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瓷看著賀錦城，笑了笑：“不用啦，賀伯父。雖然我是喜歡中國風，但喜歡不代表一定要佔有啊。”
賀錦城聽楚瓷居然懂得這個道理，就問道：“但是，如果不佔有，再美的東西，豈不也是走馬觀花，很快就會失去和錯過嗎？”
楚瓷沒想到自己無意說出的一句話，會引起賀錦城談論的興趣。
她抿著嘴脣認真想了一下，然後回答道：“這世上有兩個東西，是可以喜歡卻不可掌控的，一個是自然，一個是情感。比如自然，我可以去旅遊，去看，去拍，去畫，把自己心動的瞬間留下來帶走，但是如果把溪流、竹林、山峰、動物都搬進了人造園林裡，就失去了自然，失去了生命力，不管你用再多功夫去打理，人工的景緻也比不上自然的美。所以喜歡的景緻，我可以去故地重遊，卻不會想要把它據爲己有。”
她的例子很簡單，並沒有太深奧的道理，但賀錦城卻不禁擡起頭，看了一眼這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人類的發展，本就是犧牲了大自然的和諧。
如今又用工業化的模式，重建各種原始溼地和名勝古蹟、維護僅餘的自然環境。
但自然的破壞是不可逆的，想要征服和佔有一切的人類，最終只會失去所有。
賀錦城想不到，這個小姑娘居然會懂得這樣的道理。
他當初選擇這個楚瓷，原因其實很複雜，說起來，個人感情因素居多。
因爲他年輕時認識楚瓷的母親阿芷，而且對她十分傾慕。
所以阿芷死後，賀錦城一直很爲這個女子感到惋惜。
賀錦城知道阿芷生下了一個女兒，但後來這個孩子音信全無，若不是這次楚臻年來求助，他也想不起這個孩子。
他得的病是癌癥，一直靠昂貴的藥物維持，看著賀梓朗一天天成爲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他只有一件事不放心，那就是兒子的婚事。
賀家三代單傳，賀錦城要是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孫子，就只有讓賀梓朗儘快結婚。
但是可惜，賀梓朗對岑寶兒用情太深，身邊根本沒有一個是他正兒八經談戀愛的對象，那些輕佻而虛榮女子，賀錦城一個都看不上。
與其逼賀梓朗去找一個連私生活都理不清的富二代千金小姐，賀錦城寧可爲他選擇像楚瓷這樣生長在江南小鎮上，生活簡單、情竇未開、直爽單純的小姑娘，讓賀梓朗慢慢跟她培養感情。
如今聽了楚瓷的話，賀錦城覺得自己果然沒有選錯人，更值得慶幸的是，她和賀梓朗居然很有緣分。
阿芷的心是那麼純淨，愛是那麼執著，一生只無怨無悔地跟隨著楚臻年的腳步，至死都沒有半句怨言。
而她的女兒，也出落得如此可人，並且繼承了母親難得的純真和質樸，這是包括賀家在內所有富豪圈裡的千金小姐都不可能具備的優點。
賀錦城終於放心了。
他知道楚臻年瞞著楚瓷的身世，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告訴她。
於是問道：“楚小姐和父母離散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現在尋到了親
生母親，卻要因爲我定下的婚期而匆匆嫁入賀家，不能盡孝，該不會怪我老頭子不近人情吧？”
楚瓷推著賀錦城，慢慢地走在不太平整的道路上，她小心翼翼，生怕把輪椅推翻了。
聽見賀錦城這麼一問，她還愣了一下。
隨即纔想起來，楚家對外宣佈，她是失散多年的女兒，所謂的“親生母親”應該是指鄭知淑。
她鼻子一酸，腦海中浮現出“吳志媛”三個字來。
鄭知淑說吳志媛是楚瓷的親生母親，可是楚瓷卻不能去她墓前拜祭，更不能叫她一聲媽媽，這已經夠不孝了。
如今賀錦城問起來，楚瓷覺得自己要是直接承認鄭知淑是自己的媽媽，簡直就應該天打雷劈。
她想了想，現在賀梓朗已經答應假結婚，反正她也不怕賀家悔婚，不怕承認自己是私生女的身份，私生女也是姓楚啊，騙人的是楚家，又不是她楚瓷，她憑什麼要幫他們圓謊？
況且，賀錦城這樣誠心誠意地問她，她又怎麼能騙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這時候，她真的很矛盾，想告訴賀錦城，自己的母親不是鄭知淑，不願意騙他，卻又害怕賀錦城和別人一樣鄙視她私生女的身份。
如果賀梓朗或者賀子晴在這裡就好了，起碼能問問他們，賀錦城到底會不會介意。
