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梧桐院落,紅色瘦削的人影靠在斑駁的牆壁上,目光呆滯。
“唉……”在院落的深處,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一個灰色的身影,陡然閃身出現在他的面前,在紅衣人驚喜的目光中露出燦爛的笑靨。
“小鳳凰,我來接你。”她溫柔的摸了摸他烏黑如段的髮絲,那瘦削的身影一下子便縮入了她的懷抱。
“小塵塵,卿家終於等到你了。”
“小鳳凰,是寞兒的錯,寞兒來的太晚了。”阿寞悽然的一笑,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千年前的崆峒山,她第一次見到孃親,也第一次見到這個美人一樣的小鳳凰。
她雖年幼於他,但是從小在父神身邊長大,早已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女脾氣。
然後便和當時忘記了自己的孃親大打出手,只爲了爭這個漂亮的鳳凰。
她將他撲倒,趴在他腳邊,蹭過去捏起他的臉頰,調戲道:“是美人啊……”
如是現在,阿寞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臉頰,努力忍著眼中的淚花,哽咽沙啞的說道:“小鳳凰,是美人啊……”
“那小塵塵娶了卿家吧……”孩童一樣的聲音,卻如同一把利劍,將阿寞的心一片片凌遲。
“胡說,哪有女子娶人男子嫁人的!”阿寞再也忍不住,流著淚說道。
“我說有就有!小塵塵,你一定要娶了卿家。”紅衣人傻傻的笑著,傷痕累累的臉在這一刻剎那容光煥發,阿寞痛苦的移開了眼睛。
時光反覆流轉,腦海似曾相識的光片反覆交換。
小女孩霸氣的指著少年說道:“美人,我娶了你吧。”
少年漂亮的小臉上氣得一片紅暈:“胡說!哪有女子娶人男子嫁人的。”
“我宿寞說有就有!我定然要娶了你!回去讓父神看看,寞兒得了個這樣漂亮的媳婦!”
阿寞再也忍不住,狠狠的抱住懷中之人,失聲痛哭。
鳳闕荀,無論前生今世,我註定是這天理難容的魔女,爲何三生三世,偏偏都讓我遇上你?!
若是無我,你定然無比的瀟灑快活。
孃親,這債,是你同寞兒一起欠下的。
欠的太多,寞兒已經無法償還了!
神魂祭奠三生石,我就是這樣的涅槃重生麼?用你心智漸失來換我完好無損,小鳳凰,你爲什麼要這樣讓我心疼?!
懷中的紅衣人彷彿感受到她的難過和傷心,修長已然瘦骨嶙峋的手指伸向她的臉頰,賣力的拭去上面的點點淚花。
“小塵塵……不哭……”
我不哭,我不能哭,我必須堅強,我必須,勇敢的跨過每一道坎兒,因爲……阿寞擡頭,淚光電閃的眼中已換上滿目決然,我欠的,定然要還。
欠我的!也要一絲不少的討回來!
(艾瑪,碼著碼著我心疼偶滴鳳凰了,哪個心疼他的大大領養走吧,實在是不忍心鳥)
梧桐院落中微微枯黃的樹葉迎風飄落,紛紛揚揚的落在緊緊相擁的二人身上,阿寞猛的擡起頭,側臉看向院子的門口。
果然,頹然倚靠在門框上,如同落葉一般顫抖的人影正是她曾經心心念唸的師父。
阿寞冷眼看著莫冷離,眸光中早已暗潮洶涌,她扶著懷中的人,一步一步的向著門口走去。
當與他擦身而過時,終於,一雙冰涼徹骨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莫冷離吃力的開口,沙啞著說道:
“你要帶他走?”
聞言,阿寞冷笑,回頭睨視他開口道:“是又怎樣?”
