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整個長安朝堂,乃至東宮兩位太后的默許下,劉榮終究還是把酒精製造提上了日程。
只是這個過程,實在算不上太順利。
首先,是分配問題。
——即便作爲醫(yī)用酒精最基本的既得利益者,軍方內部,對於醫(yī)用酒精的分配方案,也出現了極大的分歧。
部分功侯、貴族出身的高級將領認爲,醫(yī)用酒精這個東西,那是拿糧食製出來的,而且產率還極低。
哪怕不考慮製作過程的成本,單就是按原料:糧食的價格,以及最後的轉化率來換算,醫(yī)用酒精也屬於絕對的奢侈品、珍惜藥物。
再加上醫(yī)用酒精的製作過程,在劉榮有意無意的把控制下,工藝難度急劇上升,產量卻又急劇下降。
這就導致了醫(yī)用酒精,無論是從原材料成本,還是從生產週期、生產難度、時間人力成本的角度,都成爲了絕對意義上的‘稀罕物’。
所以,像這樣產量有限、成本較高,且在戰(zhàn)場傷員就只過程中,能發(fā)揮出顯著效果的‘稀罕物’,應該優(yōu)先供應中高級軍官。
話說得好聽——優(yōu)先供應。
但說白了,其實就是全都留給幹部用,底層士兵想都別想。
自然,也有另外一小撮還講點道理、還拿的清輕重的軍方將領認爲,醫(yī)用酒精的供養(yǎng),不應該因人而異。
戰(zhàn)場上,無論誰受傷,只要他還有救、只要酒精消了毒就能救回來,那就應該用上醫(yī)用酒精。
畢竟說到底,真到了戰(zhàn)場上,衝鋒陷陣的是底層士卒,生死搏命的是底層士卒,傷亡率最高的,也同樣是前線底層士卒。
至於將官——尤其是中高級將官,基本上都是很少與敵人短兵相接的。
比如,如今漢室軍隊體系當中,級別最低的‘幹部’:伍長。
通常情況下,伍長,也就是伍佰手下,會有除自己以外的四名兵士。
這四名兵士,基本上都會是這名伍長的鄉(xiāng)黨——至少也是同縣兵。
他們以籍貫地域爲羈絆,以戰(zhàn)場上的生死相依、同生共死爲現實紐帶,緊緊捆成一股繩。
而作爲這樣一個五人戰(zhàn)鬥小組的小組長,伍佰,自然是要和手下每一位兵士一起,在前線奮力廝殺的。
殺紅了眼,打亂了編制,更是和尋常兵士沒什麼兩樣——不過是個戰(zhàn)鬥經驗豐富一些的兵。
第二級的:什長,手底下則是兩個‘伍’,也就是兩名伍佰,外加他們麾下的共計八名兵士。
打起仗來,什長幾乎也和兵卒沒什麼兩樣,照樣要衝鋒,照樣要揮砍。
頂多也就是抽出空來,觀察一下週遭戰(zhàn)場形式,然後吼一嗓子:甲伍別衝出去那麼遠,乙伍的趕緊跟上!
再往上一級,到了第三極:屯長,統(tǒng)轄五個‘什’,共五十五名戰(zhàn)卒——四十名兵卒,十名伍長,以及五個什長。
到了這一級,倒是隱約有了點指揮官的味道,卻也並非就能大手一揮,讓麾下戰(zhàn)士衝鋒,自己在後方看戲。
屯長,幾乎是這一鄉(xiāng),乃至一縣之兵當中的扛把子,從小到大就得是孩子王!
手底下,都是從小玩兒到大,甚至是跟著自己屁股後面混的弟弟們。
故而屯長,通常是漢室軍隊中的精銳骨幹。
要麼射術超羣,百步穿楊,力能挽弩!
要麼身體強壯,戰(zhàn)風彪悍,上了戰(zhàn)場就橫衝直撞!
