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司塵睡的很不安穩，她做了一個冗長而又糾結複雜的夢。
在夢裡，她看到一片血紅的世界，血流成河的街道，還有漫天飄落的血雨。
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看著這一片詭異而又恐怖的世界，她的體內竟飆升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感。
體內彷彿埋藏著一個嗜血的惡魔，讓她在這淒涼詭異的幻境中油然而生一種無法抑制的滿足。
她不安的皺緊了眉毛，體內嗜血的因子在不斷的活躍跳動著，讓她漸漸的，有些難以自拔。
睡夢中的司塵，下意識的吞嚥了一下口水，對滿眼的血紅充滿了無盡的渴望。夢境中的自己漸漸的沉醉在鮮血染紅的世界裡，就在她無法遏制的想要捧起一汪血水放入口中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雙哀愁的眼眸。
一雙清冽，夾雜著沉痛和埋怨的眼眸，再熟悉不過，屬於那出塵的白影的冷眸，她看到，在一片血紅色的世界裡，那抹白色仍舊塵滓不染，和滿身鮮血的自己成爲鮮明的對比。瞬間，一種無法擺脫的罪惡骯髒感在她的心頭蔓延。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沉痛，那樣的惋惜，那樣的責備卻又心痛。
“師……師父……”在血的夢魘裡，屬於她靈魂的那一部分被漸漸的喚醒，她崩潰的任憑剛剛捧起的血水從指間滑落，卻看到他絕世的身姿漸行漸遠。
“師父！師父！不要丟下塵兒！師父！師父！”她不顧一切的拼命嘶吼著，飛奔著向著他離去的方向，整個世界的血紅瞬間褪去，只剩下飄然遠去的白影，和無邊的黑暗。
“師父！”司塵大聲一喊，突然驚醒。
坐起身，拼命壓抑著砰砰跳動的心臟，思緒還沉浸在夢境中無法自拔。
夢裡面，那個嗜血如命的貪婪少女，真的是自己麼？司塵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冰涼徹骨。
深海的邊緣，雁冷拖著重傷的身軀努力的想要衝出海平線，可是就在她即將成功的時候，一股凌厲的掌風從身後襲來。
雁冷吃力的躲過，回頭，正看到奻兒猙獰的容顏。
“奻兒，你這是何必。”他皺緊眉頭，捂著受傷的腹部，被雁陵折磨過的身體已經幾乎支離破碎，縱使他的修爲高她許多，他還是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雁冷師姐……”奻兒的聲音詭異又淒涼，“你都聽到了對不對？你都聽到了對不對！”從她眼眸總迸發出的瘋狂神色，是雁冷從未見到過的。
雁冷沉默，他想不出來他要如何回到，他自然是聽到了，不然也不會這慌張的就著急離開。
“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氣！”奻兒狠厲的目光看著雁冷，凌厲的招式一個接一個的向著雁冷飛去。
雁冷嘆了口氣，開始了反擊，瞬間，周圍的海水都被他凝聚成爲氣流，將招招死逼自己不放的奻兒緊緊包圍。
深海，畢竟還是鮫人的天下，而魚雁冷也並不是浪得虛名。
奻兒掙扎未果，被雁冷真氣製造出的水渦團團圍困。
這個時候，深陷在水渦中的奻兒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麼嚴重，即使眼前的人身受重傷，自己仍舊不會是她的對手。想到這裡，她咬了咬脣，突然開口道：
“雁冷師姐……”邊說奻兒邊留下了眼淚，這倒是讓原本凝眉深思的雁冷措手不及。
“你……”雁冷啓脣，發出了聲音，有些不解的望著她。
“雁冷師姐，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甘願的，是我師父讓我這麼做的，你要相信我。”奻兒梨花帶淚的小臉看上去煞是可憐，水眸中淚光電點閃。
“雁冷師姐，我一時被師父蠱惑了，我現在知道錯了，是我錯了，你放開我，我馬上和你去通知莫尊上還有塵兒他們！雁冷師姐……”奻兒的淚珠一串串的從面頰上滑落，看的雁冷心中一抖。
雁冷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糾結，畢竟奻兒是司塵的好姐妹，自己不能做的太絕，片刻的猶豫，雁冷收起了緊緊包圍著奻兒的水渦。
