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多蘭花, 生於西域沙漠綠洲之中,花瓣有劇毒,人若服之, 頃刻周身麻痹而亡。因死前會產生幻覺, 所以服用伽多蘭花而死的人, 臉上會出現詭異的笑容。
我之所以知道它, 是因爲這是九幽谷常用□□的一種, 因這花在關內水土不服,無法栽種,鮮少有人知道。莫洛創立九幽谷後, 便派人從西域花重金帶回一批伽多蘭花的種子和沙土,在谷內選了最向陽的一片地方栽種, 終於留下十幾株。
他曾帶我去看過那片花圃, 當時我不明白, □□有數十種,爲何要費這麼多功夫培育這花。他卻說, 在無妄國當大祭司時,他的院中便種著伽多蘭花。說這話時,他一臉落寞,我才明白儘管他不曾說過,終究還是想念故土的, 便記住了這花名。
現在, 伽多蘭花突然出現在了宮中, 難道, 此事跟九幽谷有關?我想起御醫說曾經遇到過, 正想詳細問他,周圍宮女突然跪下, 我轉身一看,秦煜冷著一張臉匆匆走了進來。我閃身到一邊,看他走到榻邊,問御醫:“可有傷到胎氣?”我聽他張口問的不是人而是胎兒,想必他關心的不過是皇嗣,心中暗暗替那劉美人不值。
一旁御醫已將情況向他稟告,聽說是我及時解了毒才保住這一大一小兩條命,秦煜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眼光落在我那被巾子捆著的手上。我不動聲色的將手往袖中藏了藏,他的眼神一別開,看向榻上之人,吩咐胭脂找人將劉美人小心擡了回去,又命御醫跟著前去,小心照料。
等屋中人只剩下我倆,他冷冷說道:“伸出手來。”我不情願的將受傷那隻手伸出去,被他輕輕握住,將巾子輕輕解開。因我劃得並不深,此時傷口已不再滲血,只是皮開肉綻的有些猙獰。
他嘆一口氣,喊了胭脂拿來紗布清水,將手上血跡細細擦了,敷上傷藥,再包好紗布。我心中奇怪爲何他一皇子出身,包紮起傷口來比我還要熟練,待到他包紮完,纔想起我倆動作在別人看來必是十分曖昧。
旁邊胭脂低著頭,不敢往這邊看,我歷時覺得十分別扭,輕輕將手抽回,尷尬的掩飾道:“不知劉美人是如何中的毒,我們還是抓緊去大殿看一下那些食物吧。”說著便往門口走去,秦煜跟在我身後出了屋。
因我囑咐過胭脂不要讓任何人進殿,此時大殿中空無一人,桌上飯菜也維持原樣。胭脂將我們帶至劉美人的座位前,我將她面前的幾樣菜品逐一聞過,均沒有發現伽多蘭花的痕跡,心中奇怪,這伽多蘭花製成之毒溶於水後雖然無色無味,時間一長卻會顯出淡淡藍色,且不易洗掉,可這桌上飯菜皆未有異樣,以這毒發作時間推斷,又絕不可能是在宴前中毒,究竟是如何下的毒?
轉身問胭脂:“劉美人可有帶宮女?”
她點點頭,說道:“方纔已經被護衛押在殿外了。”
“帶她進來,我有事要問她。”
胭脂看一眼身旁秦煜,見他點點頭,便轉身出去了。不多時,她身後跟著兩名侍衛押著一宮女進來,那宮女跪在地上嚇得面如土色,不停發抖。我問她:“將今日宴會發生的事一件不漏的全部說來。”
她仔細想了想,哆嗦著說道:“太妃娘娘讓主子們入了座,我便給主子佈菜,因有孕不能飲酒,太妃特意備了竹葉露給主子。然後主子就......”
我端起杯看了眼那茶,也並無異樣。又問道:“劉美人都用了哪些菜?”
