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的香氣四散在空氣裡,莫冷離卻一點食慾也沒有,爲了不讓衆人起疑,他假裝隨意的拿起一塊然後品嚐起來。
看著師父故作鎮定,強裝沒事的摸樣,司塵感覺到自己的鼻子發酸,又有一種想要哭的衝動,在大家談笑的時候,側過頭,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
“塵兒?”莫冷離的聲音突然傳來。
“怎麼了,師父?”司塵慌忙的答應著。
“十四仙子那裡有消息麼?上次我們倉皇離開了妖界,她已經找到女媧石了麼?”莫冷離隨口問道,不能因爲自己的傷勢,就耽誤了尋找女媧石的大任,他沒有回去聖垣的原因,一是因爲怕大師兄他們擔心,更重要的還是因爲女媧石還沒有找到。
“回,回師父話,徒兒已經通知了十四姐姐我們的情況了,不過……”司塵開始支支吾吾,不行,自己還沒有得到兩生成花,不能就這樣輕易的離開。
“不過什麼?”莫冷離奇怪的看向她。
“啊啊……不過她還沒有回覆我呢,我想一定是十四姐姐還沒有找到女媧石呢,她一定是想等找到了再通知我們!”司塵開始遮遮掩掩。
“是麼……”莫冷離皺眉,已經這麼久了難道還沒有消息麼,一種不安的預感襲上心頭,他垂眸看向司塵的俊秀的小臉,罷了罷了,既然沒有消息,自己就安心享受這段屬於自己最後的寧靜時光吧。
“七師兄不必擔心了,若是有了女媧石的消息,卿家一定會盡快找到的。”鳳闕荀嘆了口氣,七師兄一直都是這樣,不論是什麼時候,都忘不了自己的責任,曾經少年時的自己,一直對於他這種責任感嗤之以鼻,非常不屑,甚至覺得無聊可笑,可是如今,卻又一種心酸和悲傷襲來,在其中更重要的,是一股油然而生的敬佩。
一響貪吃的伽七拿著桂花糕卻一直無法咬下去,他不知道小塵兒說的是否是真的,但是他一定會在心中默默的祈禱,祈禱讓主子慢慢的好起來,哪怕是讓自己,再變回深海岸邊那顆無情無愛冷冰麻木的石葫蘆也可以。
一頓餐點,就在四個人各懷心思中慢慢度過,司塵望著師父淡雅溫柔的笑顏,突然想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秒,讓他們一直還留在,那段充滿歡聲笑語的時光裡。
可是,時光的洪流不會放過每一個人,它仍舊殘忍的奔騰而去,不留任何餘地。
夜深,一個灰色的小身影偷偷推開了鳳棲苑的後門,四處張望確定無人之後,向著東邊的曠野飛奔而去。
夜風陣陣,宿寂的斗篷翻飛在夜色裡,他負手而立,脣邊帶著欣然的笑意。
好像是從昨晚離開的時候開始,自己的心,就一直再盼望著這一刻的再遇。什麼時候,自己開始這麼孩子氣了,宿寂自嘲的笑了笑,也許是從一千三百年前開始,自己看到她的時候,就方寸全失了。
司塵一路小跑,終於到了約定的地方,她喘著粗氣,望著月輝下紫光妖冶的兩生花,脣角帶上一絲憧憬的笑意。
“來的挺早的。”低沉的聲音從面具的後面傳來,司塵撅了撅嘴,真是很好奇這個傢伙,自己在裝傻的時候也見過他的臉,真的是一張俊美絕倫的臉,不過,就是不明白,爲什麼,要一直躲在面具後面。
“想什麼呢?幹嘛這樣看著我?”看著司塵一臉探究的摸樣,宿寂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司塵就怕惹火了這個傢伙,他會不幫她得到兩生成花。
“你怎麼了?”宿寂咄咄逼人的問道。
“恩……我可不可以提一個問題呢?”司塵試探性的問道。
宿寂輕笑,自己一直追問她的那個問題,她都從來沒有給過最正面明確的答案,現在還反而變本加厲的詢問起自己了,這樣只知道佔便宜的事情,果真是宿寞會做得出來的。不過,對於宿寞的要求,他從來都不會拒絕的。
“說吧。”銀色面具後面傳來他磁性的聲音。
彷彿沒有想到他會答應的這麼爽快,司塵一陣欣喜,連忙問道:“我能問問,你爲什麼要一直戴著面具呢?”她小心翼翼的說著,依照著正常的思維,這是醜八怪纔會做的事情,爲了遮醜,可是這個長得英俊絕倫的男人,爲什麼要將自己那張驚世駭俗的臉蛋兒隱藏在冰冷的面具之下呢。
宿寂勾了勾脣角,卻在司塵驚異的瞬間,將面具摘了下來,如星般深邃的眸子在冷月下散發著灼灼的光輝。
不知道是被他的動作驚訝到,還是被面具摘下後的那張驚世駭俗的俊顏震驚到,司塵居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現在,就不戴著了。”揚了揚手中銀色的面具,宿寂粲然一笑。
司塵吞了吞口水,努力遏制住自己開始花癡跑路的神經系統,突然,鬼點子劃過腦海,壞笑著說:“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桃花債招的太多,怕被人認出來!”說完,還得意的衝著宿寂揚了揚頭。
