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 將要帶的物品一一指給胭脂,她將輕便的幾樣取了,其餘的說稍後帶人來取, 我想了想, 又抱了牀上枕頭。這枕頭還是特意讓人從陸家別院取來的, 只因我這人一向認牀, 換了新地方必然失眠。
又翻出櫃中那條金絲長鞭, 九幽谷被毀那天,我一身紅衣,腰上便纏著這長鞭, 昏迷後跟著我去了陸家別院,被青青一直收在櫃中, 直到一個月前陸蕭收拾我那小樓, 將我留在那的物品一併送了回來, 青青整理時才又翻了出來,那時我還不能下牀, 便讓她放在一邊。現在拿在手中,覺得感慨萬千,將它盤成一束拿在手中,帶著胭脂出了門。
回到殿中,秦煜還未走, 我奇怪他今日竟如此之閒, 玉娘見我回來, 忙招呼我道:“你方纔便說餓了, 午膳這便備好了。”起身拉著我入座, 秦煜則慢慢跟在身後。
用膳時,玉娘隨意問起我都取了些什麼, 我說不過是寢衣、胭脂水粉和幾樣首飾。她聽了,彷彿想起什麼,對我嘮叨道:“小七啊,你身爲女子,也太不修邊幅了,這宮中連宮女都比你會打扮。”
我聽了,不好意思說是因爲自己懶,訕訕的笑道:“我們江湖中人,都是這樣隨性的。”對面秦煜擡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揶揄,我只裝沒看到。
玉娘又說:“再隨性也不能白白浪費這張好看的小臉吶,女子的花季便只有那麼幾年,不要浪費了。等有時間去我那挑幾件首飾,再讓尚衣房給你做幾套衣裙。”
我剛要推辭,對面秦煜說道:“母親,小七現在宮中也沒個身份,下一步住到太妃宮,您看是不是該給她個封號。”
玉娘點點頭,說道:“我早就想說此事,卻沒想好封什麼。若封爲宮女,有些委屈了她;封爲嬪妃呢......”
我嚇得忙說:“不委屈,不委屈,就當宮女吧。”
秦煜聽了,臉色有些不豫,玉娘瞥見,笑了笑,折中的想了個法子說:“那就封個女官吧,以後賞賜可以再封別的。”秦煜這才一掃臉上的不痛快,點頭應了。我覺得她們母子似乎瞞著我什麼,倒也沒仔細想。
午後便有旨意送來,封我爲御醫院的司藥女官,雖然僅僅是正七品,還不如胭脂的品階,太妃宮中卻從未敢有人將我怠慢。小心翼翼過了兩日,發現一來早晨並沒有人催我早起,二來也沒人來教我規矩,反倒是秦煜說的那個嬤嬤第二日便來到太妃宮,伺候我起居。
我本以爲她是宮中老人,定看不慣我晚睡晚起,幾天下來,見她並未對我嘮叨,反而恭恭敬敬,便放了心,暗道秦煜對這些下人□□的倒是不錯。
玉娘並沒虛言,果然拉著我去她房中,硬逼著選了幾樣價值不菲的釵環,還拿出自己的衣料讓尚衣房給我裁了幾套衣裙。就這樣,我掛著宮女名號,仗著玉娘撐腰,在這太妃宮過得逍遙自在,連身上都長了肉,臉也漸漸圓潤起來。
這一日,我正與玉娘在大殿中選著最近新來的一批布料,胭脂走進來說國君派人將這次選妃的名冊送來了。我們便把布料放一邊,翻開那一摞名冊研究起來。每副名冊後均附有畫像,我對那些介紹沒什麼興趣,專門挑著畫像一張張打開看了起來。
宮裡有人好辦事,各家都希望能中選,出身那些做不了假,便在畫像做手腳,因而這畫像上的自然一個個都是婀娜多姿的美人,我一張張看過,想著不知這些女子真實容貌,不由地嘴角彎了起來。玉娘看我掛著笑,便問我爲何如此高興。我笑著說:“看著畫像上都是美人,國君豔福不淺吶。”
她看我一眼,意味深長的說:“你若是願意上這畫像,跟她們比毫不遜色。”我聽著這話中有話,不敢再接,只笑了笑,隨手打開一本名冊。上面記錄了每名女子的閨名、出身以及專長,每本都無太大差別,甚是無趣。
我想了想,問站在一旁的胭脂:“國君身邊最得力的內侍是哪位?”
