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轉眼而過, 我不再是七品醫女戚七,變成了秦煜的戚嬪,搬到宮內西北角的莘樾宮。它本不叫此名, 我搬進來後, 秦煜才賜了這個名字, 寓意會將我保護在他重重蔭澤下。
這幾年, 我雖與他無夫妻之實, 他待我卻著實也不錯,不但吃穿用度皆提了一格按照妃子標準,每個月也會有一晚留宿在我宮中, 只不過每次都要批奏摺到深夜,第二日我醒來時他已上朝。
我知他是做給別人看, 只因國君的恩寵便是這宮中女人最大的保護傘, 有了它我便不用擔心其他妃子欺負到我頭上, 不過我也不在乎那些。自從那次我劃花了皇后身邊大宮女的臉,而並沒有受到任何責罰的事傳開, 便沒有人敢再來惹我。
搬到莘樾宮後,秦煜便不再限制我自由,只是我白日卻很少出門,偶爾會換上醫女服飾去醫房拿些藥材,那些御醫接了上面的指示, 也不敢管我, 只睜隻眼閉隻眼當做沒看到。
每個月, 會有人定期送來藥丸, 秦煜這幾年見我對他不再反抗, 慢慢放心下來,不再找人看著我。我少有清醒的時候, 不是喝酒,便是服用曼陀羅等幾味致幻的藥,唯有這樣,在醉生夢死中,日子纔會過得輕鬆。
酒量越來越大,卻嘴刁得很,非上貢的酒不喝,每次派人去庫中搬貢酒,那守庫內侍都苦著臉,嘮叨我都快將酒搬空了。後來,秦煜便讓人在我院中修了地窖,每月讓人專門從宮外運酒進來放入窖中。我無聊時,就讓人收集御花園中各季花瓣,春有桃李,夏採蓮荷,秋收桂菊,冬摘臘梅,取了琉璃瓶將那花瓣泡在酒中,再加些香料提味,半個月後再飲,齒頰留香,別有一番滋味。
青青時常會寫信給我,她一年前嫁給陳庭,現在剛懷上第一個孩子,那書信便由陳庭帶進宮來送給我。
她過得很好,只是,偶爾還會埋怨我將她騙出宮去。我想到那個在我身邊的小姑娘,現在也馬上要做母親,看著梳妝鏡中那張臉,四年之中,眉眼間也慢慢顯出成熟風韻,加上無聊時總會將那上等胭脂水粉塗在臉上,豔妝之下脣紅膚白,卻遮不住眼中的黯淡。
我喜歡在宵禁後,藉著酒意獨自跑到御花園,自從有一次巡視的守衛阻攔我被我抽了幾鞭子,秦煜便對他們下令不再管我,爲了皇家體統,還下了封口令,不準他們對外提起此事,也禁止其他宮人半夜進入御花園。
從此宮中便流傳著御花園有一女鬼,時常在半夜舉著燈籠在院中飄蕩,據說膽大的靠近些,會聽到那女鬼唱著一首曲子:
望飛沙,走盡大漠又向天涯,
風吹罷,幾縷黃沙駐在晚霞,
黃昏下,看一天流沙漫思家,
嘆當年,悔當初,只是流年難停下,
彼時有誰拈花,
當年是誰挽發,
如今花盡謝了,
青絲不換白髮。
這日晚膳後,我正側臥在榻上喝著剛出窖的桂花釀,看著窗外秋風起,落葉繽紛,一個身影從落葉中穿過,腦中一閃,這場景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愣神中,那身影已消失不見。
因長期服藥,眼前時常出現幻覺,我想著怕是眼花,便也未在留意,繼續發著呆。嬤嬤走進來,說國君已到宮門口,我想起這個月他還未來過,應了聲,卻動也未動。照規矩,國君到后妃宮中,哪怕是皇后,也要出宮迎接,我卻從未迎過他,他似乎也從不在意。屋門聲響起,似乎有人走了進來,我頭也未回,從飄過來那陣麝香味道便知道是秦煜。
腳步聲漸近,停在我身後,一隻手拿過我手中的桂花釀,我不滿他搶了我的酒,回頭瞪著他,卻見他將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似還品了品,嘴角帶著一抹淡笑,說道:“人說久病成醫,卻原來酒喝多了也會變成酒匠。”
我不客氣的將那杯奪回,冷冷說道:“想喝自己去釀?!?