她說了幾樣,都是我看過的菜品,並沒有下毒。如此便奇怪了,我在桌上漫無目的的看著,眼角掃到一塊擦手的帕子,突然發現上面有淡淡的藍色指印,一把抓了起來,拿到眼前仔細審視。
果然,那指印上正是伽多蘭的痕跡,只是這指印......我將帕子遞給給那宮女,問她是否是劉美人的。她仔細看過,說的確是劉美人所用的,但卻不是她今日用的那塊,劉美人似乎用它沾過脣。
我奇道:“你怎麼如此確定這巾子並非劉美人帶來的?”
她說:“我家主子對這些巾帕極爲講究,每個上面都繡了不同的圖案,今日主子挑的是繡了荷花的,還說過要應這夏日的景,這塊巾子上面繡的卻是蘭花。奴婢中間給美人添茶,離開過幾次,不知何時這帕子便出現在桌上,也並未在意。”
我想了想,將那塊帕子在杯中茶水中沾了沾,便扔在一邊不管,接著問那宮女:“美人宮中是誰在打理她這些衣物?”
那宮女說:“是奴婢和另一人。”
我讓她伸出手來,仔細看著她的手,並沒有藍色痕跡。我對一旁的秦煜說:“找人去劉美人那將另一個宮女押來吧。”他不知何意,仍安排了侍衛去抓人。回過身,才問我是何意?
我沒有答他,而是轉身回到桌前,將那杯浸過帕子的茶杯只給他看。只見那杯中原本的清水已顯出淡淡藍色,他眉頭一皺,問道:“是這帕子的毒?”
我點點頭,說道:“下毒之人將這帕子提前從劉美人那偷出來,在上面撒上伽多蘭的藥粉,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在她桌前,讓她誤以爲是自己帶來的,擦了嘴,毒便入了口。”
我嘆了口氣:“今日這殿中人多手雜,恐怕劉美人自己也記不得究竟是誰放了這帕子。”
他略一沉思,問道:“那放帕子的人手上難道不會留下痕跡。”
我搖了搖頭:“我剛纔仔細看過那帕子,上面殘留了些滑石粉。想必那人對伽多蘭極爲了解,手上沾了層滑石粉防止留下藍色痕跡。這麼想來,恐怕劉美人那宮女也兇多吉少。”
話音剛落,便見那兩名侍衛又返回來,身後跟著一名內侍。侍衛稟告說,走到半路正遇到劉美人宮裡的人,說一宮女被發現死在宮中,一問正是要捉拿的那人。
秦煜問那內侍那宮女如何死的,內侍稟告說劉美人來赴宴時那宮女還好好的,待美人中毒被擡回宮時便尋不到人,後來發現倒在後院假山旁,已經死了。御醫恰好護送美人回宮,粗略看過,那宮女乃是中毒而死,料想與劉美人中毒之事有關,連忙讓他來向國君稟報。
秦煜聽了眉頭緊鎖,我也發起了愁。眼見著線索便這麼斷了,可見這件事背後之人考慮極其周全,沒有留給我們絲毫破綻。
我沒有將伽多蘭與九幽谷的關係告訴秦煜,在搞清楚伽多蘭的來歷前,不能把這件事與九幽谷聯繫起來,那樣只會讓莫笙他們再度引起秦煜的重視。況且,這件事我並不認爲是莫笙他們做的,僅僅過去不到一年,他們雖然被秦煜抓住的可能越來越小,卻不會這麼魯莽的暴露自己。
秦煜讓人驗了此時太妃宮所有人的手,果然沒有發現伽多蘭的痕跡,出了這麼大亂子,這宮宴自然無法繼續,便讓妃嬪們各自回了宮。那名宮女也被放回了劉美人宮中,想必那邊主子出了事,又死了人,亂成一團。
秦煜安慰過玉娘,便說要去劉美人處探望。且不說他一向對各宮妃嬪溫柔體貼,雨露均沾,哄得一衆女子都以爲他對自己青眼有加,這劉美人此時還懷著身孕,說不定是繼承大統的皇子,自然要去安慰一番。我幸災樂禍的想著男□□妾成羣也是件累心的事,見玉娘被這事情一鬧沒了心情,便也起身告辭。
出了太妃宮,卻沒有直接回住處,向守門侍衛問了陸蕭的值房,向那邊走去。自從上次聽青青說陸蕭因我割腕與秦煜大鬧一場後,我便可以避免與他接觸,免得再給他惹麻煩,讓秦煜對他不滿。
只是,現在這事不問他便再無可問之人,又不能讓他來院中,只好我上門去找他。
我到了他所在的值房,請侍衛代爲通報,便站在門口等著,聽到腳步聲,見到許久不見的陸蕭從裡面走出。他似乎沒想到是我,稍一愣便回過神來,走到我面前,淡淡問道:“找我何事?”