她稍作考慮,便答道:“應該是常德。”
玉娘點了點頭,說確該是他。據說這常德乃是從小跟著秦煜身邊伺候,年齡與他相仿,人卻機靈得很,辦事得力,所以很受秦煜的重用。如今他負責國君身邊一概雜事,這朝中宮中情況沒有比他再熟的了。
我聽了,覺得這人正合適,便對玉娘說:“咱們不懂朝中之事,光看這些名冊一點用也沒有,我看不如讓胭脂跑個腿,讓常德將這些女子身家背景整理出來,這樣看起來便簡單了。”她聽了恍然大悟,說這法子好,立刻派了胭脂去辦。
因是太妃安排的差事,常德自然不敢耽擱,一天功夫便親自將整理好的清單送了過來。我看著那張年輕的臉,記起曾在秦煜來院中時見過他跟在一旁,本以爲是個普通內侍,並沒在意,沒想到他年紀輕輕便手握大權,恐怕朝中多少官員要巴結著呢。
玉娘將他送來的單子遞給我,我粗略一看,上面詳細列了與每名女子有關的官員,甚至連這些官員與誰來往密切都委婉的寫了進去,不由暗讚了此人的心細。
我對他一笑,說道:“這份單子列的如此詳盡,有勞常內侍了。”他謙卑的向我施了一禮,說道:“謝姑娘誇獎,此事奴才已向國君稟告過,國君說既然太妃娘娘需要,讓奴才知無不言,儘量詳細些。”
我點點頭,早猜到能將這朝中政事寫的如此詳細,必然有秦煜的允許,只是不明白,爲君者想來不喜歡後宮干政,爲何他要讓我參與其中,是試探,還是另有目的。
我沉思著,那邊玉娘已經賞了常德,讓他回去了。她看我想著什麼,便問道:“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說道:“這單子上的關係太過複雜,一時之間捋不明白而已。”她說不急,離選妃還有半個月時間,我看著手中這堆名冊,嘆了口氣,後悔接下這個差事。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日趴在桌上研究常德拿來的那幾頁紙,在紙上畫出了關係網,用線條連起來。不知道秦煜是如何處理朝中政事的,僅僅選個妃子,這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便讓我頭疼,更不要說那些背後暗藏的勢力。
不禁佩服起秦煜來,他能當上太子,不僅僅是因爲剷除九幽谷的功勞,恐怕也與這些勢力的背後支持有關,爲政者多心機深沉,善於謀略,他利用我,估計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得已而爲之。原先對他心機深的厭惡,稍稍減輕了些。
五日後,我終於將所有名冊上的女子身家背景歸類整理好,並分別按照相貌、家世分成一二三等,看著眼前分類列出的幾頁紙,我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終於整理完了!”
一隻手突然從背後伸出來,拿起我那幾頁紙。我吃了一驚,方纔太過專注,不知背後何時站了個人,扭頭一看,竟然是秦煜。此時他仔細看著我手中寫寫畫畫的那幾頁紙,片刻後,將紙放回桌上,笑著看了我一眼,說道:“沒想到你比我想的聰明多了。”
我聽他這話,心中有些不快,冷冷說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你深謀遠慮,既然如此,爲何要讓我摻和這件事?”
他也沒生氣,坐到我對面,指著那幾頁紙說道:“交給你尚且還要幾日時間才能弄清楚,要是交給母親,怕她又要勞累。”
“那爲何不讓皇后來做?”我有些奇怪。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說道:“要是讓她來,恐怕這妃子一個也選不上。”
玉娘說過皇后似乎反對秦煜納妃,大約是因爲女人的嫉妒。想想也是,後宮女子有哪個願意與別人共享國君的寵愛,尤其秦煜本身便儀表堂堂,人中龍鳳,況且他娶妻後五年都未納妾,皇后大約已習慣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想起關於皇后溫順賢淑的傳言,以前覺得名不副實,現在想來,也許她以前的確是一位賢惠的妻子,只是入宮後,她便不再是他唯一的妻子,而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有得必有失,失去的便是夫君的獨寵。大約,便是因爲這種改變,讓她變了性情。
只聽秦煜又問道:“那你研究這幾日,覺得這妃子該如何選?”
我回過神,想了想,答道:“此次備選女子一共十二人,朝中目前共分了三派,恐怕這三派你都不願意得罪,所以至少每派要選出一人。”他聽了,點一點頭,讓我繼續。
“除去與這三派有關的女子,還剩下三人,這三人中,有一人是你最近重用的一位官員妹妹,所以也是要留下的。還有一位,是京城有名的美女,我也打算替你留下。”
他本來聽著還微微點頭,到最後一句時,臉色稍變,盯著我道:“你認爲我是喜好美色之人?”
我聽了覺得好笑:“難道男子不應該喜好美色嗎?”
他見我不似玩笑,眼神一黯,沒有再說什麼。我覺得這人甚是奇怪,一個國君在宮中收幾個美女,乃是再正常不過了,想那秦無亦連別人的妻子、前朝公主都能收入宮中,可見秦煜在這方面並沒有隨他的父君。
他半天沒有說話,板著一張臉,許久,才又問道:“那品階如何定?”
我抽出面前的一頁紙,看著上面的字說道:“那三位中,一位是嫡女,品階自然要高些,另兩位一位是庶女,另一位的父親官階低一些,因此品階便依次降低,你重用的那位官員之妹,倒是可以跟她們平階。”雖然不知他爲何不高興,我卻知趣的沒有再提那美人的事。
他聽了略一點頭,說道:“雖然考慮還有些欠缺,念在你是初次涉及此事,已經辦得很不錯了。有你幫著母親,我便放心了。”
說罷,他又看我一眼,囑咐道:“母親心思單純,從無害人之心,但這後宮水太深,我希望你陪在她身邊,能讓她少些危險。”
他說這話時,我並不明白爲何他身爲堂堂國君,竟然保護不了自己的母親,直到後來才知道,爲君者,也有無法掌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