她現在的容顏和千年前的場景瞬間在腦海中融合,一種幸福的疼痛感襲上了心頭,宿寂的眼眶有些發澀,有些顫抖的聲音輕輕的答道:“不是,不過現在,只給你看了,要記得負責。”
啥米?!司塵瞬間頭大,感覺自己化身成爲強搶良家婦男的女流氓。
看著她長大的可以塞進一個拳頭的嘴巴,宿寂無奈的咬了咬脣,不甘心的答道:“看你的樣子,開玩笑的啦,快到子時了,你……準備好了麼?”說到這裡,感覺手腕處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雖然隔了一千多年,當初餵養兩生花的傷口早已經結疤痊癒,可是,在心中,卻永遠的留下了一道不可磨滅的疤痕。
“恩!都準備好了,來的時候,我喝了好幾碗紅糖水呢。”司塵無畏的伸出手腕,坦然的說著。
宿寂一陣輕笑,真是個單純的丫頭,對於從地獄中生長出來代表著貪婪的兩生花,紅糖水麼……也只夠澆花的份兒了。不知道是應該說她聰明還是說她傻,兩生花要的,不止是血的量,更需要的,是血的質量。
不過,是神的血,它應該會很喜歡吧,不過再怎麼喜歡也沒有用,自己終究會糾正過來。
從懷中拿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宿寂走到司塵的身前,將她帶入到風中搖曳的兩生花林中,然後開口:“選一株花苗吧。”他輕笑,在月色下分外的耀眼。
“恩,就這朵吧。”在花林的入口,一朵大花拖著小花懸浮在空氣中,妖冶的紫色花瓣帶著誘惑的氣息。
“好的。”宿寂輕輕的說著,司塵不會知道,無論她選的哪朵都沒有關係,因爲,它終將走向死亡,然後,再在其他的鮮血中重生。
“那我們開始吧,可能會有些疼。”宿寂有些不忍心的說著,然後拉過司塵細瘦的手腕,匕首冰冷的刀刃在嬌嫩的皮膚上輕輕的割開,瞬間,殷紅的血液順著刀痕處流淌出來,順著司塵纖細的手指,從指間輕輕的墜落,最後,滴落在風中舞動的兩生花上。
紫色的花瓣,瞬間伸出來無數細細的觸角,然後將血液,貪婪的全部吞食。
司塵驚詫的望著眼前的一幕,忘記了疼痛,忘記了驚恐,她看著宿寂將自己的手腕伸向兩生花,然後看著紫色花瓣裡延伸出的觸角,將她的整個手腕漸漸的包裹,然後,血液抽離身體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它貪婪的吮吸著。
漸漸的,紫色的花瓣漸漸變成了濃烈的藍色,像是藏藍色深邃的夜空,司塵驚詫的望著眼前的一幕,然後聽到宿寂的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養兩生成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每七天一變色,最後得到血紅色的花朵,現在它的顏色只是暫時的,沒有得到充足的血液,最後它還會變回紫色,不過七天以後,它就可以停留在藍色上了。”
“要那麼久麼?”司塵吹下眼眸,自己等不了了,十四姐姐的紙鳶瞞不了太久,自己必須在師父發現前告訴他,然後同他一起去妖界萬獸山尋女媧石。
“常理上是這樣的,不過,你的血應該用不了這麼久吧。”宿寂輕笑,真神的血是兩生花最好的滋補品,也許只是這一晚,它可能就變成藍色,而當年的自己,因爲母妃只是普通魔道中人,所以需要七七十四九天痛苦的養花,幸虧父神最後將血液轉給自己纔將自己拯救,將他從兩生花的貪婪締約中解脫出來,從此以後,廢約的血液就有了摧毀兩生花使其枯萎的能力。
“爲什麼我的血……?”還不等司塵說完心中的疑問,宿寂突然皺起了眉頭,不安的看向了兩生花。
原本已經變成藏藍色的花瓣又變回了妖冶的紫色,而且裹著司塵手腕的觸角漸漸的眼神,在她的小臂上紮根,彷彿想要汲取更多。
“怎麼……怎麼會這樣……”宿寂探向司塵的傷口,將她的血沾了一點放在舌尖,瞬間,一股強烈的不安席捲。
“你……你在做什麼?”司塵奇怪的問道。
怎麼可能,她的血,根本就不是真神之血,甚至連普通的仙人都不是,而是,最平常不過的凡人的血。
怎麼可能,她的身邊明明有一旦認主,便終身不悔毀約的聖獸炙燁,還有她說話的方式和語氣,都是他的寞兒沒錯。
可是爲什麼,現在的她,會變成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凡人,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封印的印記。
還是……強烈的不安暴風一般的席捲著他的周身,還是說……那個下封印的人高深到,讓這個封印,根本就無解?
