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比丘尼的解釋還是從那個陣入手。
陣是多種咒的集合, 爲了實現某個目的而被創造出來。它們比單一的咒更復雜,力量也更強大,一般需要提前預備好一些條件。
第一個創造出某種陣的人, 將它所需的條件、能達到的效果都寫入了陣中。
看起來只是一些奇怪的花紋, 但如果只是照著畫, 根本就是沒效果的。唯有創造它的人親自傳授, 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讓其他陰陽師學會它。
前後襲擊了花鳥卷和青行燈的這個陣, 晴明見過一次,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創造了這個陣的陰陽師本該早就死亡了,畢竟除了一些怪物, 沒有人類能活那麼久。”
八百比丘尼說著又是一笑,而荒川之主則有點無語地看向同桌的兩位陰陽師。活了很久很久的怪物, 現在這裡不就有兩個?雖說他們兩人的“活法”不太一樣。
“但巧合的是, 那位陰陽師就是這些怪物之一。”八百比丘尼接著說了下去, “那個人的活法,我曾在預知之境中看到過一次。通過某種力量, 他讓自己存活了下來。”
“那麼,就是這個活了很久的陰陽師奪走了燈的燈火,他現在在哪兒?”
晴明和荒川之主同時看向八百比丘尼。
對於這樣的目光,八百比丘尼已經習慣了。即便是晴明,這種時候, 也總是和別人一樣看她。
“我也不知道。”
晴明露出一幅非常失望的樣子:“這可真令人遺憾吶, 本來還想省點事情的……”
“但是, 不是有一位相關人物嗎?”
“啊, 但果然還是直接知道結果更方便啊。”
“晴明先生似乎懶惰了不少。”
“我也只是個喜歡偷懶的人類而已啊。”
“別浪費時間了!”荒川之主抗議道, “現在不是閒聊的時候。”
“那個孩子叫什麼來著?”
晴明的扇子一晃,扇面上的陣消失不見, 出現了兩個字來。
“‘霏’嗎?就連名字都沒有變化……好懷念,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八百比丘尼感慨著。
小紙人很快被叫了過來,爲了詢問岑霏的近況。她每天上學、執行陰陽寮的任務,身邊並沒有發生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不過,我剛剛得到了兩個消息。”小紙人說。
“第一件是有一位叫姜潛的人向陰陽寮尋求幫助,岑霏即將負責接待他。另一件是姜洛主動要求負責新妖怪的資料編寫工作,並希望岑霏能協助他。”
晴明聽了,和八百比丘尼對視一眼:“看來事情還不至於太麻煩。”
岑霏大約怎麼也不會想到,在她看來只是照常執行的任務,背後卻有這麼多人在盯著。
被那隻妖怪襲擊之後,她陷入夢境之中,連別人用她的身體去做了什麼,也沒辦法知道了。更別提姜洛和那個“岑霏”所提到的那件事。
怪談研究協會中,夜叉坐沒坐相,霸佔了一張椅子不說,還把腿伸出老長,佔據了另外一張。
他單手拿著手機,只用一隻拇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動著。消除的音效不斷傳來,沒一會兒就完成了一局。
“哼!太簡單了。嘖,怎麼還沒回來?”
夜叉嘀咕著,又開始了下一局消消樂。
他的拇指正忙碌的時候,從陰陽寮的出入口走出了兩個人來,不,一個人和……一個半妖。
夜叉的目光落在那隻半妖身上,冷靜地打量了一會兒,而後把自己的手機按在了桌子上。
“這算什麼?”他問。
他和岑霏之間的契約關係還在,但是岑霏的腦袋上,卻出現了兩個角。
人類沒有角,他們如果長出了角,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正在轉變成妖怪。
姜洛走進店裡,自己坐了下來。
“怎麼回事呢?霏,要不你告訴他吧。”
“岑霏”的眼裡迸發出奇異的光彩:“好久不見了,夜叉,你還是老樣子呢。不過……不好好在封印裡呆著,真是不乖啊!”
這聲音不屬於岑霏,但夜叉認得!這神態,這語氣都不是岑霏,可他依舊熟悉。
“是你!”夜叉的兵器立刻出現,他本能地就要攻擊“岑霏”,但卻被一股力量阻止了。
“認出我了嗎?”半妖笑著說,“看到你活得這麼好,我可非常不開心啊!”
