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增長官員俸祿,劉榮難免就要算一筆賬。
——如今漢室,民近三千萬口,五百餘萬戶。
其中,徹侯封國食邑佔據三十萬戶,關東宗親諸侯國民,又佔去至少一百五十萬戶。
餘下的三百來萬戶,則分散於關中,以及北方的隴右、北地、上谷,南方的漢中、巴蜀等地。
這三百多萬戶農民,是直接向長安朝堂繳納農稅的。
便以這三百萬戶爲準,每戶農田百畝,平均年產粟三百石,農稅三十取一,也就是每戶十石。
算下來,相府國庫每年的農稅收入,便是三千萬石粟。
而這三千萬石粟的價值,也還是按照主爵都尉劃定的紅線:不超過四十錢每石來計算,便是十二萬萬錢。
去掉地方郡縣截留的三成,相府國庫的年度財政收入,便大概在八萬萬五千萬錢左右。
再來看少府內帑。
如今漢室民五百餘萬戶、三千餘萬口,直接向長安朝堂繳納農稅的,只有其中的三百多萬戶;
但口賦,卻是不分徹侯食邑、諸侯國民——但凡是個漢人,便都是要向長安朝堂繳納的。
三千多萬人,按照法定稅率:每人每年一算,即一百二十錢計算,少府內帑每年的口賦收入,便該是三十六萬萬錢。
而漢家的口賦,早在太宗孝文皇帝年間,便被減半爲:每人每年四十錢。
到當今劉榮在位,更是在每人每年四十錢的基礎上,進一步減半爲每人每年二十錢。
也就是說,按照現行的實際口賦稅率,少府內帑一年的實際口賦收入,其實也就是六萬萬錢——甚至比相府國庫的收入都還低些。
但想想就知道:如果少府內帑,以及掌控少府內帑的漢天子,真看得上這筆收入,就不可能從原先的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錢,一路見面到如今,只有法定稅率六分之一的每人每年二十錢。
至少當今天子劉榮,不會在太宗孝文皇帝‘減免三分之二’的基礎上,再進一步減半,最終是實際口賦,被減免至法定稅率的六分之一。
道理很簡單。
如果不做變動,按照法定稅率,以及漢室如今的人口數量,少府內帑的口賦收入,就該是每年三十六萬萬錢。
即便是在太宗皇帝減免三分之二後,也依舊能有十二萬萬錢——仍舊比相府國庫的農稅收入要高。
可就算是這樣,劉榮也依舊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減半,讓少府內帑的口賦收入,從十二萬萬錢減半爲六萬萬錢。
這隻有兩種解釋。
要麼,太宗皇帝是聖人+傻子,當今劉榮更是‘法效先祖’,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麼,太宗皇帝是純聖人,當今劉榮是純暴發戶。
事實顯然是後者。
從劉榮真正掌權的太子監國時期算起,少府內帑的入項,早就從當年的‘只有口賦’,變成了如今多元化、多渠道的總和收入模式。
上文提到:如今漢室,直接向長安朝堂中央繳納農稅的三百萬戶農人,每年能貢獻三千萬石粟作爲農稅。
而這三千萬石粟,是按照‘三十取一’的超低稅率收取的。
按照稅率反推實際產量,這三百萬人貢獻出來的糧產總量,將達到駭人聽聞的九萬萬石!
即便考慮到關中行大畝、關外行小畝,這三百萬戶農民實際的糧食產量,多半隻有四萬萬石-五萬萬石左右,這也依舊是令人咋舌的可怕數字。
而這個可怕的數字,也使得少府內帑在當今劉榮推動下,正式施行‘糧米官營’,全面壟斷糧食市場後,得到了一項細水長流,源源不斷的龐大收入。
就算這三百萬戶農民,年產量只有四萬萬石糧食,過去的少府內帑、如今的主爵都尉只過手其中的一半,也就是二萬萬石;
就算每石糧食,都只有一錢的牟利空間,這也是足足二萬萬錢。
每年二萬萬錢!
積少成多之下,攢個十年八年的,都夠再打一場高闕戰役了!
