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奏疏! 韓府,書房。
檀香嫋嫋。
書案,韓章手持一份內閣政令,沉心思慮。
江昭入內,恭謹行了一禮:“老師!”
韓章有些意外的擡頭,罷了罷手:“昭兒,坐吧。”
江昭點頭,沉穩坐下。
餘光望見這一幕,韓章放下了手中政令。
過往,江昭特意來書房,要麼是自便找書觀讀,要麼是臨摹練字。
如今,既然一副沉穩鄭重的樣子,又沒有讀書、練字的跡象,定然是有事情要說。
韓章習慣性的撫須,出聲問道:“昭兒,怎麼了?”
江昭起身,走了過去,從袖中掏出方纔書寫好的奏疏,傳了過去:“老師,不知這個立儲法子如何?”
立儲法子?
“這就是昭兒此前說的‘魚與熊掌兼得’之法?”韓章接過奏疏,好奇問道。
江昭點頭:“正是。”
韓章心頭一下子就有了興致,默默觀望起來。
秘密立儲之法?
奏疏並不長。
除了前幾句近乎模板的話,以及闡述立儲的必要性以外,真正的核心內容就幾句話而已。
韓章讀完,不免起身走動,沉吟起來。
秘密立儲,兩份詔書,一置內廷,一藏於身。
如此一來,客觀事實上,的確是有了“正統”,文武百官的擔憂也就消弭。
而對於官家而言,立儲人選不公開,幾位宗室定然相互疑慮,君權也就有了保障。
最重要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託孤”這一環節,更是可以保障老一代臣子的利益。
半響,韓章點頭唏噓道:“妙,妙啊!”
讓君臣雙方都受益,這種法子可真是少見。
當然,君臣都受益,那肯定還有受損的人。
受損之人,無疑就是兗王、邕王兩位呼聲最高的王爺。
本來,立儲幾乎就侷限於兗王、邕王兩人。
這秘密立儲法一出,可挑選幾位宗室入京考察,兩王可就不再是唯一人選。
託孤大臣,註定是權勢最頂級的臣子。
託孤大臣的存在,又一次降低了成爲皇儲的“勢力要求”,反而更爲注重皇儲的個人能力。
起碼,登基以後,你得有本事從幾位託孤大臣手中過渡權勢。
這個法子,有意思! “這個法子,老夫記得古籍上有些相似的雛形。”韓章雙手揹負,回憶起來。
歷史太長的好處,就是無論事態怎麼發展,都能找到借鑑的地方。
“漢時,巫蠱之禍,武帝立劉弗陵,並未公開立儲。”江昭幾乎讀遍了藏書閣典籍,出聲插話道。
漢武帝時期,太子劉倨因“巫蠱之禍”自殺,須得重新選儲。
幼子劉弗陵,性子聰慧,受到武帝屬意。
不過,劉弗陵生母鉤弋夫人夫人年輕,算是“主少母壯”。
漢製爲兩宮制,又受孝道影響。
一旦劉弗陵登基,鉤弋夫人定然垂簾聽政,仗著孝道怕是得壓著幼帝一輩子。
漢武帝的祖母竇太后、母親王太后,都先後以皇太后的身份欺壓過他,是以武帝有了心理陰影。
也因此,武帝果斷“去母留子”,賜死鉤弋夫人。
並且,長久未宣佈儲君人選。
直到臨終之際,通過作畫“周公輔佐成王圖”,暗示劉弗陵應爲儲君,並託孤霍光輔政。
這算是最類似“秘密立儲法”的做法。
往後一點,波斯傳承時用過此法,並且是徹徹底底的秘密立儲法。
舊唐書·列傳·卷一百四十八·西戎記載:波斯王初即位,密選諸子中才堪承統者,書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後,大臣與王子共發封而視之,奉所書名者爲主焉。
不過,波斯蠻夷之地,不受中原認可。
說秘密立儲法源於“波斯”,文人清流定然不認可。
過往,定然也有臣子讀過舊唐書,卻無一人提出秘密立儲法。
其中,多半就是中原正統的自傲作祟,不屑使用波斯小國的法子。
如今,說是“漢武帝”首創雛形,卻又是不同的結果。
再往後,就得是金世宗治政、清時秘密立儲。
然而,金朝和清朝都還沒建立。
江昭此法,一旦施用出來,就是“漢武帝”首創雛形,而他發揚光大。
經江昭一提醒,韓章恍然。
武帝暗示立儲與秘密立儲法的確是非常相像。
只是,這一次是以制度性的東西提了出來。
“如此,你且入宮,呈上奏疏。”韓章大手一揮,手中奏疏還了過去。
一方面,他並非是與弟子搶功的人。
另一方面,作爲江昭的老師,這封奏摺呈上去,官家一定會記他這個老師一份功勞。
這就跟兒子特別成器,往往會追封父親、祖父的功績一樣。
生了這個人,你就是有大功績! 同樣,這立儲之法的意義實在太大,一旦江昭解決了困擾官家近十年的難題。
作爲老師,韓章教出了個好弟子,也是大功一件! 對於韓章而言,這份奏疏來得非常及時。
富大相公拉著龍袍勸諫官家立嗣,註定是得退下去。
百官之首的官位,遲早空缺出來。
本來,他就有不小的把握爭一爭宰輔大相公的位子。
如今,此奏疏一出。
宰輔大相公之位,無異於囊中之物。
一念至此,韓章雙手揹負,舉止間都有了種莫大氣魄。
他自覺有肩負兩京一十三省的覺悟!