奻兒終於得到了解脫，跌倒在地長舒了一口氣。
“你真的願意同我去找聖主和塵兒？”雁冷緊緊的盯著奻兒，皺緊了眉頭。看著她嬌弱害怕的樣子並不像是假裝，看來她真的是想通了不打算維護她的師尊了。
“雁冷師姐，奻兒知道自己錯了，願意同你去和他們揭發我的師父。”奻兒信誓旦旦的說著，眼中不經意的閃過了意思狡黠，然後突然望向雁冷的身後，裝作驚恐的大吼一句：“師父！”
雁冷皺眉，擔憂的回頭，可是，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一柄銀質的匕首狠狠的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艱難的轉過頭，看著剛剛還梨花帶淚嬌弱的人兒瞬間換上一副狠絕的面容。
“你……”雁冷皺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心中渲染，可是卻越來越吃力。漸漸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的消亡。
“魚雁冷……”奻兒冰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著得意和惡毒：“怪只怪，你知道太多你不該知道的，莫要怨我心狠手辣。”
冰涼的匕首貫穿了他的胸膛，心臟的跳動就在這一秒停止，魚雁冷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任憑奻兒猙獰的容顏在自己的視野裡淡去。
奻兒狠狠的拔出匕首，慌張的逃竄，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內心中的惶恐還是無法掩飾，她不能留在這裡，再留下去，她一定會瘋掉。抓著帶血的匕首，奻兒逃也似的離開了。
雁冷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漸漸的微弱，幾乎停滯下來，努力運動真氣，調動全身最後一點力量，盡力從喉嚨中發出一個常人難以聽到的悲鳴。
這是鮫人臨死前的歌聲，擁有穿越千里穿越夢境的力量，卻也是鮫人最後的……絕唱。
在發出最後的悲鳴之後，雁冷輕輕的睜開眼睛，然後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化作泡沫，消亡在海水的盡頭。
是否，父親死前，也是這副摸樣，而自己，最後還是吝嗇了那一點原諒。
怨恨著自己的哥哥，動盪不安的鮫皇宮，被囚禁的師父，彷彿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他可以留戀的了。
可是爲什麼，在生命的最後，還是想要再見一眼，如夜空繁星一樣閃亮的杏眸呢。
他還有一句話，未對她說，想到這裡，雁冷的嘴角劃過一個溫暖的弧度，笑容燦爛的如同陽光，就在下一秒，他的容顏也化作了悽美的泡沫，融在了陽光裡。
當發瘋了一樣趕來的雁陵最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看到他一直一臉怨恨的雁冷，如同霧氣一樣消散在海的盡頭。
如同他親手殺死父親時的摸樣，絕望悽美。
“雁冷……”他支撐不住跪在地上，向著雁冷身體幻化成泡沫飛舞的方向。
是淚水麼，一直在海水之中，卻還是能夠感覺到眼中滑落的淚水。
“雁冷……”一聲悲哀的嘆息，雁陵瑟縮成一團，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在這個世上，終於只剩下了他一個。
那些曾經嫉妒的，怨恨的，委屈的，全部都因爲他們的離去而灰飛煙滅，可是爲什麼，獨留在這世上的自己如此的孤獨寂寞呢。
“雁冷……”呢喃出他的名字，豆大滾燙的淚珠終於滑落臉頰，雁陵無可遏制的失聲痛哭。
雁冷，其實，你有什麼錯呢，你只不過是和我一樣，是一個很早失去了母親，可憐的孩子而已。
因爲妒忌，愛你的，你愛的，在乎你的，你在乎的，我全部都要奪走。
可是，如今，你離開了，我還有什麼，好爭奪報復的呢。
瘦削的身影瑟縮成一團，顫抖的哭泣著。