莫冷離捂住心口,慘淡的彎起嘴角,再沒有了言語。
“主子!”突然,伽七清脆的聲音響起,小小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阿寞的面前。
“小塵兒……你不要這樣對主子。”伽七看著莫冷離靠在門口的蕭瑟摸樣忍不住心疼的開口。
“我怎樣待他了?伽七,你不如問問你的好主子,是怎樣待我的。”阿寞冷哼一聲,懷中之人感覺到她此時此刻的激動,不安分的抓著她的衣襟。
“主子他不是故意的!他……”伽七彷彿想要說什麼,卻被莫冷離一把推開。
“伽七,休要再言語,既然她執意要帶小九走,隨她去便是。咳咳……”莫冷離臉色蒼白沒有絲毫的血色,那忍不住咳嗽的摸樣十分狼狽。
“主子!你爲什麼不肯說呢!你本不是無情之人,做出那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爲了我就……”伽七急急的辯駁道。
“住口!”莫冷離顯然動怒了,蒼白的臉上浮上一抹不正常的紅。
阿寞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幕,本不是無情之人?迫不得已?好一個迫不得已!
“小塵兒,你不要這樣對主子,一切都是因爲我!主子他本來不會對你這樣殘忍的!”伽七再也不理會莫冷離的阻止,心下一橫,對著阿寞急急的解釋。
“哦?此話怎講?”阿寞一挑眉峰,輕佻的問道。
“因爲……因爲……那是因爲……”伽七如今的摸樣彷彿快哭出來了,“因爲五百年前,主子他早就將情絲給了我,他本應該是一個無情之人,所以對於小塵兒你做出的種種也都是無情所致,主子一向不諳世事,你怎麼忍心這樣待他……”伽七誠懇的說著,渴盼的望著阿寞,希望能夠從她的眸光中看到絲毫的動容。
然而,等待他的只能是失望,阿寞的眼中一片清明,哪有一絲的觸動?!
“小塵兒……你……”
“不要再說了!”阿寞還是冷笑著。
“小塵兒,你不要這樣。”
“我不是告訴你了麼,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那些廢話!”阿寞狠狠的說道,靠在門上的人緩緩低下了頭。
“無情之人?無情,哈哈,太可笑了,只因爲他無情,就可對至此?我如今,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伽七,你用一個沒有情絲的笑話,就將他對我,對逢緣,對魔界所做的事情撇的一乾二淨?!好一個無情!既是他無情,我也不必有義,莫冷離,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的徒弟,你也不是我的師父,如你所願,我們妖魔正邪,勢不兩立!”阿寞狂笑著說著,聲音無比的淒厲。
“小塵兒!你不可以這樣!”伽七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卻被她狠狠的甩開,眼見著阿寞拋下這樣冷血無情的話就要離去,眼見著主子虛弱的靠在門上如此憔悴狼狽的摸樣,伽七終於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跪倒在阿寞面前,擋住了她前進的路。
“讓開,不然休怪我不顧往日情分!”
“小塵兒,你若不信我說的,我今日就證明給你看!”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伽七低著頭堅決的說著。
“伽七!不要!”莫冷離猛的意識到他要做的,連忙拖著病弱的身軀跑來。
可是他還是晚了一步,就在阿寞無比驚異的目光中,只見一團灰色的氣流包裹了伽七身體的四周,旋風一樣的刮過之後,原地哪還有伽七的蹤影。
只有一個灰嗆嗆的石葫蘆,孤孤單單的落在原地,而石葫蘆的腰間,正拴著一根殷紅的絲線。
“伽七!”莫冷離無力的撲到石葫蘆上,卻再也不能喚回那個靈巧的伽七。
阿寞震驚在原地,她沒有想到伽七會選擇這麼慘烈的一種方式來證明他所說的話。
其實她,並沒有不信啊……
但是伽七,你錯了,莫冷離,他就是有情,也是對天下人的情,其中根本沒有我的分毫!