瞬間,宿寂的心一沉。
“喂,你到底怎麼了?”司塵揮著另一隻手臂在宿寂的臉前晃了一晃,到底是想到了很麼,讓他看起來這樣的恐慌。
“沒怎麼,”終於回過神,宿寂敷衍著,然後看向不斷貪婪汲取的兩生花,開口,“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這樣就行了麼?可是它又變回原來的顏色啦?”司塵撇了撇嘴,自己還以爲自己的血真的有什麼獨特的,最好能一日成花就好了。
“可以了,你看,它的下面,莖已經生長出一段了,等到七天之後,它就會固定顏色,直到最後長出根,整朵花也變成紅色。”宿寂心不在焉的說著,她現在的血,確實和普通凡人無異。
“可是那要好久啊,我可不可以每天多喂一點血給它,然後讓它長得快一點呢?”司塵心急的說道,自己瞞不了多久,所以必須快點得到兩生成花。
“我會幫你的,總之你明天再來吧,也許用不了四十九天,七天我們就能搞定。”宿寂篤定的說著,心中劃過一個念頭。
這世上,除了真神血以外,能夠讓兩生花生長迅速的血液,就是被世人覬覦的聖獸流觴。
炙燁,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允許你從我身邊帶走她。
所以,你離開了,這個威脅就不存在了。
就算沒有了神身,沒有了神血,可是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妹妹,宿寞。
宿寂看向司塵的眸光越來越溫柔,他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白色絲絹裹在她的傷口上。
“記得回去多喝一點紅糖水。”雖然知道這樣講很幼稚可笑,可是宿寂還是忍不住說出來。
“恩恩!”司塵點頭如搗蒜,然後一溜煙的跑走了,灰色的小身影在夜色中最後揮了揮手。沒辦法,不是自己忘恩負義,而是出來的太久了,她怕被發現。
灰色的小身影偷偷打開鳳棲苑的後門,小心翼翼的溜了回來,然後踮著腳尖走過長廊,最後回到了自己和奻兒同住的閨房裡。
在關上門,爬上牀榻之後,聽著奻兒均勻熟睡的呼吸聲,司塵終於緩緩的舒了口氣。
是時候,讓自己好好睡一覺了,她安心的閉上了眼睛,包紮整潔的傷口處還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卻不及心中的甜蜜來的重要,宿寂答應她,再有七天就能夠拿到兩生成花,等到救了師父,自己就能和他永遠快樂的呆在一起。
在這樣甜蜜的想法裡,司塵疲憊的神經終於發送,漸漸進入了夢鄉。
而在她剛剛入睡沒有多久,另一個白影輕輕推開了房門,莫冷離瘦長挺拔的身影漸漸走近她的牀邊,看著司塵安詳的睡顏,嘴角浮上一絲欣然的微笑。
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必須趕在寂滅之前,將修爲全都渡給塵兒,強撐著運動起周身的真氣,莫冷離輕輕拿起司塵的一隻手準備緩緩的度氣過去。
卻突然,看到她的手腕處包裹著一個白絹,在白絹上,帶著點點斑駁的血跡。
心沒來由的揪起,莫冷離嘆了口氣,她還是一直這樣不愛惜自己,在長青宮陸離殿的時候就經常因爲練習仙術傷到自己。
將她手腕上的白絹整理的更加整齊一些,莫冷離開始繼續渡氣過去,他的額頭上漸漸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一貫冰冷的手中握著的小手卻異常的溫暖,帶著有些貪戀的溫度,想到這裡莫冷離努力摒棄開心中的雜念,專心的從地火的壓抑下調動著自己的真氣。
只是短短的時間,卻像是隔著半個世紀那麼長,他努力撐著再渡過去二十年的修爲,自己早已經冷汗淋漓。
望著她安詳的睡顏,不捨的將她的手放在被窩裡掖好,莫冷離因爲病態泛白的嘴脣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塵兒,就算日後爲師離開了你,也要像以前一樣,好好地。
莫冷離起身,手輕輕的攥緊,彷彿不想要剛剛的溫度流失一般,悄悄的走到了門口,最後回眸凝望了一眼,終於將們輕輕的關上。
如今,已經不是自己能夠貪戀的時候了。
在靜謐幽暗的長廊裡,傳來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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