所以,一線戰(zhàn)鬥編制,最寶貴,同時也是傷亡率最高的骨幹,便是這統(tǒng)轄五十多人的屯長。
再往上一級,便到了百人長,也就是曲侯。
按照當今漢室的‘什伍之制’,也就是民衆(zhòng)通常所說的二五之制,曲侯手底下,便是兩個屯。
到了曲侯這一級,就多少有點‘偏將’的味道了。
——上級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命令下發(fā)後,曲侯一級,往往是能在中軍大帳旁聽的。
雖然不大可能開口參加討論,但至少能面對面接受軍事命令,現場領會上級的軍事綱領。
戰(zhàn)時,曲侯會按照本部得到的軍令,於戰(zhàn)場上指揮手底下的兩個屯,維持能彼此照應到、掩護到的間隙,而後向目標發(fā)起攻擊,或駐守目標區(qū)域。
再往上,就是下轄五個‘曲’的隊,主官隊率,也被稱之爲:司馬。
這一級,便是真正意義上,具備了戰(zhàn)時指揮權的最低一級中層將領。
通常情況下,作爲‘一隊’主將的隊率司馬,就會開始注意麾下部隊的配置了。
比如,手底下的五個曲,往往會有至少一個弓弩混成曲,條件允許的,更是會直接分成一個弓曲,一個弩曲——兩個弓弩曲,來提供遠程火力。
同時,還會有至少兩個步兵曲,負責正面衝鋒/防禦,以及一個‘中軍曲’,負責保衛(wèi)中軍,掌控全局的同時,護衛(wèi)軍旗。
瞧瞧,是不是有了點自成一部,獨自臨敵的味道了?
除了這些基本兵種外,‘隊’這一級的編制,也會開始設置斥候部隊。
通常情況下,一個五百人的曲,會擁有兩個斥候什,即二十名斥候精銳。
在戰(zhàn)時,斥候們往往是身先士卒,不斷爲本方擴大戰(zhàn)場視野,並與敵方斥候進行廝殺。
也就是說,絕大多數情況下,某場戰(zhàn)爭中的第一場戰(zhàn)鬥,便是雙方斥候之間的追逐戰(zhàn)。
雙方的目的都出奇一致:殲滅,或至少擊退敵方斥候,將敵人的‘眼睛’戳瞎,讓敵人掌握的戰(zhàn)場信息更少,好爲本方提供更有利的戰(zhàn)術條件。
再往上,就到了手握兩個‘隊’的校尉一級。
校尉,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將軍了。
逢上官口稱‘末將’,逢下屬口稱‘本將’,張口閉口就是個‘某’的自稱,多半就是校尉沒錯。
再往上,則是手握五部校尉的都尉,也被稱爲‘部’。
在非官方場合,某某都尉,通常也被私下稱之爲:某某軍。
比如自高皇帝至今,便一直窩在飛狐逕的人類行爲藝術羣體愛好者:飛狐軍,其官方正式編制,便是飛狐都尉。
曾作爲周亞夫依仗的細柳營,以及同一時期的棘門軍、霸上軍等,正式編制名稱也都是:細柳都尉,棘門都尉,霸上都尉。
在劉榮新設羽林軍、虎賁軍之前,過去長達近五十年的時間裡,漢室有且只有兩支軍隊,是以‘軍’作爲官方正式編制名稱。
——南軍,以及北軍。
也正是這超然於都尉、部之上,天然具備更高編制上限的編制級別,才讓南北兩軍的校尉部,成爲了漢家僅有的‘超編校尉’。
尋常軍隊,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屯,百人一曲,五百人一隊,千人一校。而南、北兩軍的校尉,卻無一例外,均下轄四個各五百人的‘隊’,共計兩千人的編制。
且南、北兩軍本身,也脫離了都尉、部‘下轄五校尉’的編制上限,巔峰時期各自達到了八校、六校。
也就難怪尋常不對的將士暗地裡吐槽:南、北兩軍,人數都是我們的好幾倍,能不強嗎?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兵力於呂太后年間到達巔峰的南軍,最高曾擁有六部校尉,且均爲兩千人的超編校尉,共計一萬兩千人。
至於北軍,現在就正處於巔峰,下轄八校,理論編制一萬六千人,實際上甚至還多出了上千輔助兵種。
而尋常軍隊,按照二五二五的倍數遞進編制,即便是和南、北兩軍理論上平級的都尉,也不過五千人的編制而已。
甚至就連這五千人,大多數時候都湊不成滿編。
言歸正傳。
在瞭解到如今漢室軍隊將官、指揮系統(tǒng)組成結構後,再來看漢室軍方將領,對於醫(yī)用酒精的分配、供給問題,也就一目瞭然的。
——功侯貴戚出身的高級將官認爲,醫(yī)用酒精這種稀缺物資,應該只保障校尉以上級別的高級軍官。
因爲中低層指揮官,多半具有較高替代性,其在戰(zhàn)場上,對本方指揮系統(tǒng)的重要性,遠遠比不上高級將官。
所以,與其把稀缺的醫(yī)用酒精,拿去救大頭兵,或伍長什長、屯長曲侯之類,還不如留著救校尉、都尉。
對於這種分配意見,劉榮自然是嗤之以鼻。
——話是這麼說沒錯;
可校尉、都尉一級,原則上是不會‘上戰(zhàn)場’的啊!
