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帝后失和,廢后前兆! 熙豐元年,三月初。
暮色四合,日落西山。
御書房。
書案之上,唯餘一道奏疏未曾批示。
趙策英呼了口氣,伸手拾起。
【臣同籤樞密院事顧廷燁,稽首上言:
伏睹陛下臨御以來,內(nèi)修政理,外拓疆域,綱紀(jì)昭明,兆民安康。
然京畿宿衛(wèi)之責(zé)重大,非幹練將領(lǐng)而不可統(tǒng)轄。禹州巡檢沈從興,性沉毅,有勇略,嚴(yán)於律己,素以忠謹(jǐn)自守,深究攻防之道。其勤勉之心,赤誠可鑑。
京畿安穩(wěn),責(zé)任非輕。若授其職,一可彰陛下識人之明,不拘親疏而任賢能;二可安定朝廷根基,穩(wěn)固京畿。
臣愚以爲(wèi),沈從興可授武職,伏請陛下聖斷,降旨冊封,以安邦國。
臣無任惶恐激切之至,謹(jǐn)具本上聞。】
百餘字的奏疏,爲(wèi)拓邊功臣顧廷燁上奏。
究其細(xì)則,就是要舉薦沈從興。
以往,顧廷燁與沈從興素不相識,自然不會無端上奏。
此次上奏,主要就是得了皇帝的授意。
爲(wèi)的,就是走一走流程。
爲(wèi)了承繼皇位,趙策英已經(jīng)過繼給先帝爲(wèi)孫。
這也就使得,從宗法禮制上講,沈從興並非國舅。
甚至,趙策英都不能在公開場合稱呼沈從興爲(wèi)“舅舅”。
官方文書,也是以“舒王姻親”爲(wèi)代稱,而非“皇帝舅舅”,亦或是“國舅”。
並非國舅,任職過程自然要與常規(guī)官員一致。
要麼立下功績,從而擢升。
要麼受人舉薦,一步登天。
此刻,顧廷燁的一封奏疏,走的就是舉薦的路子。
僅是望了兩眼,趙策英就執(zhí)筆落墨,書就道: 【授威北將軍,紫袍銀帶。】
御前侍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無需領(lǐng)兵本事,需要的是忠誠。
舅舅沈從興,就是這麼一個定位。
一日的奏疏閱畢,硃筆懸架,趙策英伸了伸懶腰,長舒一口氣。
手握大權(quán)的日子,真爽啊! 自從熙豐拓邊以來,施恩了不少勳貴,手中漸掌兵權(quán),歐陽修、呂公著之政鬥,更是讓他施恩於不少文臣,拉攏了不少人心。
在江卿的輔佐之下,不到一年的時間,可謂文武濟(jì)濟(jì),一片生機(jī)盎然、勃勃復(fù)甦之象。
日子,真是越來越舒心。
司禮掌印太監(jiān)李憲上前一步,恭聲道:“官家,敬事房的人奉旨呈上了膳牌,萬望官家過目。”
膳牌,也即刻著嬪妃名字的牌子。
要是嬪妃太過於讓人眼花繚亂,難以抉擇,皇帝就可能通過“翻牌子”決定臨幸於誰。
“行吧。”趙策英點頭。
登基之初,妃嬪尚少。
一些貌美、腰細(xì)、豐潤、性子好的妃嬪,自是相當(dāng)出挑,讓人一下子就有了不淺的印象。
彼時,自是以“專門指定”爲(wèi)主,鮮少存在翻牌子。
可時間一長,後宮漸盈,特點越來越“模糊”。
即便是臨幸了一次,可能也根本記不住名字。
特別是自十月以來,常朝罷去,皇后失寵,後宮可謂一片“生機(jī)勃勃”。
短短百天時間,四妃、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已有足足四五十人。
這如何讓人記得住名字?
如此,除了專門指定臨幸於誰以外,偶爾也得翻一翻牌子。
李憲一禮,自有小太監(jiān)捧著尺許盤子,俯首待命。
“向貴妃的安胎藥,可有讓尚藥局定時熬製?”