過去的一些畫面在夜叉眼前一一閃過。
別人大約想象不到,那樣令人聞風喪膽的他最後落得了怎樣的結局。他們肯定想不到,他會遇見一個比他更變態的女人,將他封印並折磨了許久!
而那個女人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因爲契約的力量,他無法對她動手。
夜叉的兵器收了回來。
半妖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這時沉下了臉說:“怎麼,你不殺我?”
“從她身上滾出去!”
半妖和姜洛同時頓了一下,姜洛意外地說:“你發現了?”
“妖怪的人工培育,被嚴禁使用的方式,你們可真大膽。”夜叉比之前冷靜了些,因爲他知道這種技術。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裡面住了一隻生長中的妖怪的岑霏。她的意識已經沉睡,被侵略性極強的妖怪所取代。
但是妖化的過程並沒有那麼快,岑霏還有希望。
妖怪的人工培育書上有寫,不過只有大概,關鍵的手段被隱藏了起來。
陰陽師們只知道有這麼種方式,但卻不會做。除非他特別天才,能自己悟出來,而這種人永遠都是少數中的少數。
“什麼嘛,”半妖不太高興,“你還指望著這具身體的主人回來嗎?真是異想天開!你不殺我,我卻想殺你呢,以前沒做完的事情,現在是時候把它完成了。”
夜叉忽然哼了一聲:“能做到的話,就來啊。”
半妖臉色一變,她現在的確做不到。因爲契約的存在,她和夜叉無法傷害彼此,而姜洛又是一副暫時不想插手的樣子。
不過,又不是沒有辦法,解除契約就可以了。
她現在雖然是一個半妖,但她曾經也是一名陰陽師,而且這副身體還保留著陰陽師的力量。對她來說,解除個契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半妖檢查了自己和夜叉之間的關係,發現是單方面強制性契約,那就更簡單了,她只要動動念頭,就……咦?
解除不了?
她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夜叉一直在注意她的情況,見她這樣,原本非常差的心情突然變好了。
“喂,幹什麼還不解除契約關係?本大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那隻半妖連續試了好多次都以失敗告終,她和夜叉之間的契約關係紋絲不動,堅若磐石。
明明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上,明明她佔據了這副身體,結果爲什麼卻是這樣?
半妖向姜洛投去了求助的眼神,而這時夜叉卻突然大笑起來,引得她又重新回過頭來。
“本大爺勉爲其難替你解釋一下吧。”夜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卻不像是在看她,“這個身體的裡那個人,她不樂意啊。只有這件事,恐怕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夜叉的話點醒了她,人形的半妖摸向自己的心口。
她感覺到了,這副身體裡的另一個意志。原本被她忽略的東西,現在格外明晰起來。
在意識的海洋之中,她看到一個女孩蜷縮在那裡。
她的身上被荊棘所纏繞,兩隻眼睛緊緊地閉著,兩隻手捂住了耳朵,只有那張嘴在一張一合地在說話,她在說……
“眼睛先借給你。”
“耳朵,嘴巴,也借給你,四肢、軀幹統統都借給你。”
“但是,式神是我的!”
她的眼睛忽然睜開,朝她看了過來。
這目光讓半妖毛骨悚然,她聽見自己在說:“借?好笑,你能不借嗎?你沒有選擇。”
女孩的目光是筆直的,她的眼睛並不眨動,就那樣死盯著她看。從她的嘴裡吐出了三個字,無聲的三個字——
冒牌貨。
“霏,霏!”
有人在耳邊呼喊,半妖的注意力回到了現實當中。姜洛正在她的身邊,看起來有些焦急。
“師父,你在叫我嗎?”半妖笑得有點淒涼。
姜洛的眼神有點躲閃,說:“當然是你。”
一陣超大的電子音打斷了他們。夜叉把手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居然又玩起了消消樂,雜七雜八地音效從他的手指下發出。
結束了一局立刻開始下一局,夜叉頭也不擡地問:“喂,封印了本大爺的陰陽師叫什麼?”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夜叉把手上這一局打完後,把手機放下了。
“‘霏’?是叫這個嗎?”
半妖陰著臉問:“你想說什麼?”
夜叉笑了一下,非常肯定地說:“你不是她。”
半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難看,而姜洛終於忍不住了。
“太吵了。”他壓抑著暴躁說,“讓我們快一點把事情結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