校尉一級,基本就是在本軍後方,找個山坡、丘地,騎在馬背上觀察官場形式,然後做出應變、指揮的角色。
到了都尉一級更誇張——只要戰(zhàn)事沒有糟糕到一定程度,都尉多半都是不出中軍大帳的!
就在中軍大帳裡,盯著地圖寫寫畫畫,哼哼唧唧著下達命令,然後統(tǒng)籌全局就完了!
給這樣的人——給這種嘴裡喊著‘給我衝’,自己則留在後方看戲、指揮、統(tǒng)籌大局的人,去預留前線最需要,同時也是皮肉傷做需要的醫(yī)用酒精?
臉都不要辣?!
倒是另外一種‘優(yōu)待’建議,讓劉榮勉強接受了。
——醫(yī)用酒精,優(yōu)先供給有一定重要性,且傷亡概率較高的屯長、曲侯一級。
原因也不難理解:屯長以下的什長、伍長,本身就和士卒沒什麼兩樣。
但凡一場慘烈些的戰(zhàn)役,士卒當日內連升兩級,調補陣亡什長的空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而曲侯以上的司馬、校尉、都尉,則都在不同程度上,脫離了短兵臨敵的戰(zhàn)鬥序列,而是更偏重於指揮系統(tǒng)。
給他們預留醫(yī)用酒精,基本等於是給太監(jiān)預備小藍藥——純脫褲子放屁。
當然,也有絕對公平、公正,性價比卻並不太高的建議:一視同仁,無論誰受傷——無論是隻對自己負責的士兵,還是手握五百兵馬的隊率,都應該在必要時,有資格用上醫(yī)用酒精,且不應該有優(yōu)先級排序。
這個方案,其實是劉榮最想要達成的。
只可惜,這是公元前一百多年的古華夏封建時代。
後世人有這樣一句名言:自我以上衆(zhòng)生平等,自我以下階級分明。
而在當今漢室,這樣的情況絕對更嚴重。
——自我以下階級分明,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理。
而自我以上,卻絕非衆(zhòng)生平等,而是越往上越嚴格、越殘酷的階級層層分明。
至於你問爲什麼?
因爲只有這樣,等我爬上高位的時候,別人纔不會給我扯什麼‘衆(zhòng)生平等’啊!
我現在是中層,我敬高層如神明;
等將來有朝一日,我也躋身高層了,那我不也成了神明嗎?
便是在這般由上而下、由內而外的一致維護中,這個時代的社會階級,變得愈發(fā)‘渭涇分明’,如漂浮在水面上的油層般,絕不相融。
所以,衆(zhòng)生平等,無論是在哪個層面,在如今漢室都無法達成。
無論是社會地位,還是軍中的上下級關係;
無論是朝堂上的尊卑高低,還是地方郡縣官員之間的鄙視鏈。
於是,醫(yī)用酒精的分配方案,最終被確定爲:優(yōu)先提供曲侯,而後是屯長;
另外,每一個都尉部,皆預留三人份的量,以備都尉、校尉、司馬等中高級將官遭遇不測。
除此之外,如果另有剩下的,纔可以用在什長、伍長身上,原則上也可以用在底層士卒身上。
但衆(zhòng)所周知,原則上可以,實際上多半就是不行。
要麼是供應量不足,要麼是預留後的餘量不足——總歸讓你挑不出毛病。
對此,劉榮也只能無奈接受。
——入鄉(xiāng)隨俗。
搬家換個村,尚且都得遵守人家村的風俗,何況是跨越兩千多年,來到這公元前的時代?
即便要改變,也只能潤物細無聲間,一步步、一點點去改變。
一口吃成大胖子,終歸不現實。
步子邁大了,那就要像始皇嬴政那樣——一不小心扯著蛋。
而在醫(yī)用酒精的製備過程中,自然而然的,就產生了許多達不到醫(yī)用標準,度數卻也遠高於如今漢室,現存食用酒水的高度數食用酒精。
這部分醫(yī)用酒精的殘次品,便成爲了這場高闕之戰(zhàn)中,漢軍將士禦寒、暖身的不二法寶。
就這樣,憑藉一套套價格高昂的貂、裘皮毛製作的禦寒衣物,以及軍中違禁品:高度白酒,劉榮基本完成了長安朝堂中央,能對此戰(zhàn)做出的所有貢獻。
剩下的,便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後勤輜重先一步起運。
而十萬以上戰(zhàn)鬥編制,以及數以倍計的後勤運輸、保障人員,幾十萬人大規(guī)模流動,自然也很難完全瞞得住。
但沒關係;
消息送到草原,需要時間。
消息經上郡、代北,送到幕南,再繞一圈送到高闕,需要更多時間。
而眼下,漢家最需要做的,便是和幕南的匈奴右賢王:攣鞮伊稚斜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