秦煜沒有食言,當天便解了我的禁足。我從一直軟禁的小樓中走出來,在後院中四處閒逛,並沒有新鮮多久,青青便苦著一張臉來說,她被前院那些丫鬟排擠了。原來前院一干僕衆被下了禁足令,嚴禁進入後院,加上一直有護衛把手,那些人便一直猜測這院中住了什麼重要的人。青青作爲唯一能出入後院的丫鬟,常常有人明裡暗裡的打聽,我的身份是禁忌,她只好說住的是三公子的客人,至於男客女客便打死也不肯說了。
直到我解了禁足第一次踏出院門,被一干人各種故意“巧遇”之後,青青便被埋怨,說她明明知道住的是女客,還與我沾親帶故,居然一字都不肯說,甚是矯情。她有苦說不出,只得在我面前抱怨幾句。我輕輕一笑,說道:“那你直接說我是公子的金屋藏嬌不就得了?”
“那怎麼行?”她瞪起一雙眼睛,極認真地說:“姑姑如此好相貌,還精通醫術,要嫁也是明媒正娶,金屋藏嬌這詞也太委屈你了。”
我笑她如此認真,卻也只能由著她去。卻沒想到八卦的力量如此之大,等有一天我在花園裡閒逛時,聽到假山後有幾個丫鬟嘀嘀咕咕,提到後院那名女子時猜測是公子的妾,因爲身份低賤當不了正夫人,又不敢讓老爺那邊知道,才藏在後院中。聽了半天才想到這個入不了門的妾便是我本人,青青便想衝出去跟她們理論,我拉住她,卻也壞了閒逛的興致,轉身回了小樓。
在房中閒得無聊,想起從谷中拿回的冊子,遂找出來翻了翻,上面記的是我翻醫書時看到的藥方,大部分是迷藥、□□,這些藥方的藥材都很常見,本身沒有毒性,然而一旦混合便相剋生出毒素,輕者上吐下瀉,重者昏迷甚至斃命。
我當初之所以記下這些冷僻偏方,想著那些極毒之藥不管是藥材還是味道都太容易被發現,真到關鍵時刻,還是這些能派上用場。只因慕容老頭每次看到我寫這些都不屑一顧的說我不務正業,被他說的煩了,我便改用拼音,讓他看不出我寫的是什麼,圖個清靜,沒想到有天真能用得上。
隨手記了幾個方子,便叫了青青一起出門。這次我吸取教訓,沒敢再去招惹前院那些八卦的看客,出了院子便往上次進府時的側門走去,守門的護衛似乎已經接到命令,見我們出門也未加阻攔。走出門,來到街上,我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胸口鬱結的悶氣散去不少。
青青問起去哪,我突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轉頭問她:“你帶沒帶銀子?”
她被我問的一蒙,搖頭道:“姑姑,我身上哪有銀子啊。”我嘆了口氣,失策失策。被關了太久,每天好吃好喝供著,許久沒出門,都忘了買東西要花錢。撓著頭想了想,一眼掃到手上帶著的銀鐲,這個還是我在谷中帶出來的,羅小七似乎不喜歡女子飾物,我在她唯一的幾件首飾中看到這個鐲子還蠻有眼緣,便一直戴在腕上。摘下鐲子,看著上面漂亮的花紋,戴了許久已經習慣,心中有些不捨,只是人窮志短,等有錢了再買更好的。我跟青青找到一家當鋪,掌櫃的拿到鐲子,瞄了我一眼,五兩銀子便把我倆打發了。
出門後回想他當時的眼神,覺得甚是可疑,一定是鐲子當少了,頗有些後悔沒多跟他多要點。好在五兩銀子在這也算一筆小財,足夠我揮霍一下。不但去藥店買了藥材,還跟青青在攤上拎了一堆好吃的,看著天色漸暗才返回府中。
推門進屋,發現屋中已有一人坐在桌前等我,正是秦煜。我看他面色不善,便打發青青去後廚取我的晚膳,關上門,將藥材往桌上一放,伸手從茶壺倒了杯水,喝了幾口,才問:“太子殿下找我何事?”
他擡眼瞪著我,一言不發,看得我毛骨悚然,在心中尋思到底什麼事情被他發現了,卻聽噹啷一聲,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扔在桌子上。他似是強壓怒火,卻笑著對我說:“羅小七,這個你可認得?”我最討厭看到秦煜的笑,他笑的越厲害,就說明他越生氣,我的下場就越慘。
本能的後退兩步,嘴硬道:“是我當的,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他一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你可知這是何物?”
我心一虛,說道:“不就是個鐲子嘛?我很久前就帶著。”
他拿起銀鐲,對著燭光看著,說道:“這鐲子上刻的,是前朝祭祀專用的符文,意思是吉祥如意。這種符文,只有皇族的飾物上纔有,你怎麼會有這個?”他站起來,慢慢向我逼近,一張臉揹著光,顯得有些陰森。
我回想起莫洛說過羅小七的身世,她的母親是前朝公主,這銀鐲怕是母親留給她的。
本以爲秦煜因爲羅小七的身份才接近他,如今看來他並不知曉此事,那他當初爲何接近羅小七?難道僅僅因爲九幽谷?此時他已站在我身前半尺處,一雙眼睛俯視著我,將我籠在他巨大的陰影下。
無論如何,羅小七的身世是沒辦法再隱瞞下去了,我想了想,說道:“你猜的不錯,我就是前朝大將軍與公主的女兒,本名叫羅綺。”說完也不躲閃他的逼視,坦蕩蕩的看向他。
那瞬間,我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痛苦轉瞬即逝。他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恢復冷靜,轉身回到桌前坐下,許久才說道:“你打算瞞我到何時?”
