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蕭沒有說話, 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如此,什麼都不說, 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是如何想的, 以至於, 這麼多年, 我都在猜, 認(rèn)爲(wèi)他便是我心中想的那般,第一次猜錯了,害死莫洛, 那時我便以爲(wèi)他是恨我的,想要躲他遠(yuǎn)遠(yuǎn)地。
然而, 他又一次次的幫我, 甚至最後放了我, 他知道我不是羅小七,告訴我他不恨我, 可是,叫我如何還敢再信他?我害怕,交出去的心,收回來又是千瘡百孔。
“陸蕭,放過我吧。”眼前的夕陽染紅了黃沙, 突然有些刺眼:“我猜了你這麼多年, 已經(jīng)猜累了, 你若一直是那個毀了九幽谷的罪魁禍?zhǔn)锥嗪? 那樣我便能恨你怨你, 便不會如此心累。我心中的那個葉天已經(jīng)死了,不會回來了, 而你,不是他。”
大概是被夕陽的餘暉刺痛了雙眼,我轉(zhuǎn)過身,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地上兩個拉長的影子慢慢分開,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淌下來。
突然,一隻手將我拽住,我沒有回頭,倔強(qiáng)的用力想將手抽回,可那隻手如此用力,幾次都沒能甩脫。我猛的轉(zhuǎn)過頭,衝他喊道:“你到底還想怎樣,我已經(jīng)這個樣子,難道還不夠嗎?!”
模糊的視線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接著自己便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放手!”我掙扎著,抗拒著,知道自己一旦被他擁入懷中,便控制不住的依賴那個溫暖的懷抱。
只聽頭頂那人輕聲說:“小棲,對不起,是我錯了。”不知爲(wèi)何,我知道他叫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羅小七。
“每次你都說錯了,我不要聽這些,難道你除了這句便沒有與我說的嗎?”我不再掙扎,靠在那個寬闊的肩膀上喃喃自語:“哪怕你說恨我,討厭我也好,不要總對我說這些曖昧不清的話。陸蕭,這樣的你,讓我如何面對?”
淚水洇溼了他胸前的衣袍,臉貼在那處一片冰涼,連他的體溫也溫暖不了,彷彿我此時胸口內(nèi)的那顆心:“在我的那個世界,沒有任何事情、任何人能束縛我,我也曾自由自在。離開九幽谷後,即便發(fā)生那麼多事,我也從未覺得自己配不上什麼,唯獨在你身邊,我活的如此卑微,卑微到連我都看不起自己。”
我苦笑一聲:“陸蕭,你何德何能讓我如此對你牽腸掛肚?你從未說過一句喜歡我,從未將你的心給我看,一切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罷了。我已不是六年前的那個蘇小棲,我累了,這顆心也已經(jīng)千瘡百孔,經(jīng)不起折騰。”
抱著我的那雙手臂一緊,卻沒有鬆開,一隻手輕撫著我的髮絲,耳畔傳來一聲嘆息:“你可知,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將軍隊領(lǐng)進(jìn)九幽谷?那時的我已知道你不是羅小七,也知道一旦九幽谷覆滅,必將連累你受苦,可我糾結(jié)再三,終是將秦煜領(lǐng)了進(jìn)去。”
“我本以爲(wèi)可以無視你,可是做不到。這麼多年,我每天都在後悔,若當(dāng)時我沒有領(lǐng)他們進(jìn)谷,若我提前帶你遠(yuǎn)走高飛,是不是,結(jié)果會好一些?”
我瞪大眼睛,猛地擡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這些話,怎麼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一定是我的幻覺!這張冷冰冰的臉,只會沉默不語,只會說對不起,怎麼會說出他心中所想?