他卻不算完,坐在榻上方桌另一邊,取了桌上新杯,從酒壺中又倒了一杯,慢慢酌飲起來。今年宮內有兩名宮女到齡出了宮,人手不足,桂花收的少了近一半,因而桂花釀統共制了兩壇,我雖心疼他搶了我的心頭愛,想到得罪他便可能斷了酒源,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板著臉將那酒滿滿倒在自己杯中,不想便宜他。
“下個月開始,你可以將那藥丸減半服用,御醫說,不會有太大痛苦?!彼p啜一口,淡淡說道。
我無所謂地說道:“你若不放心,大可繼續讓我吃下去,我這藥人體質,不會因爲這藥便丟了性命?!?
他沒有看我,許久才說道:“當時你一心尋死,我別無他法纔想出這法子,想著哪怕你怨我恨我,也不能讓你離開我身邊?!?
我看著他,這四年間,秦煜也變了,那張臉上的年輕氣盛已被深藏不漏的城府所取代,還添了一絲滄桑。聽聞他已肅清朝內掣肘的各股勢力,分而化之,連助他取得國君之位的右相都被逼告老還鄉,前幾天,飛橫跋扈的皇后被他藉故斥責,禁足一個月,宮內紛紛傳言她皇后之位怕是要被廢了。
我從前便參不透他的想法,現在更懶得去猜,若是以前他與我說這些,我多半不會理睬,今天大約是借了酒勁,話便多了。我輕笑一聲,說道:“你錯了,我沒有怨你,更不會恨你。你留住的不過是我的人,羅小七四年前便死了,活下來的,只是戚七?!?
我將酒一飲而盡,伸手去拿酒壺,卻被他一手抓住,那手十分溫暖,卻捂不熱我冰涼的指尖。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將我的手放在他胸前,輕聲說道:“我寧願你恨我,也不願像現在這般被你無視,彷彿六年前再次見到你時,發現你忘記了我那般難受。”
他伸出另一隻手,撫摸著我的臉龐:“四年了,我終於將那些阻攔的我的人除掉,再沒有人能妨礙我,我讓你做皇后,跟我共享這天下好不好?”
我沒有避開他的手,卻面無表情的說道:“你願意讓一個失身女子做皇后,況且這女子還不能生育?”
他聽了,手一抖,痛苦說道:“我知道,是我害了你,沒關係,只要你在我身邊,我都不在乎,孩子,其他女人去生就好?!彼衅鹞业哪?,讓我面對他,那雙眼中帶著懇求和期待:“只要你陪著我,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說著,俯身下來,吻上我的脣。
我低下眼,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早已做好準備,沒有反抗。那雙手順著身側滑向腰間,解開了束腰衣帶,他整個人貼上來,我身體一僵,那夢魘般的記憶浮現在腦中,手慢慢發著抖。五年了,我仍不能忘記莫伽對我做過的事,偶爾還會做起噩夢,想起那不堪的往事。
秦煜的脣順著我脖頸慢慢向下吻去,我咬住下脣,努力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回憶。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驚呼:“走水了!”接著便是常德焦急叩門聲:“國君!國君!”
秦煜被人打擾,心中帶著氣,衝門外說道:“什麼事?!”
只聽常德在門外說:“院中庫房走水,國君還是先離開暫避吧。”
他聞言,整了整衣衫,再看我時,眼中已恢復清明。我慢慢將衣帶繫上,心中長舒一口氣,只聽他說:“我去看看,你在屋內不要動。”
說罷便出了門。此時院內已亂成一片,人生吵雜,看來火勢不小。自秦煜離開我便輕鬆下來,反正這麼多人,那火不會燒到這裡,靠回榻上繼續喝我的酒。
過了一陣,喧囂聲終於漸漸平息,有宮女進屋來稟告,說火勢已滅。我好奇爲何突然便走了水,她說國君派人查看,乃是庫房中我放的那些藥材中有一味白磷,這天乾物燥之時自燃點著了旁邊的被褥,才引發火災。
我不記得自己有在那裡放過白磷,不過想到因此讓我逃過一劫,便也沒再細究,只囑咐那宮女以後替我注意些。見夜已深,我打發她出去,酒意上來便有些困,沒有叫人伺候梳洗,用木樨油擦去臉上妝容,又用絲帕沾著水將臉洗乾淨。
平日不出門便只用一根簪子挽了發,伸手將那簪子一抽,及腰長髮滑落,梳妝鏡中那人未施粉黛,一頭青絲,彷彿還有當年那個少女的影子,只是,我心中知道,濃妝易卸,心塵難清,我再也回不去了。
解了衣帶,將衣裙胡亂丟在地上,只著一件內裙四仰八叉的倒在牀上,連被都懶得蓋,就那麼沉沉睡去。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我身旁一聲嘆息,將我手腳收好,蓋上錦被。我想要睜眼看清那人,眼皮卻似千金重,只睜開一條縫,隱約看到有個穿著宮服之人在牀前撿著我散落的衣裙,我想要看清他的臉,終是抵不過睏意,陷入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