心中像是被打翻了醋瓶,酸澀難耐,阿寞擁進了懷中紅衣人,彷彿想要汲取些溫暖。鳳闕荀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難過,也乖巧的依偎著她。
“五百年前……深海之邊,師父封印杜梅止的時候,爲了防止我救她,便將我用捆仙繩束縛在一塊大石之上……”阿寞千迴百轉的心思突然被莫冷離的聲音打斷,她站在原地,本應該是離開,卻不知爲何無法移動一步。
“那時我看到師父眼中的掙扎,看到杜梅止爲愛墮仙的下場,便篤定的認爲,情字一事,是多餘的東西。”說到這裡,莫冷離自嘲的笑了笑,嶙峋的手輕輕撫摸著眼前的大石。
“師父封印杜鵑仙子之後,便告訴我,束我的這塊石頭,早已有了百年之久,沾染了不少深海的靈氣,但它卻修不成人形,只因缺了情絲一物,當時,我便下定了心思,送了它一根情絲,將他幻化成了人形,不想此後百年,他都叫我一聲主子,不離不棄……”莫冷離閉上眼睛,臉頰輕輕貼到大石之上彷彿陷入了沉思。
不知爲何,看到這樣的一幕,阿寞頓時覺得心中無限諷刺。
“情字一事,是多餘的東西?莫冷離,你這話,當真是可笑至!”
她摸了摸懷中之人,讓他乖乖的呆在原地,然後大步走向莫冷離,凝視著他說道:“我從未想過我曾經敬重之人,竟是如此的涼薄可笑,莫冷離,我不懂什麼天下祥和生死大義,我只知道,這世間唯有情字是真,萬物皆因有情而彼此珍惜,因爲有情,因爲真愛,所以超越尊卑貴賤,不論妖魔神仙,我雖身爲神,卻是魔女,我從不以妖魔之道不恥,因爲父神和哥哥當年給予我的恩情讓我明白我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從此以後,無論爲人還是爲仙,我都珍視我身邊的每一個朋友,因爲我們之間之情足以暖我心,讓我覺得幸福。”
說到這裡,阿寞對著莫冷離失望的搖了搖頭。
“可是……師父……我最後叫你一聲師父,你不是無情,你是根本不懂情,這樣的你,有沒有情絲,根本沒有什麼分別,如今你還能說出情字一事是多餘的東西,我便明白伽七的犧牲根本沒能讓你明白,既然情絲與你是無用之物,不如毀去罷了。”
說完,阿寞將手伸向石葫蘆腰處的紅線,毫不留情狠狠的扯斷。
殷紅如血的紅線轉瞬變爲兩段飄落在地上,伴著一地落葉分外的蕭索滄涼。
莫冷離怔然的望著那斷了的情絲,只感覺悲從中來。他虛弱的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個碧翠的玉笛,伸到了阿寞的手上。
“這本是你母親的東西,不管你是否認我這個師父,這個都要還給你。”莫冷離雖然是對阿寞說話,但是眼睛卻一直看著地面,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眸光中肝腸寸斷的傷心。
阿寞結果玉笛,放到脣邊,婉轉的曲調順著笛身流溢而出,莫冷離的心顫了顫,這曲子他太熟悉了,便是他們聖垣再逢時,他在衆人面前吹起的——淚笛引。
落葉圍繞著阿寞的身邊轉了幾轉,彷彿是煙花一瞬的時間,等到莫冷離清醒的時候,阿寞已經一曲揍完。
恢復了神女之身的她果真不一樣了,這曲子百轉回腸,竟是比他當年的技藝還要略勝一籌。
一曲淚笛引完,阿寞轉身走向紅衣的鳳闕荀,牽著他的手,召喚一朵筋斗雲乘風而去。
蕭瑟的落葉中,白衣人只聽見阿寞飄渺絕情的聲音:
“心已亡,便是忘,前緣種種,相思如夢,不悔執念,卻悔錯愛,淚笛歌一曲,從君陌路人。”
好一個不悔執念,卻悔錯愛,莫冷離無力的靠在大石上,任憑寒風將他從頭到腳吹的冰涼。
她竟說錯愛,竟說對自己錯愛……
如今我早已明白讓我糾結的原因,卻不想早已物是人非。
不過……
莫冷離驟然莞爾一笑。
這樣也好。
我本是將死之人,應該無慾無求。
你如今離開我,是極好,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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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各位我錯了,今天檢查一下才發現上一章錯字多到恐怖啊,不過大家擔待點,最近木有存稿,只有趕得匆忙點了,歡迎抓蟲。接下來是小鳳凰和小塵塵的溫馨日子。啊,對了,去參加最新調查投票,ps,很重要哦有些事情……乃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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