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我並沒有死成。
後來才知道,青青敲不開我的門,便衝出院, 跑去找門口守衛幫忙。因我身份特殊, 守衛不敢輕舉妄動, 立即稟告了當值的陸蕭, 他火速趕來踹開我房門, 看到一身是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我,立即爲我止了血,又派人去向秦煜稟告請他派御醫前來, 可是到處尋不到秦煜,陸蕭看著我蒼白的臉, 不顧一切親自去太醫院, 將御醫抓來給我治傷。
青青說, 當秦煜聞訊趕來時,陸蕭彷彿瘋了一般將他抵在門上, 紅著眼吼道:“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嗎?!”
秦煜看著牀上血跡斑斑的我,一臉蒼白。青青等周圍一干人被陸蕭這般冒犯國君的舉動嚇得都跪倒了地上,只聽秦煜嘶啞著嗓子問御醫:“她怎麼樣了?”
御醫戰戰兢兢說我沒有性命之憂,他才一把將陸蕭推開, 轉身走出屋。青青說, 當時她以爲陸蕭犯了大不敬的死罪, 秦煜定不會放過他, 可是幾天過去, 並沒有聽到陸蕭受任何處罰,還常常來看我, 奇怪爲何秦煜變得如此寬容。
我醒來已是兩日之後,看著手腕厚厚的紗布,想著自己竟然連死的權力都沒有,眼淚又流了下來。
此時是深夜,屋內沒有人,安靜的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吃力的用手臂撐著坐起來,因爲失血過多,頭還有些暈。
慢慢的下了牀,扶著牆走到梳妝檯前坐下,拿起鏡子。鏡中那人面色蒼白,消瘦的臉頰深陷,嘴脣因失血幾乎淡的看不出血色,那雙曾經靈動的丹鳳眼,此刻也變得黯淡,失去了原有的光芒,裡面充滿的悲傷。
我伸手撫上雙眼,自言自語道:“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來到這裡,便是爲了活成這樣嗎?”就這麼坐著,突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十分的可悲。我好傻,爲何非要去追尋那本就不該屬於我的東西?
前世時,爲了自由放棄了愛情、婚姻,到最後客死異鄉。這一世,我的任性讓我失去了最愛我的那個人,也連累了青青,到頭來,卻發現,自由不過是奢侈,一無所有的我,要自由有何用?
這天地之大,卻沒有我容身之處。只有站在高處的人,纔有資格享受那奢侈的自由。
我彷彿大徹大悟,心中突然輕鬆了,眼睛中的哀傷淡去,被一種深沉所取代。我扣上鏡子,吃力的推開窗,看著屋外那如墨般的夜色,淡淡的笑著,眼神卻冰冷。
青青此時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碗藥,她看到我此時的模樣,似乎一驚,我將臉轉向她,衝她一笑。她呆呆的看著我,不知道說什麼。很多年後,她對我說,那時候起,她便知道,我跟以前不一樣了。
在牀上又躺了幾日,每日喝著補血的湯藥,原本就沒復原的身體,經過這番折騰,更虛弱了。不知道秦煜是如何封住了這麼多人的口,消息傳到玉娘那,變成了我喝醉酒不小心割傷了手腕。她本想親自來探病,卻被秦煜勸住,說我現在不宜見客,只好讓胭脂帶了些補品送來,又將我藥酒送了幾壇過來。
我向胭脂問起那件事秦煜是如何處置的,胭脂說太妃宮中只換了幾個宮女內侍,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我猜測秦煜也跟我一般,不能確定究竟是何人下手,於是沒有輕舉妄動,等著那人放鬆警惕露出破綻。
至於皇后,曾向青青打聽過她的情況,知道皇后乃是右相庶女,五年前被秦無亦指婚給秦煜,兩人婚後倒是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兩年前,還是皇子妃的她產下一女。秦煜不像其他皇子皆有側妃,當太子後曾有大臣想將女兒送入太子府,卻被他婉拒。
我想那時秦煜大概明白自己的太子位置並不穩,秦無亦雖將他當做儲君培養,卻暫時沒有想要退位,因此他必須低調謹慎。
登基後,爲了平衡朝中勢力,他封了兩個妃子,一個是太后的親侄女,另一個則是丞相最小的女兒。對於後宮這三人,他倒是雨露均沾,這樣,朝中三股最大的勢力便被他平衡,我心中冷笑,秦煜這人最會笑裡藏刀,他不過是暫時穩定人心。以秦煜的野心,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控制他,目前來看,他第一個要下手的,便是太后。
