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門緊閉,因著僕從身份,我們並未從正門進入,而是繞到側面一扇小門,中年男子輕敲兩下,便有守院的來開門,一見是他喚了聲朱爺,帶我們進去,在門房等候。片刻,一管家模樣的老頭進來,朱爺向他施了一禮:“劉管家,這便是我上次跟您提過的遠房侄女?!?
劉管家應了聲,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點了點頭:“現在府裡忙著準備少爺生辰,火房正是缺人的時候,先讓她去幫幾天廚,等忙完我再給她尋個輕快的差事?!敝鞝斶B連道謝,回頭給我個眼色,我忙施了一禮,謝了管家。接著便有人領我去了丫鬟住的後房,指引我將包裹塞進分配好的櫃子。那人又帶我去了火房,一路上說了些府裡的規矩,與其他大戶人家倒也無異,唯獨一點,那人特意交代不要隨意進後院,我心中奇怪,口上先應下了。
一路穿過花園,花園面積雖大,卻沒有什麼名花貴木,亭臺水榭並不繁雜,細節上卻精細巧妙,佈局也頗有意境,看得出這陸三公子倒不是個炫富之人。火房並沒有我想的那般大,看來府中僕衆並不多。
我被安排給一位大娘做幫手,她是個好談之人,一邊教我如何生火添柴,一邊聊著閒話。此時已接近晌午,火房正準備午飯,聽大娘說,府中只有少爺一個主子,他的飯一般在後院用,其他人在前廳偏房用,至於後廚的人是不上桌的,挑著剩下的飯菜湊湊就是一頓。我沒想到這偌大庭院居然就這麼幾個人,問道:“大娘,我聽說過兩天少爺生辰,是不是會來很多人?”大娘搖了搖頭,看一眼四周,悄悄跟我說:“咱們少爺雖然是嫡生,可夫人去的早,現在老爺寵的是二房,所以以往生辰都沒見老爺來過,頂多讓人送份禮過來?!?
“哦,”我又問道:“那少爺沒有朋友什麼的?”大娘聞言嘆了口氣:“咱們少爺啊哪都好,就是孤僻了些,整天悶在書房裡面不出來,後院除了兩個貼身服侍的丫鬟也不讓別人進,我在這宅子裡算是最早的老人了,幹活三年了都沒見著他幾回,有幾個去年新來的還不知道少爺長啥樣呢,哪有什麼朋友?!边@倒是給我省不少事,只是這陸三少既然不受寵,綁了他也未必能要到多少贖金,這次任務的僱主又爲何做這無用之事,莫非陸三少身上有什麼別的秘密?
在火房忙活完,簡單吃完午飯,已是下午時分,又要開始準備晚飯,大娘照顧我是新來的,沒分給我太多活做,即便如此,初來乍到便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入了夜才停了手,累的晚飯都不想吃,拖著痠疼的兩條腿回了屋。
同屋的幾個丫鬟早已回來,大概看不起幫廚丫頭,又欺負我新來,見我進屋理都沒理,繼續一人一把瓜子坐在炕邊說著閒話,不知是誰還將分給我的一牀鋪蓋堆到炕腳。在這頂多住三天,我也懶得跟她們計較,把被褥拖回來靠邊一鋪,衣服都懶得脫就往上面一倒,累的一動都不想動,不過,耳朵卻豎著仔細聽著她們說話。只聽其中一個說道:“春喜,你今天不是值夜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
那個叫春喜的丫頭吐了嘴裡的瓜子皮,不在乎的說:“你還不知道少爺的脾氣,白天便不喜歡我們旁邊伺候,一到晚上更恨不得早點攆我們走?!?
另一個丫頭插嘴道:“還不是因爲玉蘭那個不要臉的,妄想做三少奶奶,晚上偷爬少爺的牀被踢了下來?!?
春喜附和:“是啊,她也是豬油蒙了心,也不想想,就算少爺現在守著夫人留下的大宅子,可老爺每年連他生辰都不出面,將來家產能分到多少?”
前一個丫頭反駁道:“她那是看上少爺的好相貌,不過話說回來,咱們少爺長得真是一表人才,據說是隨了過世的大夫人......”
沒等她說完,其餘幾人齊聲“噓~”往我這邊瞟了一眼,看我似乎是睡著了,才壓低聲音紛紛說:“你瘋了,這種事當著外人怎麼能亂說,小心被老爺知道賣到外面裡去?!蹦茄绢^自知失言,心虛解釋:“沒事,我看這新來的不是什麼機靈的?!?
春喜接過話茬:“不過說來,大夫人死的確實詭異,聽說是進山拜佛路上被衝撞了鬼神,死的那個慘吶,渾身沒有一塊好肉?!?
膽小的一個連忙制止她:“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嚇死人啦?!?
幾個人轉移話題,又嘀嘀咕咕半天,才熄了燈睡了。等她們睡熟了,我才掀開被子輕輕坐起來,拿出懷中藥瓶,輕點些許粉末在掌中,用嘴一吹。這迷藥至少讓她們三個時辰不會醒來,我揉揉發酸的肩膀,回想她們所說的,總覺得這個陸三少爺身上有說不出的古怪。下牀穿上鞋,我推門走出屋子,此時已是深夜,想必府裡衆人都已睡了,照丫鬟們所說來看,府裡應該沒配備護衛。我打算今夜先探一探路,這院子雖大,比九幽谷可差遠了,還不至於迷路吧?
