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老師韓章,百官之首!(二合一)
文德殿。
七月十四,常朝。
百官肅立,寂靜無聲。
“諸位卿家,可有事上奏?”官家趙禎雙袖合攏,照常出言問道。
“老臣富弼,有事上奏。”
宰輔大相公富弼一襲紫袍,鬢髮斑白,舉止間自有出奇風骨氣度。
“老臣忝居相位七載,今已年逾六旬,目昏耳聵,積勞成疾,腰腿沉積日重。伏望陛下,允臣致仕還鄉,歸葬桑梓!”
言罷,富弼重重一叩,久久不起。
文武百官,齊齊注目了過去。
這是宰輔大相公的三辭,也是最後一辭。
三辭三讓!
以禮制論之,三辭過後,君王就再無挽留之理。
要是不出意外,江山社稷又將迎來一位新的百官之首,就是不清楚究竟花落誰家? 丹陛之上,趙禎望向底下兩鬢斑白的老臣,心頭略微一嘆,一臉的惋惜不捨:
“自朕登基以來,幸而有卿整頓吏治,鼎固山河,方有江山社稷安寧。然,卿既積勞成疾,朕也不好強自挽留。”
趙禎雙目微閉,一副悲傷痛惜的樣子。
過了幾息,趙禎睜開眼睛,沉聲道:
“準!”
自此,宰輔大相公富弼的時代,落下帷幕。
話音一落,自有內官走出,持詔書唱道:
“門下,制曰:
朕惟國之蓍龜,社稷元臣,朝之儀範。富弼秉心忠亮,謀國勤恪。今以年逾古稀,累疏乞骸,朕覽奏愴然,特頒殊典。
授爾司空,拜司徒,封韓國公! 特賜洛陽御宅,俾養天年; 朔望諮政,聽以札子言事。
於戲!
雖釋樞機,猶系安危;既歸田裡,毋忘廟堂。尚其強食自愛,爲朕鎮撫四方!
欽此。”
詔書內容不短不長,字字彰顯天恩。
作爲百官之首,宰執天下七年之久的存在,富弼人脈威望都不低。
既是乞骸骨,君臣矛盾也就緩和了七八分,讓人爲之釋然。
爲了維護百官之首的體面,賞賜的東西肯定不會少。
相對惹人注目的無疑是三公之二的司徒、司空,哪怕是虛職,也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賜封的韓國公則是不可世襲的爵位,除了領俸祿,也就一個象徵榮譽的作用。
御賜的洛陽宅子養老,這也是榮譽性的東西。
堂堂百官之首,背後不知代表了多少人的利益,註定不可能缺上佳的宅子。
聽以札子言事,說白了就是直言上諫的奏疏。
哪怕致仕,也還保留了直達天聽的資格。
相對而言,中規中矩,幾乎就是宰輔大相公常規性致仕賞賜的東西。
“老臣,拜謝陛下。”富弼一拜,緩緩起身。
趙禎點頭,揮了揮手。
“退朝——”
內官尖銳唱聲傳遍大殿,百官陸續退去。
以往,朝堂上最爲繁忙的議題無疑就是立儲之事。
這一議題持續了近十年的時間,足足讓百官都爲之疲倦不堪。
好在,自從江昭提出了秘密立儲法,六位宗室入京,接受觀察考驗,算是解決了立儲的問題。
長久的疲倦,使得文武百官解決立儲一事後的首要需求是適當修養,而非政鬥。
也因此,朝堂上倒是罕見的平靜不少。
近些日子,除了宰輔大相公更替一事,相對而言也算平穩,沒有黨爭事宜。
百官散去,內官主動上前喊住了大相公富弼。
江昭見此,也不覺奇怪。
作爲百官之首,欲致仕還鄉,除了三辭三讓,君臣二人肯定也會長久商談。
至於,談些什麼? 宰輔大相公致仕,表面上涉及的是一個官位的變動,實則涉及的是一波官位的變動。
百官之首的官位空了出來,肯定得有內閣大學士去填,由此又空出來一把內閣椅子,涉及一位二品大員入閣的事情。
二品擢升入閣,往下的一堆人又可以動一動。
君相商談,可能是談誰人適合成爲下一任百官之首,可能談及哪一位臣子忠正,可選入內閣,無外乎如此。
當然,說的內容,有的君王會聽之任之,有的君王會反著幹。
“昭兒,走吧。”
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