果不其然,不久便有消息傳來,太后的親弟弟,也就是那位妃子的父親,被查出貪污國庫稅銀,秦煜在朝堂上大怒,將其當即壓入大牢,並命人徹查此事。那位妃子並不知他真正的用意是打壓太后外戚一族,還傻傻跑去求情,結果被秦煜一頓訓斥,說她不知嬪妃本分,干預朝政,將她降爲嬪,從此不再去她宮中。
太后聽聞此事,氣得大病一場。這事並不算完,當年秦無亦之所以逼宮成功,除了敵國協助,還得到當時已是前朝重臣的丞相支持,可以說,前朝國君之所以這麼快被奪位,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瀾。秦無亦登基後,爲了穩定政權,也爲了表示感謝,不僅保留丞相的官職不變,還立了他的嫡女爲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
丞相死後,繼任者便是他的兒子,太后的兄長。這是幾年來,朝中這一派不斷壯大,關係盤根錯節,等秦無亦發覺不對想要壓制時,已經來不及了。因此,將右相之女嫁給秦煜,便是牽制丞相一派這一派勢力的開始。等到秦煜登基,首先要做的,也是這件事。
接著,朝堂上捲起一陣腥風血雨,秦煜早就準備好這一天,根本沒有給太后反擊的機會,下手極爲利落,一批朝中官員被關入大牢,不到一個月,丞相一黨盡數被除,接著貪污稅銀、徇私枉法的罪名,處斬了丞相等幾名核心,剩餘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太后受此打擊,一病不起。我旁觀著這一出好戲,不得不佩服秦煜的確是舞弄權術的好手。唯一遺憾的是,皇后在這期間並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寢店都很少出,加上她一貫低調的作風,讓我懷疑判斷是否出了問題。不過,我並不心急,精彩的總會在最後,只需靜觀其變。
沒想到,老天並沒有讓我等太久,便給了機會。這日,我正在院中翻著從陸家別院搬回來的幾本閒書,胭脂來替玉娘傳話,說邀我第二日去她宮中。我沒細想便答應了,不過,這次胭脂說我不需再扮成宮女前往,現在太后已不再管後宮之事,這宮內屬太妃最大,便不會有人敢妄議我的身份。
我點了點頭,問起她最近太妃宮中可太平,她想了想,大約知道我與玉娘關係匪淺,並不會害她,且秦煜必是跟她說過什麼,也不對我遮掩,說太妃其實正爲一件事頭疼。我有些好奇,讓她說詳細些。
原來,秦煜原本後宮就不充裕,只有一個皇后和兩名妃子,上個月其中一名妃子還因爲干預政事被撤了牌子,而他膝下僅有皇后生的一位公主,並無皇子。玉娘對公主雖然十分疼愛,但仍想早些有個皇孫,於是便催促秦煜納妃。因著怕皇后心中不痛快,這事便是避著她跟秦煜提的。
玉娘本是一番好意,沒想到說完這事當晚,便聽說皇后要將身邊一名宮女給秦煜當寢宮侍應,這寢宮侍應雖也是宮女,卻負責國君沐浴更衣起夜,連值夜都是在國君寢殿隔間,這意圖便十分明顯。玉娘得知此事,雖說不出什麼,但是總覺得她是在跟自己賭氣,偏偏每天皇后來請安又分外殷勤,讓她無從解釋,於是這事便悶在心裡。
待胭脂走後,細細回想著她說的話,我瞭解玉孃的爲人,知她一向不喜與人交惡,哪怕此事爲後宮之首,又是長輩,與兒媳之間心生芥蒂也會令她不快。倒是皇后此事辦得有些過了,想想她儘管已經當了娘,如今也不過桃李之年,畢竟還是稚嫩了些,太過年輕氣盛。一直聽說皇后溫柔良順,看來她這副賢淑的面孔終是裝不下去了。
想了想,心生一計,轉身打開衣櫃。裡面是滿滿一櫃裁好的新衣。我自從出了九幽谷,便很少有心情打扮,除了做兩套普通布料的素色衣裙換洗,並沒有什麼衣物。到了宮中,秦煜安排尚衣房派人來仔細給我量了尺寸,裁了上等料子,按照春夏秋冬各做了三套宮裝,從短襖長裙到披肩大氅一應俱全,連鞋子也按照顏色搭配好,只是我很少出院,便從未動過這櫃中衣物。
伸手挑了裡面唯一一套色彩豔麗的束腰襦裙,上身緋色浮光錦做襦,以金絲修邊,配以茜色天香絹做裙,這一身紅雖然在宮中花花綠綠中顯得特別,卻不會扎眼,配我此刻欠缺血色的臉,襯得膚色白皙,並不會顯出病態。
將選好的衣裙掛在最邊上,我關上衣櫥,走到梳妝檯前。我很少帶飾品,因那些釵簪皆是金銀所造,戴在身上極爲沉重,日常便以一根沉香木簪挽發,不過我倒是喜歡收集些別緻的髮飾,放在木盒中,偶爾打開欣賞也是一番樂趣。被帶進宮時,青青別的沒有來及收拾,唯獨將我的書和脂粉首飾帶了進來,沒想到此刻卻派上用場,我打開木盒,挑了一支白玉簪和一對碧玉滴珠耳環。
準備妥當,我嘴角一彎,明天的事,還真有些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