趙策英一邊起身,一邊問道。
“都安排了下去。”李憲連忙道。
“昨日未翻牌子,朕本有意臨幸於她。誰承想,竟是肚子有了動靜,無法侍寢。”
趙策英面上一笑:“不愧是向敏中的曾孫女,名門貴女,自有福氣。”
向敏中,也即真宗時期的一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
不過,因是汴京人士,即便入閣拜相,也實在是難以形成“郡望”之勢。
其子一代、孫一代,爲(wèi)了維持富貴,不乏與郡主、縣主聯(lián)姻者。
幾十年過去,肯定落魄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也算是一等一的書香名門。
貴妃向氏,自幼受著名門貴女的教育,教養(yǎng)自是一等一的好,雍容大氣,溫潤沉靜,讓人愛不釋手。
幾位受到趙策英寵愛的妃嬪,其中之一就有向氏。
貴妃、淑妃、德妃、賢妃,也即四妃,均屬正一品,單論後宮品階,這位向貴妃已經(jīng)走到了妃嬪的頂點。
“安神養(yǎng)胎的藥,切記讓太醫(yī)院以溫和爲(wèi)主。”趙策英吩咐道。
除了趙俊,他還尚未有其他孩子。
難得有貴妃肚子有孕,自是相當(dāng)重視。
“是。”李憲連忙答道。
“有福之人啊!”趙策英慨嘆了一句。
說著,已然走了過去,俯望盤子。
美人陳氏,丹州人,儲秀宮。
婕妤朱氏,汴京人,延福宮。
婕妤宋氏,通州人,延福宮。
賢妃林氏,南劍人,關(guān)西路安撫副使林洙之女,康寧宮。
一道道牌子,上書妃嬪的名字,籍貫,位分,以及居住的宮苑。
偶爾要是有出身較好的妃嬪,牌子上也會記載妃嬪的母族。
但總體而言,記載著妃嬪母族的牌子,還是偏少。
究其緣由,主要是三品以上的文臣以及有權(quán)有勢的老牌勳貴,都不會讓孫女、女兒等女眷入宮。
三品以上的文臣,已經(jīng)是實權(quán)三四十名的人物,手上根本就不缺權(quán)勢,也不缺富貴。
文臣注重養(yǎng)望,讓孫女、女兒入宮,除了染上攀附皇權(quán)、謀取私利之嫌,根本沒什麼好處。
總不能讓外戚入閣拜相,治政天下吧?
要是有文臣讓孫女、女兒入宮,大概率是擔(dān)心政績暴大雷,讓孫女、女兒入宮無非是爲(wèi)了保住一條老命,免卻災(zāi)禍。
老牌武將勳貴,執(zhí)掌兵權(quán)幾十年之久,軍中勢力根深蒂固,自然也不會謀求成爲(wèi)外戚。
若說老牌勳貴是遭文官忌憚,那老牌勳貴兼外戚簡直就是文臣的眼中釘、肉中刺。
爲(wèi)了一點外戚名頭,遭受文官強(qiáng)勢打壓,實在是不值當(dāng)!
相性之下,還是老實一點爲(wèi)好。
是以,母族權(quán)勢不低的妃嬪,還真就是鳳毛麟角。
幾十道牌子,一一拾起。
直到 高! 皇后高氏,禹州人,坤寧宮。
趙策英一怔。
“怎會有皇后的牌子?”趙策英皺眉。
作爲(wèi)母儀天下的存在,皇后不應(yīng)該在“翻牌子”的行列。
李憲走近一看,面色微變,連忙跪下道:“官家,老奴失察。”
“這牌子是怎麼來的?”李憲連忙望向敬事房的小太監(jiān)。
小太監(jiān)答道:“三天前,皇后娘娘讓人塞進(jìn)來的。”
趙策英眉頭微皺,心頭瞭然。
近來,已有三日未曾翻牌子。
皇后讓人塞了牌子,卻運(yùn)氣不好,連著三天都沒被翻。
約莫幾息,拾起牌子又放了下去。
趙策英問道:“朕,已有多久未曾行朔望之禮?”
所謂朔望之禮,也即規(guī)定皇帝在初一、十五單獨臨幸皇后。
這也是爲(wèi)何盤子上本該沒有皇后的牌子。
一月兩次臨幸,已然是相當(dāng)恩寵。
當(dāng)然,自從皇后勸諫以來,帝后失和,自是未能如期遵循“朔望之禮”。
李憲心中暗自一算,恭聲迴應(yīng)道:“百三十日有餘。”
“嗯。”
趙策英沉吟著,徐徐踱步。
勸諫外戚入邊一事,自從歐陽修、呂公著二人貶謫、入獄,就已經(jīng)落下了帷幕。
但,實際上還有一人未曾解決。
皇后!