可惜,我高估了自己認路的水平,一到花園便轉了向,繞來繞去一直圍著假山打轉,氣的暗罵:“擋道的破石頭,老孃這就爬上去,看你還讓我繞。”順著假山就開始往上爬,雖然這山做的逼真,卻畢竟沒有懸崖般陡峭,我兩三下便爬上去,剛要起身,一擡眼便看到一雙白靴出現在我面前。
心中咯噔一下,順著這雙腳向上看去,一個白衣人正坐在離我不足兩米的地方看著我,在他身後,是一張石桌,桌上放著盞燈籠,因爲揹著光,我看不清此人容貌,正在猜測他的身份。只聽此人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新來的丫頭,在後廚幫忙?!蔽铱此Z氣中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便拍拍身上的土爬起來。
“難怪沒見過你,叫什麼名字?”
“七七。”
這人輕笑一聲,促狹的說:“是七七八八的七七?”
讓他一說我這名字簡直沒法聽,我賭氣說道:“纔不是,是心有慼慼焉的慼慼。”
“哦?沒想到你還讀過書?!彼又鴨枺骸爸皇牵瑧h慼啊,這麼晚你一女子在院子裡亂跑什麼?”
“晚飯吃太多,出來消食?!蔽也幌肱c此人糾纏,擡腳便走。
“我看你在這繞三四圈了,怕是迷路了吧?!笨床坏剿哪?,也能猜到他一定一臉壞笑。
“纔沒有!”我嘴上犟著,從假山上的臺階下來,站在剛纔迷路的地方左看右看不知該往哪走。這時一盞燈籠舉到我腦袋旁邊,我一扭頭,剛纔那人正站在旁邊,燈籠擋住他的臉,只能看到他個子很高,穿一身便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長衫。
“跟我走吧。”說完他轉身向一條岔路走去,留給我一個背影,我是想賭氣不理他,又一想自己這個路癡的腦袋可能要天亮才能找到路,便沒骨氣的拋棄了那點自尊心跟了上去。
他對這裡很熟,轉幾個彎便帶我來到廂房所在偏院門口,沒等我道謝,又提著燈籠往回走了。自始至終也沒看到這人長什麼模樣,聽聲音年紀不大,我想著既然在府中,早晚都會見著,便回屋睡了。
第二天,我主動向大娘提出幫她擡水,順利找到了水井,又摸清府中飲水做飯的水缸位置,只等明日找到機會下藥。計劃進行的很順利,但有一點卻想不通。這府中守衛如此鬆懈,根本用不著重金僱九幽谷的高手出面,除非陸三少爺是個武林高手。但若他是高手,葉天又肯定不會放我獨自進來,而且,對一個高手下藥,被識破的機率也太大了吧。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想葉天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等見面就清楚了。
到了晚上我故技重施,下了迷藥後又跑出來,這次有了準備,提前在白天偷偷讓大娘給我講了各院大體位置,就算迷路,找準一個方向總能走出去。我特意避開上次那條小路,靠院牆疾步而行,順利穿過了花園,來到陸三少爺所在後院。
遠遠看去,後院屋內沒有點燈,大概人已歇了。我有些失望沒看到傳說中好看的少爺,正要往回走,一扭頭撞到一個人胸膛,驚得我向後一跳,大喊一聲:“誰?”
那人輕聲一笑:“我還想問你是誰呢,爲什麼在我院門口鬼鬼祟祟的?”這聲音如此耳熟,正是昨晚那個討厭鬼!等等,他剛纔說他的院,莫非,莫非……我試探著叫了聲:“少爺?”
“現在終於懂點規矩了?”說話依然那麼不中聽,我心中不屑,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還有任務在身。硬著頭皮撲通跪在地上求饒:“少爺恕罪,我初來乍到,衝撞了少爺,求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計較?!?
半天沒人搭話,直到我腰都快酸了,才聽一聲:“起來吧。”我爬起來,低著頭不敢看他?!案襾怼!彼f完轉身進院,我不知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不敢不聽話惹出是非,只好跟著走進院裡。推開屋門,他走到桌前,用火摺子點燃蠟燭。一張眉清目秀的臉隨著火光燃起呈現在眼前,我暗暗嘆口氣,難怪丫鬟們偷偷議論,這張臉長得確實不錯。與葉天的清冷氣質不同,陸三少的臉更加棱角分明,多了一絲霸氣。所謂相由心生,這樣一張臉,很難與我聽說的那個孤僻的陸三少對應起來。
心中正懷疑著,他招手讓我進屋,指著桌上一摞紙對我說:“明天是我生辰,本來給我娘抄了百遍經文,不想這幾日受了潮,緊趕慢趕還有三份沒有抄完,你來得正是時候,便替我抄一份吧?!?
一聽說讓我寫字便連連擺手:“少爺使不得,我只念過幾天書,字識的不多,寫出來就像鬼畫符,怎麼做抄佛經這麼重要的事,衝撞了佛祖可不好?!?
“無礙,有道是心誠則靈,只要你靜心去抄便可?!?
我再三推脫,他不由分說把我按在桌前,遞給我一支筆,坐在我對面,從筆架上取下另一支筆,在石硯上輕沾兩下,抄寫起來。我握著筆嘆氣,看來逃不過去,只好鋪平宣紙,拿鎮紙壓好,一筆一劃的抄著。儘管在谷中被莫洛逼著天天練字,我的字仍然看起來不甚美觀,頂多稱得上能看。偶爾擡起頭,看對面那人龍飛鳳舞,寫得一手好字,不由得有點佩服。等我磨磨唧唧抄完這份,窗外已傳來雞鳴之聲,我放下筆,伸了個懶腰,擡頭一看,對面那人正看著我,只是那眼中多了一絲意味深長。他伸手取過我抄完的經書,仔仔細細審閱著,彷彿在琢磨什麼。
我被折磨一晚,困得不行,也沒心情跟他講禮數,說了句:“少爺我回去了?!鞭D身往外走,冷不防兩根手指在我後頸處一捏,我暗道一聲:“壞了!”接著便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