御書房。
官家趙禎手持書卷,卻怎麼也讀不下去。
起身走了兩步,又想坐下。
方纔坐下,心浮氣躁,又欲起身走動。
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實在坐立難安。
君臣失和,涉及的影響實在太大。
就連江山社稷的運轉,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一些地方上的奸佞之輩,趁著朝廷無暇顧及他們,就拼命的撈油水。
偶爾撈得太狠,甚至有小規模的起義。
此外,作爲皇帝,一旦上朝,他也免不了要被勸諫。
常朝五日一次,自百官勸諫以來,他已經近十日未曾臨朝。
饒是如此,竟也還是有不少官員來到御書房勸諫。
簡直是躲都躲不掉! 該怎麼辦呢?
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
趙禎一嘆。
總不能真過繼宗室吧? 實在不行,也只能耍無賴,拼命拖延。
就在這時,司禮掌印太監李七上前通報道:“陛下,翰林侍讀江昭求見。”
“江愛卿?”
趙禎眉頭微皺,罷了罷手:“讓他進來吧。”
就他看來,江昭的確是個務實能幹的臣子,不單是專於政鬥,往往還能給出一些切實解決問題的辦法。
也唯有這樣一手抓民生治政,一手抓政斗的臣子,方纔有可能辦成事情。
就是不知,江卿這一次是不是來勸諫? 不一會兒,一襲白色雲錦長衫的江昭走進御書房。
“臣江昭,拜見陛下。”江昭行了一禮。
“免禮。”
“坐吧。”
趙禎端坐主位,手持書卷,平靜的問道:“愛卿此來,所謂何事?”
他並不望江昭也是來勸諫的人。
江昭落座,說道:“臣此來,卻是有意上一奏疏,事關立儲之事。”
“勸諫立嗣的話就不必多說,早已有了常朝上的百官勸諫。”趙禎臉色一下就不耐煩了不少。
連連不斷的勸諫,讓他的耐心變得極差。
“臣所上奏疏,實則爲變更立儲之法。”江昭早有預料,神色如常的說道。
“變更立儲之法?”趙禎心頭微動。
自古以來,嫡長子立爲太子,繼承江山,可有謬誤?
“正是。”江昭起身,又是一拜:“漢時,武帝立幼子劉弗陵,隱而不宣。爲的就是外戚、宗室之禍。”
“自古及今,神器之位皆爲皇太子繼承。然,偶有君王子嗣夭折的處境,便致使宗室相爭,恐生兵戈。
可若立宗室爲太子,又置君王於何地?逢此特殊之際,臣請變更立儲之法,乃爲秘密立儲法。”
言罷,重重一拜。
這話一出,趙禎頓時就來了興致。
若立宗室爲太子,又置君王於何地? 這句話,簡直是說到了他的心頭上。
而且,漢武帝的立儲之法? 趙禎連忙招手:“呈上來。”
江卿,性子務實,好臣子啊! 這些日子,都是勸諫立嗣的臣子,難得有一位給出解決辦法的臣子,哪怕奏疏再差,他也會一觀。
更遑論,這人是江昭? 過往,江昭也有不少關於政務的處理見解。
哪怕再差,那也是水準之上。
水準之上,不一定非常好,但肯定能用!
奏疏呈上去,江昭就落座,端正身子。
“此奏疏爲臣淺薄見解,還望陛下恕罪。”
這種事情,還是得提前打一打預防針。
“無論如何,都恕你無罪。”
趙禎手持奏疏,瀏覽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