勸諫之事,皇后可是妥妥的主力,甚至一度毫無母儀天下的風(fēng)範(fàn)。
否則,也不至於鬧到帝后不和,皇后失寵的地步。
只不過,宮闈之事,臣子終究是不好說些什麼,也就沒被擺到朝堂上探討。
走了十餘步,趙策英望向盤中端著的幾十道牌子。
最終,還是不免集中於“禹州人”三個字上。
“唉!”
趙策英搖頭,嘆了一聲。
“移駕坤寧宮。”
高氏,終歸是他的結(jié)髮妻子,更是爲(wèi)他誕下了長子趙俊。
堂堂皇后,母儀天下,卻讓人塞牌子,無疑是知錯的表現(xiàn)。
皇后失寵百餘日,也算是給了些警告教訓(xùn)。
既然已經(jīng)知錯,那就臨幸一次,順帶說清楚一些事情,就算是翻過這一篇章。
當(dāng)然,不論如何,心裡終歸是有了一道坎,夫妻情分,再難回到過去。
“是。”李憲起身,就要去安排人通知皇后相迎。
誰承想,趙策英卻道:“不必傳詔。”
要是傳詔,未免太過正式。
今日,他要與皇后說些事情。
皇后,就該有母儀天下的樣子。
坤寧宮。
主位,皇后高氏抿著茶水,面上自有一股縈繞著難言的哀愁。
其下,一左一右,列席坐著兩女。
左列女子,爲(wèi)皇后高氏的姊妹,小高氏。
右列女子,爲(wèi)沈從興之妻妹,小鄒氏。
“姐姐,不知陛下可有翻到牌子?”小高氏關(guān)切的問道。
那“塞牌子”的舉措,赫然是她的主意。
“官家連著幾日,都未曾翻牌子,或是臨幸向貴妃,或是臨幸林賢妃,唯有要臨幸新人,方纔去翻牌子。”
高氏輕嘆,搖頭道:“料來,今日也是如此。”
“官家未免也太不顧夫妻情分了吧!”小高氏爲(wèi)姐姐打抱不平道:“姐姐可是官家的結(jié)髮妻子,從禹州一路任勞任怨呢!”
此言一出,高氏越發(fā)哀愁。
“上次俊兒病重,他都是讓人抱到御書房去,而不是來坤寧宮。”
高氏不禁抱怨道:“官家,著實是不太顧及夫妻情分。”
勸諫失誤,帝后失和百餘日之久。
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相繼入宮,讓她越來越有危機(jī)感。
哀怨,不免隨之而生。
難得有體己人說說體己話,高氏倒也不避著什麼。
“唉,可惜了!”
小鄒氏嗲著聲音,嘆道:“要是拓邊失利,娘娘的勸諫就能生效,國舅與姐夫也能趁勢入邊爲(wèi)官。”
姐夫沈從興,入京已有百餘日,卻無官職權(quán)勢。
這一點,讓小鄒氏甚是不滿。
“話是這樣說。”高氏嘆了一聲,眼中盡是懊悔:“可”
“話不是這樣說!”一聲呵斥,盡是渾厚與威嚴(yán)。
“陛下!”
“陛下?”
三女一驚,連忙行禮。
趙策英垂手,立於門檻。
一雙龍目,盡是失望。
龍顏之上,盡是怒意。
高氏面上驚慌,連忙解釋道:“陛下,臣妾”
“不必辯解,朕不想聽!”趙策英擺手,打斷道。
本來,還說給皇后一次機(jī)會,以維持宮闈之和。
誰承想,竟然是這樣? 皇后、小高氏、小鄒氏,竟然連“拓邊失利”的話都敢說。
可見帝后失和,根本沒有讓其有絲毫悔悟。
趙策英心頭微怒,充滿失望。
這會兒,他總算是知道了什麼叫做“小門小戶”、“蠢婦之見”。
“一國皇后,應(yīng)有母儀天下之風(fēng)範(fàn)。”趙策英冷聲道:“皇后,且好自爲(wèi)之。”
言罷,一甩衣袖。
“移駕會寧殿!”