我輕笑一聲:“你們早就認定九幽谷內皆是前朝餘孽,我還以爲你已將我的身世打探清楚纔會接近我,沒想到,卻高估你了。”走回桌前,拿起那個銀鐲套回手上,說道:“況且,我失了所有記憶,直到幾個月前莫洛纔將身世告知與我。”
“你到底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轉臉看向他,說道:“秦煜,你放心,我既然答應與你合作除掉莫伽,自然會守信用。至於我跟你父君的私仇,那是以後的事情。”
他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你這次入宮,怕是要見她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貴妃,沒有否認:“不錯,我的確很好奇孃親現在過得怎樣,是否還記得我這個女兒。不過,我更想看看她對於我們的計劃有什麼幫助。”
他略一沉思,說道:“貴妃的確深受我父君寵愛,即便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曾被朝中大臣非議,父君仍力排衆議封了她做貴妃。如果她肯幫忙,對我們還是有利的。”
他站起身,準備回去,臨到門口,丟下一句:“明天我會派人送些銀子過來,否則不知道你下次又會當什麼東西。我提醒你,羅小七本應已經死了,若是你惹出事端傳到宮中,沒人救得了你第二次。”說完推門而去。
我坐在桌前喝著手中那杯水,鬆了口氣,整天跟秦煜鬥智鬥勇,覺得自己的腦袋實在不夠用。擡手看著腕上的鐲子,想到秦煜說的關於貴妃那段話,心中對這位孃親產生了興趣。看來,這個人並不似我想的那般簡單,等進了宮要好好會會她。
第二天,秦煜果然派人送來幾張銀票,面額不小。我也沒有辜負他的好意,拉著青青又出了府,買了熬藥的藥罐和小竈,以及加工藥材的各式工具,讓他們送到府上。我倆則找了城中最有名的酒樓,選了臨窗的位置點了一桌子好菜大快朵頤。
不經意往窗外瞟了一眼,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陸蕭換了身青布衣衫,沒有帶兵刃,站在街對面屋檐下,看著天空似乎在想著什麼,間或裝作無意的往我這邊掃一眼,我將頭一低,裝作完全沒發現,視線轉回桌上飯菜。
我奇怪以陸蕭現在護衛將軍的身份,本應在宮中值守,居然有閒工夫來親自監視我的行蹤,後來聽青青說,國君將陸蕭明升暗降,派了個閒差給他。想必是莫伽覺得太子礙手礙腳,藉著國君之手慢慢的要拆掉他的羽翼,看來秦煜的擔心不無道理,照此下去,他的太子之位恐怕岌岌可危。
吃完飯,我倆在街上閒逛,看到前方有一茶樓,裡面坐了不少人聽臺上說書,便拉了青青進去,選了二樓的角落位置,要了壺好茶坐著聽書解悶。沒成想今天說的正是九幽谷被朝廷剿滅的事,青青怕我想起傷心事,便說要走,我笑著看她一眼,說道:“放心,我沒事,且聽聽他怎麼說。”
在說書人口中,九幽谷都是大奸大惡之人,谷主莫洛乃是西域妖人,吸人血食人肉,還喜歡用童男童女煉邪功。而我這個江湖出名的妖女更是心狠手辣,每次殺人都將人百般折磨後殺死,還要割下右耳作爲戰利品。一旁青青聽得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卻笑著對她說:“他說的倒也不全錯,我以前確實喜歡割人耳朵呀。”
當說我們倆的結局時,莫洛被斬首示衆,而我則被點了天燈。我聽了覺得有些好笑,明明自己坐在這好好的喝了茶,怎麼就兩個月前被人拿布裹了吊起來澆上油燒了呢?話說回來,當初到底是秦煜找人調包替換了我,還是秦無亦根本沒有想處死我,亦或另有隱情?想起昨天秦煜說的那些話,覺得前者可能性更大些。只是爲何他要冒著欺君之罪留下我的命?我正想著,青青在一旁嚷嚷著聽不下去了,拽著我出了茶樓。
剛回到府內,便有人來報信,說明日一早,太子便來接我入宮,還送來一套男子衣衫。我看著這身暗綠長衫似乎是侍從服飾,便明白明日要以秦煜隨身侍從身份入宮,至於我如何與貴妃見面,想必他早已安排好。
剛買的工具皆已送到,我讓青青幫我的忙,將藥材逐一碾碎攪拌,再熬製成膏,放入備好的小瓶中。她好奇的問:“姑姑,這制的是什麼藥?”我點點她的額頭,回答:“小孩子不要打聽那麼多,你只管幫姑姑的忙就好。”看著她撅起嘴,我輕輕一笑。青青是個單純的孩子,不能讓她牽扯進這些是非,否則,她必會被我連累。
忙了大半天,終於將藥準備齊全,我早早便睡下,攢下精力應付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