“過府一敘,小酌兩杯。”
江昭舉目望去。
老師韓章一襲紫袍玉帶,負手而立,眉宇間盡是威嚴與自信。
王堯臣、張方平兩位韓系中流砥柱並列而行,往後還有好幾位韓系老人,皆是紫袍披身,一一相隨,神色肅穆。
其中一位白鬚老者,名爲吳中復,卻是承接了江志的右副都御史官位的人。
還有一位名爲孫抃的官員,前不久方纔以封疆大吏之身入京,拜戶部左侍郎。
王堯臣是禮部尚書,張方平是吏部右侍郎,孫抃是戶部左侍郎,吏、禮、戶三部已齊。
甚至還有清流御史,掌管諫院。
這樣的配置,已經有了點百官之首的雛形。
底下人太爭氣,韓章肯定也得往上走一走,爭一爭宰輔大相公之位。
因一封秘密立儲法的奏疏,韓章已經相對領先餘下五位內閣大學士一個身位。
不過,萬事不可大意,還是得商議一二,做好周全準備。
“老師。”江昭上前行了一禮。
“走吧。”韓章欣慰一笑。
江昭點頭,順勢往前一步,師徒二人一字並列。
七八位紫袍大員,一一相隨。
盛府,壽安堂。
盛老太太端居主位,左首是兒媳王若弗。
王若弗欲言又止,遲疑了會兒,說道:“母親,我姐姐貶去儋州,會不會太重?”
“康王氏讓人來找了你?”盛老太太端著茶盞,淡淡的望了一眼兒媳。
兒媳說的話,潛意思無非就是希望她稱病,讓華兒回來探望,從而說一說情。
王若弗察覺到老太太面色有些不對,可還是說道:“她到底是我孃家姐姐”
康王氏的確遣了人過來,希望求求情。
盛老太太閉眼一嘆。
“跪下!”
少有的冷冽聲,讓王若弗爲之一怔。
“母親?”她有些疑惑,不太敢相信。
“跪下!”盛老太太又說了一遍,聲音重了不少。
王若弗一驚,也顧不得爲什麼,連忙跪下。
這個時代,一個“孝”字,足以讓婆婆壓死兒媳。
“母親?”王若弗不解的望了過去。
盛老太太一嘆,淡淡說道:“如今,富大相公就要致仕,韓閣老有意爭一爭百官之首的位子,你怎敢私自發放印子錢?”
“跪上三個時辰吧。”
本來,印子錢的事情是王若弗主動袒露,也沒造成什麼危害。
作爲婆婆,她都已經不打算教訓兒媳。
可惜。
瞧這樣子,毫不知錯! 王若弗聞言,不免有些委屈:“母親,印子錢也沒.”
“休要狡辯。”
盛老太太氣不打一處來,叱道:“官眷發放印子錢,本就是掉腦袋的事情。輕則貶官,重則流放。這還是皇城根下,你怎麼敢發放印子錢啊?”
“如今,幾位內閣大學士都盯著對方的錯處。這個時候,你發放印子錢,不知是要拖韓大相公的後腿,還是要讓紘兒流放?”
盛老太太一嘆:“昭哥兒是宦海的人。他可以大義滅親滅了康王氏,就能大義滅親滅了盛家。”
“康家與盛家,在昭哥兒眼裡,未必有什麼太大的差距,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作爲勇毅侯獨女,盛老太太曾長時間混跡過頂級的官眷圈子。
也因此,她非常清楚權勢的差距。
六品和八品,有什麼差距嗎?
客觀上是有的。
但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幾乎沒有差距。
康海豐能貶,盛紘就不能貶?
阻礙了仕途,昭哥兒發起狠來,誰都能貶!
不但能貶,還能休妻呢!
王若弗心下一怕,連忙道:“兒媳知錯!”
盛老太太淡淡望了兒媳一眼,就知道她僅是怕了,而不是知錯,不免出聲道:“簾子都拉開。”
“什麼?”王若弗一驚。
這豈非要讓下人望見她遭到跪罰?
她可是當家主母。
這一來,可如何有威望立足啊? “母親!”王若弗哭泣道:“這未免也太重了吧!”
盛老太太是個性子清淨的人。
也因此,從嫁到盛家來,王若弗就連請安都不怎麼多,還真就沒受過什麼罰。
盛老太太瞥了一眼,微嘆道:“再加一個時辰。”
這種蠢笨性子,要是不約束一下,鬼知道會不會犯下大錯?
