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接到秦煜派人送來的一封信,上面說他暫時無法回到京城,讓我儘量在貴妃那邊拖延些時間,等他回來再做定奪。信的結尾,提到宮中又出了一樁無頭案,這次被殺的也是一名宮女,被棄屍於宮牆邊假山旁,宮中連死兩人,內務府不敢再瞞,派仵作查驗了屍體,驗屍記錄便附在信後。
打開信後附的那幾頁紙,宮女死因與上一次基本相同,渾身血液同樣被放空,只不過,此次的屍體發現較早,仵作推斷應是五六日前被害。五六日前……我算了算日子,心中一驚,那晚正是莫伽在我房中的時間!想起上次那具屍體被發現時,推算的死亡時間,也應該是月圓那幾天。莫非……
將上次那份仵作記錄拿出來,與此次的放在一起比對,頸部切口整齊……放淨血液……突然腦中靈光一現,想到一處以前沒注意的細節。兩份記錄中,都提及死者無反抗跡象,沒有掙扎反抗之傷。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死者在完全沒防備的情況下被斬首,另一種是死者在被控的情況下,完全沒有掙扎的能力。
若是前者,兇手必是武林高手,手法極快,但考慮到這種情況下必有大量血跡噴濺,只能是在室內,且要將屍體全身血液放淨才運至拋屍處,在宮內這種戒備森嚴的地方,實在是太過冒險。況且要清理好殺人現場的大量血跡不被發現,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兇案現場還沒有被發現。
若是後者,既然屍身上沒有驗出用藥的痕跡,便不是被迷藥麻醉,想來想去,便想到了莫伽的攝魂術。兩起兇案的發生時間都在月圓前後幾天,更與我之前對他的推測相吻合。
只是,我想不通爲何他要這麼做。如果說吸我的血能夠緩解他的某種隱疾,兩名宮女的血究竟有何用處?我從未聽過用大量人血才能醫治的病癥,或者這是一種祭祀儀式?
思忖片刻,提筆給秦煜寫了封回信,讓他暗中找人搜查一下宮內的冷僻院落,看有無發現兇案現場的可能,並調查兩名宮女失蹤前最後出現的位置。把信交給守衛後,我在屋中踱來踱去,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青青推門進來,說道:“姑姑,你上次讓藥鋪訂的藥到了,掌櫃派夥計來通知我們去取。”我纔想起,上次出府時,在藥鋪訂了幾味罕見的藥材,這幾天忙的忘了此事。
我跟青青換了寬鬆男裝便出了府,幾日沒出門有些憋悶,倒也沒著急去拿藥,一邊慢慢逛著一邊往藥鋪走。看到路邊有一處書鋪,想到最近手邊的書都已看完,便拉著青青走了進去。
店面看來不大,藏書量卻不少,密密麻麻的立滿了書架。我一向看書很雜,挑了兩本醫書後,在書架間隨意翻翻有什麼好玩的傳記。二樓有一排架子專門是志怪小說和民間奇聞。隨手挑出一本,粗略看著目錄上列著的章節,被上面斷頭奇案四個字吸引了目光,翻到那一章,走到窗邊細細讀起來。
故事大意是江湖中有一採花大盜,此人輕功極高,每到一處便有不少良家女子被糟蹋。此人有個極其殘忍的習慣,每犯案十次都會殺死最後一名女子,將其一隻手砍下當做戰利品帶走,將其擒獲時,在其密室中發現了一個櫃子,上面擺滿了十幾隻手。
看到這裡,我腦補出當時的恐怖情景,不禁打了個寒戰。卻突然想到,難道宮內無頭案也是如此,只是換成將手換成頭顱?那麼,我之前推斷的殺人滅口動機便被否定了,這些人不是被獻祭,而是滿足變態心理的收集樂趣。
樓下傳來青青喚我的聲音,來不及細看,我將這本書一併買了,待回去再細細研究。