還有陶瓷。
雖然最開始,劉榮是出於‘低成本,短週期,高回報’的考慮,才推出了陶瓷器這一奢侈品,來爲少府內帑增加收入來源,但事態後來的發展,卻早已經脫離了劉榮的預料。
——首先,是陶瓷器當中的‘尖兒貨’:瓷器,在過去這短短幾年的時間裡,成爲了天下最緊俏、最高規格的陪葬品。
在過去,漢家之民,不分官、民,不論富、窮,都會在長輩的喪葬事宜上花費重金,傷筋動骨,乃至於散盡過半家財。
究其因,不過是爲了讓父母雙親的墳墓裡,能多一點黃金,供長輩在地底下‘傍身’。
而在瓷器問世之後,這更加精美、奢侈,同時也更爲稀缺的奢侈品,則取代了中高端喪葬市場。
尋常民衆自然買不起瓷器,但富戶、官員,乃至於王公貴族,都很快形成了‘買幾件瓷器備著,將來帶到地底下去’的認知。
這一項,能爲少府內帑帶來每年數萬金,也就是數萬萬錢的收入。
——積少成多嘛。
精美些的,每件幾十金,殘次品也能賣個幾金,賣出個千兒八百間,怎都有幾萬金、幾萬萬錢了。
瞧瞧!
光是瓷器,就已經爲少府內帑,帶來了不亞於糧食官營、壟斷糧食市場的豐厚利潤!
最出乎劉榮預料的是:陶瓷器,原以爲是奢侈品範疇的瓷器更賺錢,卻沒想到最終,是更具顯示用途的陶器,成爲了少府內帑真正的大額入項。
現如今,少府內帑出產的陶器,已經是天下各地到處可見,遍佈大江南北。
單價很低。
陶碗、陶碟,亦或是陶瓦、陶罐,每件都只十幾錢、幾十錢——至多不過百八十錢不等。
但架不住量大啊!
就說陶瓦。
一片陶瓦才賣一錢,去掉人工、時間、材料成本,基本是好幾片陶瓦才能賺到一錢的純利潤。
但人們從少府內帑訂購陶瓦,可不會幾片幾片的買。
——商賈富戶要起宅子,想用少府內帑的陶瓦,動輒便要數千上萬片!
王公貴族,那就更不用提了。
一處莊園、一方宅邸,陶瓦那都是幾萬片幾萬片的訂——而且是每批幾萬片,分好幾批。
天下之民何其多也?
足足五百多萬戶,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消費得起陶瓦,也有足足五萬戶!
但事實上,少府內帑出產的陶瓦,卻絕對算不上奢侈品。
哪怕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但凡遇上個收成好點的豐年,也完全能咬牙買回千兒八百片陶瓦,給家裡的屋子換一頂好看、好用點的‘帽子’。
這還只是不大常用、不大容易損壞的瓦片。與生活用品相關的廚具,那更是一筆綿綿無絕的‘小本買賣’。
而今,少府內帑憑藉陶瓷器當中,更偏向於低端市場的陶器模塊,每年都能獲取十數萬萬錢的收益。
還是那句話。
利潤薄,但耐不住量太大。
說句不太恰當的話——就連乞討的流浪漢,都未必不會從少府內帑,買下一隻討飯用的陶碗。
如此林林總總算下來——糧食官營二萬萬,瓷器數萬萬,陶器十數萬萬。
加到一起,這都有將近二十萬萬了!
仍舊還沒算到大頭。
——鹽鐵!
在劉榮改革朝堂公卿體系時,主爵都尉的出現,一度讓朝堂內外都摸不著頭腦。
但在當下,當主爵都尉手握糧食、鹽鐵,以及布帛等三個大宗商品的官方壟斷專營權後,卻再也沒有人說主爵都尉,是劉榮專門搞出來,安排母族外戚的‘假九卿’了。
糧食的利潤,和鹽鐵的利潤,是沒法比的。
如果說,過去的少府內帑、如今的主爵都尉官營糧米,幾乎是按每石一錢的數量牟利——甚至直接不牟利,權當是利國利民的政策;
那如今的主爵都尉官營鹽鐵,卻是正兒八經的日進斗金。
先說鹽。
如今漢室,最粗劣、質量最差的結塊粗苦鹽,作價一百五十錢一斤。
一斤!
而非一石!
至於苦味淡寫、精細些,顏色白些、雜治少些的細鹽,更是動不動能賣出四、五百錢每斤的高價。
至於雪花細白鹽?