猶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能不回答，否則就會顯得很沒禮貌。
她只好鼓起了勇氣，解釋道：“賀伯父，其實有件事我應該早點跟您和梓朗說清楚的，不過我想先問問，賀伯父選我做梓朗的妻子，會不會是因爲我是楚家的嫡女呢？”
賀錦城聽出了楚瓷的擔憂，他淡淡笑了笑：“這孩子，我剛纔還覺得你聰明，現在怎麼又犯傻了。他楚家嫡女的虛名，是能吃還是能喝？我讓梓朗娶你，圖的就是你這個丫頭……”
“夠乾淨？”楚瓷一聽賀錦城說到這裡，立馬想起鄭知淑的話，忍不住就接了一嘴。
接完了嘴，她頓時俏臉一紅。
這個“乾淨”，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始終沒有搞明白。
但是一般用這個詞形容女孩子的話，應該指的是沒有被其他男人染指過吧？
她搶著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卻忘了她是個女生，應該矜持，而且當著長輩的面，這話怎麼好問出口呢？
唉，連賀錦城這樣可怕的商界鉅子都鎮不住她的魯莽本性，她可能一輩子都跟“淑女”兩個字絕緣了。
但是沒想到，賀錦城聽見了這句話，忽然哈哈大笑。
“不錯，想不到我隨口一說，居然就被傳揚開了。當時梓朗的母親問，爲什麼要選這麼個黃毛丫頭呢？我不願解釋太多，就說這丫頭乾淨。”
楚瓷的臉更紅了，但是既然賀錦城不介意她是不是嫡女，而且還笑了，她也就大著膽子問：“那到底賀伯父是什麼意思呢，不光是我，連梓朗都猜不透您的心思呢。”
賀錦城點了點頭：“是啊，這個原因，要說清楚還真有點難。不如你先說說，爲什麼要問我，選你是不是因爲你是嫡
女？”
楚瓷嘆了口氣：“因爲我其實不是嫡女，聽大媽說，我媽媽是楚家的一個女傭……”
“什麼？”
賀錦城聞言一怒，讓楚瓷走到他面前來，才皺著眉頭問道：“楚太太這麼告訴你的？”
楚瓷見賀錦城發怒，就有點害怕了。
明明他說不在乎嫡女身份的，怎麼聽說了真相會這麼生氣？
完了完了。
她硬著頭皮，看著賀錦城的臉色：“是……是我大媽親口說的……我生母祖籍在貴州，叫吳志媛……”
賀錦城沒想到鄭知淑會這麼編造謊言去矇騙楚瓷，他沉默了片刻，讓楚瓷坐在道路旁邊的一塊圓石上。
“丫頭，你坐下。”
看著楚瓷那張酷似阿芷的臉，賀錦城很想告訴她，她的母親是多好的一個女人，是真正的名門淑媛，她並不叫什麼吳志媛。
可是這件事終究關係到其他的因素，關係到幾個豪門世家之間的恩怨，如果楚家不願意讓楚瓷知道，也許是因爲不得已，也許是因爲時候不到。
想到這裡，賀錦城纔沒那麼生氣。
他看著楚瓷，神情漸漸緩和下來：“小瓷，你或許會覺得自己是商業聯姻的工具，但是伯父告訴你，我選你，並沒有考慮到楚家的因素。至於是什麼原因，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的。”
楚瓷看著賀錦城，儘管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卻因爲他的話而輕鬆了許多。
起碼她以後可以不必騙賀家人，不怕別人拆穿她是私生女的身份。
而且自己不是商業聯姻的工具，豈不是也沒有那麼可悲了？
她開心地笑了：“好，謝謝賀伯父。”
賀錦城又說道：“我看得出梓朗他對你很喜歡、很保護，所以希望你放心嫁到賀家來。無論外面有多大的風雨，都有梓朗爲你擋著。好好和他走下去，你會幸福的。”
楚瓷愣了一下，沒想到一個嚴肅的老人家居然還會說出這種讓人心裡一暖的話語。
她回想自己遇到賀梓朗之後，不管遇到什麼危險和麻煩，都有他保護她，證明賀錦城對兒子的瞭解，是一點都不錯的。
這樣的話，楚臻年這個親爹都不曾對楚瓷說過，他總是利用她，威脅她，對於這場婚姻，他卻從來沒有像賀錦城這樣祝福過自己的女兒……
楚瓷面對這樣的賀錦城，想起自己是假結婚，根本不會和賀梓朗同居，更不可能爲賀家傳宗接代，她就覺得好慚愧。
賀錦城的病要是突然惡化，到時候不就是楚瓷害他沒能抱上孫子嗎？
她愧疚地低下了頭，心虛地回答：“賀伯父，您放心吧，我會珍惜梓朗的……”
不遠處的樹叢後，賀梓朗聽見這句話，露出了一絲淺笑。
明知道這丫頭說的是違心的話，明知道她一心想要從他的身邊逃離，可是看到她能這樣乖巧順從地安撫一個老人的心，賀梓朗還是很感謝她。
這時，賀錦城微微側目，眼睛的餘光已經瞥見藏身樹後的人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