出了書鋪,沒再耽誤,直奔藥房。一見我來,掌櫃的便笑著迎上來,訴苦說此次訂的藥材尋找如何如何不易,我心知他是不過在我這賣好,也沒言語,只看他拿出一個小木盒,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張龜殼,只是,這龜殼與其他不同的是,紋路呈菱狀,色澤金黃,拿到陽光下泛著淡淡金光。
掌櫃說道:“這靈山龜乃是罕見的神物,其龜板磨成粉煎服可延年益壽,客官您訂了之後,我親自去了趟靈山,尋遍採藥人才找到這麼一塊。”我驗過貨,道了聲謝,讓青青付了銀子,將小盒收好便走出藥鋪。
眼看已是正午,逛了這半日腹中有些飢餓,便拉著青青到了上次聽書的茶樓,還是那個臨窗的位子,隨便點了幾樣清淡小菜,邊吃邊聽樓下大堂說書先生講書。
青青從一進門就開始皺眉頭,抱怨道:“又是這家,上次他說的那些胡言亂語姑姑還沒聽夠嘛?”我笑著對她說:“不要小瞧這些胡言亂語,從這說不定能聽到宮中都不知道的事情。”她見拗不過我,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飯菜上,一門心思專攻吃喝。
今天說書先生講的是宮內秘事。先說的是貴妃中毒之事,我心想這人消息真是靈通,不過幾日前的事便被他拿來說,看來宮中必有內線。只不過他說下毒之人爲其他嬪妃,把這事歸於後宮爭寵,不知我這個真正的始作俑者正坐在二樓。
我笑了一笑,秦煜說得對,以前的羅小七並不是這樣。那個哪怕被傷害也不想去害人的我,從決定要復仇的那天開始,已經死掉了。如果說貴妃被我利用是她貪心不足咎由自取,可那幾名宮人何其無辜?明明知道可能會傷及他人,卻毫不猶豫的去做了,下一步對付秦無亦,必定會有更多人白白丟了性命。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熱茶,扭頭看著窗外,將心中涌起的那一絲絲愧疚壓下,現在的我,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了。
回過神時,說書先生已講起最近宮中的冤魂索命。我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如何說。依他所言,最近宮中這兩件無頭宮女兇案,乃是有妖人做法,原因有二:其一是兇案皆發生在月圓之夜,此時乃是大兇之時,妖氣最盛,此時做法便更容易助長修爲;其二,被殺宮女皆被斬去頭顱,此舉乃是獻祭,深山中有些蠻荒之地部族有活人獻祭的風俗,將頭顱砍下獻於神明,求得保佑。除此之外,他還提到,被殺兩人皆生於臘月午時,屬極陰之命,作爲獻祭之人最爲合適。先生說完,聽書衆人皆恍然大悟,議論紛紛。
我聽了他的話,雖然不至於相信什麼妖氣、修爲,那句極陰之命卻讓我有了些啓發。囑咐青青在這等我,轉身下樓時已不見那說書人。拉過旁邊小二,問他說書先生去了何處。他說那說書先生就住在酒樓後巷一處小院中,我道了謝,按他所說路線尋到那處小院,輕叩門環。
不多時,腳步聲傳來,門立時開了,門內站著的正是那說書人。
說書人見我面生,問道:“你是……”我施了一禮,自我介紹道:“我乃一過路之人,方纔聽到先生說書,甚是有趣,但有一處不明,還請先生賜教。”他被我誇獎幾句,得意之情立馬顯在臉上,連連說道:“過獎過獎,不知這位客官何事不明?”
我想了想,說道:“先生說的那個宮中無頭案,雖說有兩點原因爲據,但就此斷定爲獻祭,是否有些武斷?”