陸蕭的手撫上我的臉,我在他眼中看到許久未見的溫柔,上一次見到,還是在河邊放花燈時,那時他的臉被河中星星點點的燈光映著,第一次,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點點柔情。
“小棲,我真的錯了,我以爲(wèi)自己不過是利用你,以爲(wèi)離開九幽谷便會忘記你,可是,我做不到。將你送入秦煜手中,是不可饒恕的錯誤,這些年,眼睜睜看著你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而我卻無能爲(wèi)力。無法從莫伽手裡救你,也無法帶你離開秦煜。”
他的臉上顯出一絲黯然:“我本以爲(wèi)以秦煜對你的感情,會善待與你,沒想到,你並非尋常女子,宮中的錦衣玉食,並不能讓你開心,卻讓你如同被囚在籠中的金絲雀。”
他不再稱秦煜爲(wèi)國君,我似乎想到什麼,驚呼出口:“難道你……”
他點點頭,看了一眼遠(yuǎn)方:“我給秦煜留了辭呈,想必他回宮便能看到。他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我曾答應(yīng)助他登上皇位,這麼多年,該做的不該做的,已經(jīng)足夠了。現(xiàn)在他根基已深,不需要我在做什麼。”
說完,將目光轉(zhuǎn)回我臉上:“我聽說他微服出宮,又暗中打聽到九幽谷在西域的傳聞,猜出他是爲(wèi)此而來。傷稍好一些便日夜兼程趕到這裡,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遇到正要出城尋你的莫笙,才知道秦煜半夜時帶你進(jìn)入大漠。只因秦煜他們故意分成兩路,我與莫笙分開尋你,約好在大漠綠洲碰頭,我追著你的腳印,幸好趕到的及時,否則這一生都無法尋到你了。”
我呆呆的聽他娓娓道來,腦中空白一片,這麼多年,終於知道他心中所想,知道這一切不是我的一場獨角戲,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五年了,沒想到還能聽到這個答案,只可惜,這個答案來的太晚了。
“小棲,跟我走吧,你不喜被束縛,我便帶你離開這些是非紛爭,你想要自由,我便帶你浪跡天涯。這一生,我都陪著你,看日出日落,春去秋來,爲(wèi)你遮風(fēng)擋雨,不再受任何傷害。”陸蕭誠懇的看著我,那雙眼中的堅定令我感動不已。
我不懷疑他的真誠,此時的羅小七或者蘇小棲,都已經(jīng)沒有被利用的價值。心中是歡喜的,這一生,在嚐盡人生苦悲之後,將死之前,終於聽到他的答案,便再無遺憾,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這份感情,我已經(jīng)無緣接受。
我低下頭,終是狠了狠心,推開那人懷抱,冷聲說道:“陸大將軍,我蘇小棲感謝你的擡愛,只可惜,這麼多年來,都以爲(wèi)是因爲(wèi)羅小七被你所恨,即便經(jīng)歷重重苦難,也沒有怪你,既然我用了羅小七的身體,便要替她承受那些報應(yīng)。可你偏偏告訴我,知道我並非她。既沒有仇怨,你將我害成這樣,難道還以爲(wèi)我能與你冰釋前嫌?太天真了。”
陸蕭一張臉突然變得煞白,手指緊緊握起,因著用力關(guān)節(jié)都已泛白。知道那些話刺痛他的心,可我的心又何嘗不痛?牙齒緊緊咬住雙脣,知道嘴中泛起血腥味,才忍住不撲過去抱住他。
我冷冷說道:“陸將軍不必操心我,有阿笙在,他定不會讓我挨餓受凍,你的大好前程,也不必爲(wèi)了我這微不足道之人耽誤,想必此時回去,秦煜斷不會怪罪於你。這份好意,我蘇小棲心領(lǐng),卻不敢接受,抱歉!”
說完決然轉(zhuǎn)身,留下他獨自站在那裡。不敢回頭去看那孤單的身影,害怕自己忍不住衝回去。我的心如刀絞,窒息感在胸口擴(kuò)散,淚止不住的留下,卻硬生生的忍住。
沒有回帳篷,我失魂落魄的沿著湖邊走著,直到天色漸暗,終於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我怎麼忍心傷了他,傷了那個放在心中多年的人?曾經(jīng)朝思暮想的便是這一幕,可真正到來時,我已經(jīng)無力承受這種幸福。
胸口越來越悶,連哭聲都無法發(fā)出,我揪住胸前衣襟,獨自承受著無法發(fā)泄的心痛。這麼多年的壓在心底回憶,連同曾被壓抑的傷痛如潮水般氾濫,那些本以爲(wèi)曾經(jīng)忘卻的回憶,卻在這個痛苦的時刻一起出現(xiàn),在腦中肆虐,將我的心撕成碎片。
莫洛臨死前對我說的話又回想在耳邊:“小七……你要活下去……”我痛哭失聲,莫洛,對不起,這麼多年,我努力的按你說的去做,可是,太難了,我已經(jīng)盡力了。這世界,充滿了無能爲(wèi)力,如果我沒有這麼倔強(qiáng),沒有這麼任性,是不是會活的開心一些?可若是那樣,便不是我的人生。
口中血腥氣漸濃,我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那鮮紅的液體被黃沙瞬間吸收,只留下淡淡的印記。而我的眼淚,滴落在上面,連印記也無,彷彿一個人渺小的人生,轉(zhuǎn)瞬即逝。
伸手抹了下脣邊殘留的血跡,我慘然一笑,罷了罷了,就這麼死了罷。前一世孤獨終生,這一世似乎也沒什麼長進(jìn)呢。蘇小棲啊蘇小棲,你是不是天煞孤星,註定沒有人相伴呢?
胸口悶痛越來越嚴(yán)重,視線漸漸模糊,我不支的趴在地上,雙臂似乎也承受不住這身體的重量,我倒在地上,看著夕陽在沙丘留下最後的一線光芒,最終沉了下去。
風(fēng)聲、波濤聲漸遠(yuǎn),我的雙眼慢慢閉上,似乎有誰在呼喊著我的名字,我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意識漸漸飄遠(yuǎn),一滴淚悄然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