就這麼說吧。
只要你拿得出吃著幾乎沒苦味兒、幾乎看不出除了‘白’之外的其他顏色,且近乎看不見雜治的雪花鹽,那你就根本不用愁銷路。
甚至都不用愁價格。
只要你的鹽出現在市場上,就必然會在貴族之間,引發一場競價式爭搶。
每斤賣出三五千錢,實屬尋常。
萬兒八千錢,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數萬,乃至十數萬錢,更同樣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
雪花細鹽這東西,在如今漢室,那就像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都聽說過,都沒見過。
偶然見到了,也顧不上是真是假了,吃下去再說。
於是,當劉榮在太子監國年間,憑藉五弟:江都王劉非之手,於東南沿海地區開田曬鹽,並將此事託付於少府內帑、主爵都尉之手後,漢家的‘鹽’市場,也同樣迎來了一波極大的衝擊。
就這麼說吧。
曾經,那些根本吃不起鹽,只能舔鹹石塊兒的貧民,如今已經吃得起粗鹽了。
過去,那些吃不慣粗鹽,卻又無可奈何的自耕農、中產之家,如今也能吃上勉強讓人滿足的好鹽了。
至於曾經有價無市,數年,乃至十數年都難得一見的雪花細鹽?
——東市外的主爵都尉鹽鐵鋪就有,五百錢一斤。
明碼標價,量大管飽,童叟無欺。
只要你出得起錢,你要多少,主爵都尉就能賣給你多少。
後世人常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卻不知,在華夏封建歷史上的絕大多數時期,鹽,纔是底層民衆最需要、最不可或缺,同時也是獲取難度最高的生活物資。
因爲鹽,不單是民衆的生活物資,也同樣是軍隊的戰略物資。
和農民不吃鹽,就沒力氣揮鋤頭、種地一樣——軍人不吃鹽,便會揮舞不動刀劍;戰馬不吃鹽,便會拖不動膀大腰圓的騎兵。
劉榮曬海得鹽,又通過主爵都尉,讓大多數人都吃上了鹽——甭管好壞,好歹是吃上了。
對於這種積極的變化,天下人,尤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關中百姓,可謂是感恩戴德,甚至就連對漢家的認同,都在不知不覺間高了不少。
但這並不意味著鹽的生意,主爵都尉就不掙錢了。
鹽的利潤,尤其是主爵都尉,通過曬鹽法所生產出來的鹽,在市場上的利潤,幾乎可以說是一本萬利。
——材料成本基本爲零!
只需要在海邊挖出曬鹽田,然後引入海水後暴曬便是!
曬好了,把鹽粒從鹽田挖出來——直接賣出去,便是市場上品相頂好的粗鹽!
若是簡單溶於水,再過濾一下,那也是細鹽裡相當不錯的品質了。
至於更驚喜的蒸餾除雜,自然便能得出後世人習以爲常,卻在這個時代堪稱奇蹟的雪花鹽。
而在這整個的生產過程中,無論是過去的少府內帑,還是如今的主爵都尉,都很難找到值得一提的成本投入點。
鹽田,是徵發民役,外加少府官奴挖的;
海水,是免費從海里引進鹽田的;
就連曬鹽後的過濾、蒸餾等工藝,也都是曾經的少府匠人、如今的主爵都尉屬官去做——正兒八經的官吏去幹,人家本就有俸祿,根本不需要額外給錢。
非要說有成本,那也就是產品製造完成後,分銷往天下各地的過程中,所產生的運輸、倉儲成本了。
但鹽這個東西,不同於糧食。
對於運輸、儲藏條件的要求不高,保質期也極長。
在這個感冒都能死人,底層民衆根本沒有‘過期’這一概念的時代,鹽的保質期,幾乎是無限的。
哪怕是儲存條件太過潮溼,讓鹽發黴了,民衆也只會說:煮煮就好了。
再不濟,便把發黴的那部分取出來嘛!
剩下的部分也還是能用的。
這就使得主爵都尉的鹽,無論是生產、製造,還是後續的運輸、倉儲,成本都極爲低廉。
而鹽,又是和糧食一樣的大宗生活必需品。
這就使得少府內帑,通過主爵都尉所主持的鹽鐵官營一項中的‘鹽’分項,便能歲的鹽利,數十萬萬錢。
聽上去很多。
但考慮到如今漢室三千多萬人口,人均每年百錢的‘鹽’支出,卻是最爲保守的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