他擺擺手,看了看周圍,悄聲對我說道:“其實還有一點,只不過乃是我聽宮內之人所說,不敢在此大庭廣衆下言明,怕惹出是非。據說,這兩具無頭女屍均被人放了血。”
我早已知曉此事,所以並不吃驚,而是追問道:“放血?與獻祭有何關係?”他神秘的讓我稍等片刻,回屋中取出一本翻得破破爛爛的書,打開其中一頁,指給我看:“這本書乃是我師父當年在西域偶爾得到的,上面記著西域各國的奇聞異事,他老人家去世前傳給了我。你來看這裡,”指著其中一段說道:“這上面記著無妄國曾經有一種國祭秘術,在月圓之夜,將年輕女子獻祭於月神,獻祭時先將女子頸部切開放血,待血放淨再用利刃切下頭顱。之所以如此,乃是無妄國認爲血液不淨,唯有放淨後才能獻給月神。”
他說完,嘆了口氣,說道:“可惜無妄國在十幾年前就滅國,這些秘術均已失傳。”
我聽他說起無妄國,便明白此事與莫伽必然脫不了干係。只是不能理解的是,莫伽作爲滅國的罪歸禍首,爲何現在要繼續這種毫無用處的祭祀?便問說書人:“先生,照你所說這乃是一種祭祀,可是再施展這種秘術有何用處,難不成真的有修爲這種東西?”
他搖搖頭,說道:“書上沒有記載,具體的我也不得而知。不過,我曾聽師父說過,他當年在無妄國呆過一段時日,那裡的祭司家族權力僅次於王,掌握著各種秘術和毒術,他曾聽說,其中有一種邪術,能將人變成吸血野獸,一旦斷了血便渾身如萬蟲啃噬,身不如死,恐怖至極。所以,能有這種祭祀的秘術也不無可能。”
我見他說了這麼多,真真假假無法分辨,便說道:“鄙人冒昧,不知先生這本奇書可否借在下一閱。”他有些遲疑,說道:“這本書乃是師父親傳,恐怕……”我將隨身錢袋遞上,笑道:“我知此事難爲先生,這點銀兩就當做補償,還請笑納。”
他接過錢袋,看裡面裝著不少碎銀,立馬眉開眼笑,將書爽快遞給我,說道:“客官如此便客氣了,這書我已翻了不下百遍,上面的內容記得爛熟,放在我這也沒有用,那就送給客官了。”
我接過書,道了謝,推說還有事,便告辭回到酒樓。青青早已等得心急,見我回來,還拿著本破書,問道:“姑姑,你跑去哪裡了?”
我笑而不答,正想帶她往回走,猛地想起剛纔把錢袋都給了說書人,這飯錢如何是好?
突然靈機一動,眼睛往窗外一瞟,果然看到陸蕭站在屋檐下,心想幸好有這個保鏢一直跟著。我拉過青青,在她耳邊嘀咕幾句,她一臉爲難的看著我,我故意威脅道:“快去,不然便把你押在這酒樓刷碗抵飯錢。”青青只好下了樓,我在窗邊偷瞧著她跑到陸蕭面前,極爲難說了幾句話。陸蕭朝我這邊看來,我忙縮回頭,再伸頭去看時他已從懷中掏出碎銀交給青青。
青青結完賬,上樓來叫我,皺著小臉說道:“姑姑,以後不要讓我做這種事了,丟死人了。”我笑嘻嘻的捏捏她的臉,說道:“你跟著我吃了這麼多好的,也該還點什麼。”看到她一副鬱悶的表情,便安慰她說:“好啦,下次請你吃更好吃的補償你。”那張小臉才露出笑意。
回到府中,將衣服換回,我坐在窗前榻上翻看那本書。那說書人爲了吸引客人,虛張聲勢,所言多少有些誇張的成分,不可全信。這本書看起來是本遊記,上面記載了西域各國的風土人情,顯然要可靠地多,內容也十分有趣。
我看著看著便入了迷,直到屋內變暗,書上字跡快要看不清纔回過神來,一看天色已是傍晚。
伸個懶腰,剛要下榻,猛的發現桌旁坐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