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太妃宮, 胭脂正在院中指揮著內侍宮女們爲宴席做著準備,我在一旁看了會,發現她安排事情井井有序, 心思細膩, 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子, 有她在身邊, 玉娘管理後宮想必省了不少心思。
在這住了十幾天, 對各處已十分熟悉,便並沒有打擾她,繞到後院。大殿在佈置宴席, 想必玉娘此刻應在寢殿,我遠遠地聽到她的聲音, 看來果然想的沒錯。正要邁進門檻, 突然聽到她語氣中似乎帶著怒意, 便將腳收了回來,在門口聽聽裡面發生何事。
只聽玉娘說道:“皇后這是何意?!”我心想皇后明明在御花園中, 何時來了此處?只聽一女囁囁嚅嚅說道:“太妃息怒,皇后並非有意冒犯娘娘,只是……”
玉娘不等她說完,冷笑一聲:“只是什麼?她明知道那御花園中種了一片玉丁香,還讓有孕的劉美人跟她遊園, 真當我看不出什麼意圖?!”
我一聽便明白了, 玉丁香雖看起來極美, 花粉卻極易讓人起疹子, 此時正是玉丁香花季, 大量花粉隨風飄散,普通人可能就是癢幾天, 頂多吃付藥便無礙,孕婦卻不能輕易用藥,雖不會危及胎兒,卻要難受幾天。
皇后這麼做,無非是出一口氣罷了。我提步邁進門檻,見玉娘坐在當中一把木交椅上,臉上帶著淡淡怒意。她旁邊跪著個宮女,似是被嚇到,低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我笑著說:“何事讓太妃發如此大的火?”
玉娘一見我,面上露出喜色,連氣都消了大半,招手叫我到她跟前,說道:“這幾個月被後宮瑣事纏身,也沒時間叫你過來,過得可還好?”
我點點頭,說道:“好得很,謝太妃掛念?!闭f完瞥了一眼跪著的宮女,見她正偷偷歪著頭瞟我,見我看她立刻低了頭下去,我故作不知,問道:“這是怎麼了,難得看到太妃發火?!?
玉娘冷冷對那宮女說:“下去吧,告訴皇后,她乃是一國之後,應寬容賢德,做後宮的表率。”
那宮女聽了,如釋重負,連聲稱是,匆匆出去了。我見沒了外人,便收了那些虛禮,在她身邊坐了,握著她的手輕聲說道:“有事慢慢來,何必發這麼大火氣傷了身體?”
她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另一隻手輕按著太陽穴,說道:“你有所不知,自從選妃過後,皇后便時常與煜兒鬧彆扭,這本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我不便插手,可她愈演愈烈,那兩個美人有孕後,少不了被她折騰?!?
我淡淡一笑,說道:“皇后畢竟也是女子,一下子與多了這麼多人分享夫君,心中總是不痛快,難免行事偏激了些,不過她乃是大家閨秀,想必不會做得太過分?!?
玉娘點點頭:“話是如此,可她身爲皇后,不能提國君分憂便罷了,還要惹些是非,煜兒雖然不說什麼,想必也是十分頭痛。”
我心想你那兒子心計非一般人能比,皇后這些小伎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之所以放之任之,不過是有別的打算罷了。面上卻安慰她道:“也許皇后只是年輕,或許年長些便明白了。”
“但願如此吧?!彼幌朐偬徇@些煩心事,轉臉對我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這身女官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十分合適,只是太素淡了些,淹在人堆裡便看不出了?!?
我只她在揶揄,淡笑著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就不喜歡高調行事,恨不得躲起來別人都看不到呢?!?
她看著我,似是有些感慨:“正因爲如此,我纔會如此喜歡你,覺得你與其他女子不同,這後宮中,唯有與你能說一說心裡話?!彼牧伺奈业氖?,悵然的說:“煜兒恐怕也與我一樣,只是在這宮中,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朝堂上那些人就罷了,皇后又是這樣?!?
我知道她有話與我說,便靜靜聽著。
只聽她說:“小七,其實我一直希望你能能陪在煜兒身邊的,我知道他瞞了我許多事是爲了我好,可是,做母親的總希望子女能開心,有時候,真希望他沒有當這個國君,而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到煜兒這一生都要如此度過,甚至他的兒子也要繼續下去,我便更加恨秦無亦,將我的兒子變成現在這樣?!?