我看了眼周圍,低聲說:“找個沒人的地方說。”他奇怪的看我一眼,引著我向前走幾步,拐進一道小巷,這裡兩側皆是丈餘高的宮牆,極爲僻靜。他站住腳,轉身看向我。我不敢對視那目光,眼光稍稍側向一邊,問道:“你可還記得九幽谷中的伽多蘭花?”
他
聽到我說到九幽谷這三個字時便身體一僵,帶著些許防備的問道:“你要做什麼?”我知他擔心我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搖了搖頭,將今日發生之事跟他說了。他聽了,眉頭微蹙,稍一琢磨便明白我的意思,問道:“你覺得這件事與九幽谷有關?”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應該不是莫笙他們做的。我來是想問你,當初莫洛種的那片伽多蘭是否也被你們毀了?”
他想了想,說道:“攻進九幽谷時,倒是沒有毀掉,後來跟你再回谷那次,我纔想起來這件事,派人將那片伽多蘭全部燒掉。”
“那便奇怪了,”我接著問道:“九幽谷被毀時,想必你清點過人數吧,除了阿笙他們可有人逃脫?”
他看我一眼,似乎顧忌著不想刺激到我,想了想,才說道:“我的確是覈對過,但是莫笙帶走了一部分護衛,我並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跟著他們。況且,能用到這伽多蘭的,並不只有谷內的人。”
我聽到他所說,不由擡頭看著他:“你是說......”
他點點頭,說道:“你應該知道,莫洛在谷外也設了不少據點,有一些連我都不知道。他爲防谷內消息泄漏,杜絕谷內與谷外的直接接觸,所以,那些據點的人,多半都沒有見過我們,我們也不會知道他們在哪裡。”
若真如他所說,想要尋這□□來源,便如大海撈針,我有些喪氣,向他道了謝,轉身便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又回過頭問他:“你手下是否有名叫陳庭的侍衛?”
他點點頭,我問起此人的人品家境。他想了想,說道:“陳庭此人乃是我乳孃的兒子,我一直將他當弟弟看待,爲人忠厚老實,所以纔會派他去青青那裡幫忙。”
我想起青青在宮外全靠他照顧,便說道:“青青那邊,多謝你照顧了,只是,她獨自一人在宮外,我始終不放心。看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便想著有合適的人能保護她,我在這裡也就放心了。這段時日她在心中總提到陳庭,我不知此人底細,聽你一說就安心了,若是那陳庭也有意,就讓青青嫁與他吧,那座宅院,便當做我送與她的嫁妝。”
陸蕭聞言,一雙眼看著我,欲言又止:“那你......”
我明白他要說什麼,苦笑一聲:“我早就絕了出宮的念頭,他怎麼會放我走呢?”說罷,又叮囑他:“這件事我一直瞞著青青,請你暫時替我保密。等她嫁了人,過幾年,終究會明白。”說完,道了聲謝,轉身走出小巷。
一路上漫無目的的走著,心裡空空的。青青的事安頓好,我便放下了唯一的牽掛。那日嬤嬤的話又迴響在耳邊,我不怕死,可是,我似乎連死的權利都沒有。我在這裡活著,早晚會變成不認識的自己,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再痛苦,因爲心已麻木,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變得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