不足十息,坤寧宮外寂靜無聲。
“官家,怎的突然來了?”小鄒氏目光閃躲,不敢直視皇后。
高氏面上陰晴不定。
沉默了幾息,終究是沒忍住,一巴掌敷了上去。
“啪!”
翌日,江府。
正堂,香案橫陳,嫋嫋吐煙。
盛華蘭肅然跪地。
一身淺青綾羅翟衣,以織金錦繡於袖口,上有翟紋九行,大帶束腰,佩一品國夫人錦綬,頂九翬四鳳冠,冠上插有一支九株花釵,長衣及地,盡是淑宜得體,雍容華貴。
(如圖:ai跑的)
“皇后懿旨: 王者治內(nèi),以禮睦親;邦家承平,賴婦德相成。今歲時和洽,春光漸舒,念命婦夙嫺姆訓(xùn),佐其君子共勤王事,或相夫忠謹(jǐn),或教子明達(dá),內(nèi)則克修閨範(fàn),外則協(xié)贊家聲,誠爲(wèi)邦家之光。
本宮久居深宮,常思與諸賢媛共話桑麻,以彰柔嘉之化。茲定於十日後未時,於坤寧宮設(shè)下薄酌,欲與命婦小聚。凡受詔者,或誥命夫人,或功臣妻子,可持此教旨,入坤寧宮。
夫君臣相得,如魚水相資。望諸命婦體此微意,如期而至。
故茲宣示,鹹使聞知。”
內(nèi)侍宣旨道。
“臣婦,叩謝皇恩。”盛華蘭一拜。
其後,自有丫鬟塞上金子,引著內(nèi)侍出門。
教旨入手,盛華蘭望了兩眼,不免一詫。
坤寧宮,不是福壽宮? 涼亭。
石幾、清茶、瓜果。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
江昭掌心相對,身子舒展,漸呈“飛鶴狀”,認(rèn)真的練著五禽拳。
宦海爲(wèi)官,還是得心態(tài)好,身子骨好! 小妾盛淑蘭,啃著瓜果,不時點頭予以讚譽(yù)。
“我來問”
“官人。”
一聲輕呼,盛華蘭手持教旨,淺步而來。
江昭回首,望了一眼教旨,徐徐退出動作。
盛淑蘭適時上前,以錦帕爲(wèi)官人擦汗。
“怎麼?”江昭望向妻子。
“皇后懿旨,讓命婦和功臣妻子入坤寧宮敘話小聚。”
盛華蘭驚奇道:“可一般來說,都是去大娘孃的福壽宮啊!”
作爲(wèi)一品大員正妻,堂堂正正的官眷貴婦,盛華蘭自是有著權(quán)貴妻子該有的“敏感性”。
坤寧宮、福壽宮,意義可一點也不一樣。
江昭擡眉,僅是一剎,就面有瞭然。
“娘子可有猜到爲(wèi)什麼?”江昭溫聲問道。
“勸諫之事?”盛華蘭輕聲道。
皇后連連勸諫,沒有絲毫母儀天下的風(fēng)範(fàn),致使官家厭煩,不再臨幸。
此事,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
從“朔望之禮”失效起始,官眷貴婦們就討論不斷,足足百餘天過去,也仍是最大的熱門話題。
堂堂皇后,遭人議論百日有餘,可不是什麼好事。
命婦入坤寧宮,而非福壽宮,無非兩個可能:
要麼大娘娘失勢,官家有意針對大娘娘。
要麼皇后想要重拾“母儀天下”的體面,強(qiáng)化己身在女眷中的權(quán)威。
從可能性上講,不太可能是第一種。
要想讓大娘娘失去體面,難度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問題。
文武百官,九成九都受過先帝的簡拔。
就連官人江昭,也是深受先帝器重。
但凡大娘娘安分守己,先帝留下的文武百官就斷然不可能讓大娘娘晚年堪憂。
最大的可能,還是皇后想要恢復(fù)母儀天下的風(fēng)範(fàn)。
江昭點頭,平靜道:“估摸著就是這樣。”
皇后,終歸是皇帝的結(jié)髮妻子。
以官家的脾性,一次犯錯,肯定還是選擇容忍。
練拳被打斷,江昭索性不再比劃,擦乾汗水,徐徐道:“今日,便是鎖院的日子。”
“爲(wèi)夫且去了。”
說著,負(fù)手大步遠(yuǎn)去。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yún)在青天水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