她伸出雙手握住我的手,一雙眼帶著期待的看著我,說道:“小七,我知道煜兒喜歡你,你留下來陪在他身邊好不好?若是你們的孩子,一定不會像煜兒那樣長大。”
我聽了,心中想著,她可能不知,秦煜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並不是別人逼著他,而是他心甘情願的選擇。沒有母親,父君也不關心,或許對他有一些影響,但絕不是他處心積慮謀的皇位的原因。
若說受苦,莫洛比他不知多遭了多少罪,從權高位重到一無所有,也未見他變得如此不擇手段。秦煜,不過是選擇了他認爲最重要的東西而已。
我低下頭,淡淡的說:“玉娘,你可知,我這身體是無法受孕的?”看著她大驚失色的臉,繼續說道:“我曾受過傷,這身體絕無懷孕的可能,況且,我已有心儀之人了?!?
許久,她才問道:“這便是你一直要出宮的原因?”
我點點頭,看著她失望的臉,說道:“不過你放心,秦煜不會放我走的,恐怕我一生都離不開這裡了。”她聽了,終是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我心中有些愧疚,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找個藉口斷了她爲我們說合的念頭,不過也都是事實。我自觀星樓跳下來,大難不死,五臟六腑卻被震傷,當時能將命撿回來便已是僥倖。
後來,御醫來診脈時,我問起可會留下遺癥,才得知恐怕難有孕。因爲前世也未想過要生孩子,在這裡又發生這麼多事情,當時覺得,也許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後來,在九幽谷找到的那本醫書上,發現了關於藥人的記載,上面寫著,藥人無論男女,因體質被強行逆轉,都不可能留下後代。也就是說,這一生,我已註定不會有孩子。就算秦煜不在乎這些,恐怕認爲我失身這件事,他也不能接受,之所以念念不忘,不過是他沒有得到過我的心罷了。
殿內一時沉默下來,玉娘跟我各自想著心事,直到胭脂來報宴席備好,皇后等人已到門口,纔打破這沉悶的氣氛。我因是品階低的女官,照例是入不得席的,玉娘在後院我原先住的房中爲我備下一桌飯菜,這才帶著胭脂去了前殿。
我並不急著用飯,在院中溜達了一圈,發了會兒呆,正要回屋用飯,卻見到胭脂慌張跑來,見到我連氣都顧不上喘,說道:“姑娘,宴會上出了事,太妃請您去看看。”
我不知發生什麼事,沒來及細問便被她拉著走,顯然十分緊急。等到了大殿,殿內的人都躲到一邊,當中地上躺著名女子,腹部微隆,正是陪著皇后的那名懷孕劉美人。
只見她此時意識全無,我眉頭一皺,徑直走上前,蹲在她身邊,手按在她頸側,脈搏雖微弱卻還在跳動,又分開她緊閉的雙眼,看了看口中,均無異常。我將她手腕放在膝上,兩指按住脈門,細細診起脈來。奇怪,這脈象好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我斷定她被下了毒,只是一時想不起是何毒,來不及去想,我讓對玉娘說:“請各位娘娘移步殿外,方便小官爲這位娘娘醫治?!庇衲锫犃耍ψ屝\人先去偏殿中,留下胭脂給我幫忙。
在她們往外走時,我悄悄觀察各人的臉色,衆女子皆是一臉驚慌,唯有一宮女打扮的女子面色平靜。我暗暗記下她容貌,待衆人都離開後,讓胭脂關好門。
掃了眼桌面,看到一把內侍用來切開肉食的小刀,伸手取了一塊乾淨巾子將刀上油膩擦淨,在手心輕輕一劃,便是一道寸長的口子。一陣刺痛,血便滲了出來。我蹲下身掰開那妃子的嘴,將那血滴入她口中。過了一陣,料想應該足夠,才讓胭脂尋了一塊乾淨巾子,撕成長條綁住手上傷口。
再看那妃子臉色漸漸緩和,脈象也逐漸平穩,我對胭脂說:“美人沒有什麼大礙,但是胎兒我不敢說,御醫何時能到?”我的醫術均是在谷中學的,卻沒有診治過孕婦,所以腹中孩子是否平安,還要等御醫來了才能知道。
胭脂在找我的同時已安排人去請御醫,在我們喊來宮女小心將那妃子移到旁邊廂房軟榻上後,不多久便看到上次陪我去藥房的那名御醫匆匆趕來。
待他診完脈,我問他:“胎兒可有事?”他搖了搖頭,舒了口氣:“幸好姑娘毒解的及時,並未影響到胎兒?!?
我又問道:“御醫可知她中的是何毒?”
他想了想,說道:“這毒乃是一味叫幽冥草的異域植物,極爲罕見,若不是我曾遇到過一次,恐怕也難想到。”
“幽冥草?”我思來想去,不記得曾看到過這名字。
只聽御醫接著說道:“不過,這毒在西域有另一個名字,伽多蘭花?!?
一聽這名字,我恍然大悟,終於想起爲何這中毒癥狀如此面熟,可是,怎麼可能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