以往是小門小戶也就罷了。
偏偏昭哥兒已經發跡。
盛氏本來就沒什麼權勢,純純是高攀昭哥兒。
不說助力,起碼不能拖後腿吧! “你擔心康王氏,你就不擔心華兒?”盛老太太知道王氏在乎什麼,出聲教訓道:“要是康王氏攛掇你發放印子錢的事情爆得晚一點,影響到了韓閣老拜相的事情……”
“你就不擔心華兒遭到休妻?”
“華兒?”王若弗一怔,默默流淚。
墨染長天,萬籟俱寂。
江府。
江昭端坐木椅,雙腳伸入溫水木盆,手上端著一杯清茶,慢慢品鑑。
盛華蘭則是半跪著爲丈夫揉捏腳踝,不時揉一揉肩膀。
“康王氏如何?”江昭出聲問道。
老師韓章就要競爭百官之首的官位,除了上奏一份奏疏向吏部舉薦康海豐以外,他還真就沒閒心關注康王氏的事情。
說到底,八品小官而已。
“本來,康大人是嚷嚷著要休妻。”盛華蘭清眸微動:“不過,官人一封舉薦奏疏呈了上去,康大人甚至都沒來得及休妻,吏部的任命就落了下來。”
江昭點頭。
吏部右侍郎是張方平,韓系的老人,任命下得快一些也正常。
“如此,康大人反而不再談及休妻之事。”盛華蘭輕聲說道。
聞言,江昭也不意外。
王老太師一脈再是落魄,也是朝中有人。
康海豐不休妻,估摸著也是指望王老太太出手求情,以期再度入京,或者調去繁華之地。
儋州,蛇蟲甚多,那可真是悽苦之地。
“王老太太可有什麼說法?”江昭淡淡問道。
“消息還沒傳過去。”盛華蘭搖了搖頭:“不過,以外祖母的性子,怕是會書信一封求情,或者讓人說情。”
同爲女兒,盛華蘭可是非常清楚外祖母有多麼偏心。
老人家可見不得長女受苦。
江昭雙目微閉:“王老太太掀不起什麼風浪,娘子不必擔憂。”
康王氏此次作爲,時間選的太差。
這段時間,恰逢百官之首的官位變動。
康王氏竟然敢趁機出言說什麼“舉薦”,還誘導王若弗發放印子錢。
哪怕她本心並沒有搞事的意思,也不影響韓系官員爲之警惕。
韓章方纔要競爭百官之首的官位,這麼做生怕別人找不到黑點是吧?
王老太師一脈落魄,卻也並非朝中無人。
要是那些黨羽真的有意爲康海豐發聲,韓系官員不介意發起黨爭,試一試王老太師一脈的水準。
當年王老太師掀不起什麼風浪,一些落魄的黨羽,難不成還能翻了天? 盛華蘭輕輕頷首,沒有說話。
康王氏的做法,已經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四日四次拜訪,那是真不給她活路啊!
“娘子,歇息吧!”江昭擦了擦腳,抱起佳人。
“嗯哼!”
牀榻之上,雲雨初歇。
“官人,妾身懷了身孕,過些日子怕是再難伺候官人。”
迷迷糊糊,盛華蘭迷離道:“妾身有一妹妹,名爲淑蘭,不日入京,與官人爲妾,可好?”
“可。”
七月二十。
常朝。
趙禎端居御座,掃視文武百官。
半響,出言說道:“富卿致仕,不知諸位卿家以爲,何人可承擔宰輔一職的重擔啊?”
話音一落,禮部尚書王堯臣走出一步。
“臣以爲,宰輔大相公一職,事關江山社稷,還是得精力充沛者爲好。韓章閣老,或可擔之。”
“韓卿以爲如何?”趙禎望了下去。
韓章出列,一臉的擔憂:“老臣才疏學淺,恐負了陛下厚望。”
表面上是不肯,實則卻沒有拒絕。
沒有拒絕,就是同意! “那就再議吧!”趙禎斷言道。
宰輔大相公致仕要三辭三讓。
新的宰輔大相公上任,也有些差不多的流程。
起碼,要謙遜。
七月末。
官家召見韓章,君臣二人協商相談,論治政天下。
八月十一。
韓章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內閣首輔、樞密院樞相、拜上柱國、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封儀國公。
新的宰輔大相公,韓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