也許這一次，他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再一次入睡的司塵仍舊睡的很不安穩，冥冥中，總感覺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想要睜開眼睛，又彷彿被一股力量鉗制無法動彈，終於，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她終於看到了點點光亮。
可是當她看清楚的時候，卻大吃一驚。
編織那點點光亮的，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透明的大泡沫，折射著月亮的光輝，看起來分外的惹眼。
終於，在泡沫的光圈裡，司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仍舊是冷藍色的衣服，還有雪白的長靴，魚雁冷身姿絕代。
“雁冷！”司塵驚喜的叫道，難道是自己太過於思念了，以至於在夢裡相見。
“塵兒。”隔著巨大的氣泡後面，雁冷的容顏蒼白憔悴。
看出來他蒼白的氣色，司塵心中隱隱泛著擔憂，而和他面對面相處的真實感也讓自己難以分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氣泡對面的雁冷擡頭望了一眼司塵，有些不捨的說道：“塵兒，時間不多了，我有話要同你講。”
“雁冷？”司塵困惑的走了過去，想要穿過泡沫，來判斷真實感。
“不要過來！”看出了她的意圖，雁冷嘆了口氣馬上說道。
“時間不多了，塵兒你聽我說，不要相信八師叔，不要相信他。”雁冷哀傷的看了一眼司塵，這是他用絕唱最後穿越的夢境，希望司塵能夠明白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雁冷！”司塵驚訝的喊了起來，因爲她看到眼前的人正在一點點的在自己面前消亡，那些泡沫都來自於他正在消亡的身體。
“雁冷！你怎麼了！”司塵感覺到自己的鼻頭髮酸。
“沒事的。”雁冷寵溺的一笑，看著自己漸漸消亡的靈魂，神色黯淡。
“塵兒，你知道麼，其實……我並不是你師姐……因爲，我是還未變身的鮫人。”想了好久，雁冷還是開了口。
司塵擡起有些紅了的眼眶，看著她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雁冷有些訝然。
“是的，之前還只是懷疑，因爲……雁冷實在是太像十四姐姐說的太平公主了，後來有一次我就問起過師父，是師父同我講的你的身世，所以我後來，就再不曾叫你師姐。”
雁冷垂眸，恍然大悟，原來塵兒一直都是知道的。
司塵癟了癟嘴，努力壓抑著帶著哭腔沙啞的聲音說道：“雁冷，你不要生氣我說你是太平公主，不要這樣離開好不好？”雖然是在夢裡，司塵卻總有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彷彿這次的離開，就永遠無法再見。
原本是很哀傷的心情，聽司塵這樣一說，雁冷卻只有想笑了，他努力撐起自己漸漸透明的靈魂，輕輕的撫摸上司塵的額頭。
“小傻瓜，我沒有生氣，我……”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然後不著邊際的說：“其實我從未後悔救過你。我只不過是後悔教你委曲求全，放棄自己的尊嚴。”
說到這裡，司塵瞬間想起，初入聖垣時，將她從玉皇翎魔抓下解脫出來的清冽的懷抱。
“塵兒……記得以後，都要像現在這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不要委曲求全，還做最讓我驕傲的你。”實在是心疼司塵難過的留下淚水的眼眸，雁冷一個輕吻，輕輕的覆在她的眼瞼上。
一顆水珠，從雁冷的眼角滑落，低落在司塵的臉頰上。
“我愛你，所以，請努力的活著。”
最後的一句話，吹散在夢境的風裡。
滿世界紛飛的泡沫，帶走了離人的思念，愛人的淚水，一同湮滅在似真似假的夢境裡。
睡夢中的司塵，眉頭緊緊的皺著，突然，驚恐的張開，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在淙府的客房裡。
難道剛剛的一切僅僅是夢境？
可是當她看向手心的時候，她的淚水再也無法遏制的狂飆。
躺在手心中，是雁冷輕吻時候，滑落在她臉頰上的那顆眼淚。
鮫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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