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好沉, 頭昏昏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樣。
哪裡在隱隱作痛,是哪兒呢?哦, 原來是左手腕上的傷……她給那裡狠狠來了一下。
視野是搖晃的, 岑霏覺得自己正躺在一艘小船上, 隨著水流晃啊晃啊晃啊。頭頂是泛著血色的天幕, 月牙沒精打采地懸掛其上。
“好奇怪啊, 天空的顏色,這樣的……從來沒有看見過。”她聽見自己這麼說著,然後嚇了一跳。
這不是她的聲音。
岑霏激靈了一下, 發現自己正幕天席地地躺在野外。左手腕上的傷新鮮得像剛剛劃破的,血液還在汩汩流出, 在巖石地面上匯成一條條小小的細流。
夢嗎?岑霏想著, 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在這張扭曲的臉上, 仇恨像要突破皮膚,衝出來將人咬死。眼珠被血絲簇擁纏繞, 尖牙流著涎水,無言地訴說著主人的欲求。
“我要撕下你的肉,要喝你的血,要咬碎你的骨頭!陰陽師,陰陽師!!本大爺的怨恨, 你承受得起嗎?別讓本大爺逮到機會出來!”
腥氣隨著撕心裂肺的吼聲撲面而來, 岑霏本該認識這張臉的。
“低級的野獸, ”她聽見那個聲音淡漠地說。
血珠從指尖滴落, 冰冷的聲音壓抑著莫名的情緒。
“你說你叫夜叉?告訴我吧, 妖怪的名字都是誰取的啊?不過是個怪物,也配有名字?”
“去死吧!”
夜叉身上被咒的鎖鏈所捆綁, 無論他怎麼掙扎,都逃不出去,都阻止不了妖力的流失。身體唯一擁有自由的部分,就是這張嘴了。
她笑了起來,聲音輕柔卻殘酷:“你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在這裡,我就是神。”
她的手上多了一把血紅色的刀,並毫不猶豫的將它扎進了夜叉的身體。
“你這怪物,有什麼資格怨恨別人!”
她又紮了一刀,兩刀,三刀!
啊,傷口好疼。
岑霏是被疼醒的,左手腕上的傷口疼得她無法忍受。
可是醒來之後她才發現,哪裡有什麼傷呢?花鳥卷早已經替她治好了。
是夢啊。
她將夢的內容回想了一下,如果有哪個夢她不想忘記,就會這麼做。一分鐘後,岑霏開始默默地檢討自己。
只不過鬧了一點不愉快,就在夢裡把人家這樣那樣的折磨,是不是過分了點?
她的潛意識在考慮些什麼呀?
這個夢也提醒了她一件事,夜叉一直都是一個對陰陽師懷著仇恨的妖怪,《羣妖錄》上將這一點寫得很清楚。
從夜叉出現開始,就沒停止過攻擊陰陽師。
作惡多端的妖怪有很多,他們大多有個共同特點,喜歡挑弱的下手。偏遠的村莊,陰陽師絕跡的地方,纔是他們的最愛。
可夜叉不一樣,他簡直就像從誕生之日起就懷著對陰陽師的仇恨。
這樣的一隻妖怪陰差陽錯地成了岑霏的式神,她還能指望什麼呢?岑霏暗自嘆了一口氣。
也許那位前輩說的是對的,她是應該跟式神保持一點距離。
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因爲她上學快要遲到了!
一做夢就容易睡過頭,這一點就算成了陰陽師,看來也沒有任何改變啊。
岑霏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理得能夠見人,就要衝出去的時候,衣服卻被人給扯住了。
夜叉抱著一盆達摩盆栽,睜著一雙困頓的眼睛說:“給本大爺結個達摩出來。”
岑霏爲了供養夜叉的胃,已經將陽臺上的達摩盆栽規模翻了一番,整個陽臺幾乎都被達摩盆栽佔據了。
但就算這樣,還是會時不時出現沒有早飯吃的情況,因爲達摩結果子的時間是不固定的。
每當這個時候,岑霏就會親自動手,替夜叉催生一個達摩出來。
但是今天,她並不想這麼做。
“沒時間了,遲點吃也不會怎麼樣吧?等它自己長出來吧,回見。”
夜叉望著旋風一般衝出房門的岑霏,從來沒被拒絕過的他懵了。
這個陰陽師就這樣跑掉了,留下他獨自餓肚子?她自己明明不管多麼趕時間,都一定要在路上買早飯吃的,憑什麼讓他餓肚子?
夜叉沒有想到的是,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日子充分教會了他什麼叫待遇下降。
比如,原本屬於他的自行車後座……
“喂,本大爺要搭便車去買……嗯?”一陣風颳過,自行車和他家的陰陽師全都不見了。
又比如,洗衣服的那個事兒……
爲了行動上的方便,夜叉大爺經常穿人類的衣服,所以他也是要洗衣服的。他們經常合作,互相幫洗,這樣大家都可以省點事,然而……
“爲什麼不把本大爺的衣服一起洗了?上次本大爺明明替你洗過了!”
正在寫作業的見習陰陽師頭也不擡地說:“上上次我也替你洗過了啊,不過以後還是各洗各的的吧,分清楚點比較好。”
夜叉露出尖牙咆哮:“哪裡好了?”
“總之就是這樣。”
夜叉大爺想掀桌了,這個人類想造反不成!
爲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夜叉去他喜歡的店裡點了一款巨無霸冰淇淋。正在奮戰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背上有一道專注到快要流口水的目光。
夜叉對自己的本錢非常有信心,沒錯,他夜叉大爺就是這麼魅力無限,就是這麼勾人,走到哪裡都躲不開他人的崇拜。
啊,過來了。
什麼嘛,還要向本大爺搭訕嗎?人類這種生物,實在太不矜持了,夜叉如是想。
“果然是你!”
一把紅藍相間的小摺扇被一隻小白手握著,啪地按在夜叉對面的桌子上。
巨無霸冰淇淋震了三震,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小蘿莉自來熟地拉開座椅,自己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可愛的我允許你請我吃一個巨無霸喔,服務員——”
“想要的話自己付錢。”夜叉不肯上當,堅決拒絕了金魚姬的無理要求。
金魚姬,很久很久以前認識的妖怪。要不是這一千年被封印著,連個鳥人都沒有看見,夜叉纔不會記得這麼久遠的小妖怪呢。
金魚姬很不開心:“什麼嘛,這麼可愛的我允許你請客是給你面子!”
夜叉邪魅一笑:“魅力無限的本大爺肯讓你坐在對面,已經是對你的仁慈。巨無霸?NO!”
“可惡啊!”金魚姬恨不能將椅子坐穿,“看來你混得也不怎麼樣嘛,看上去很窮的樣子。什麼氣味?夜叉,你居然做了陰陽師的式神?每天被人呼來喝去,你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呼來喝去、墮落……
被戳中痛處的夜叉決定互相傷害:“一個冰淇淋都買不起的妖怪沒有資格說話!”
剛纔是誰的目光透過了他的身體,看著這個巨無霸流口水的?
金魚姬擡高下巴,哼了一聲:“擁有徵服世界的偉大理想的金魚姬我,是自由的。”
夜叉殘忍地指出了現實:“也就是說,是無業遊民啊。”
“你墮落了,夜叉!”金魚姬惱羞成怒,“妖怪怎麼可以依附陰陽師生活?我們要獨立懂不懂?真沒出息!別看她現在給你錢買冰淇淋,給你達摩吃,哪天她瞞著你在外面有了別的式神,對你不好了,到時候一代新妖換舊妖了,你不要來找我哭喔!”
夜叉的勺子吧唧一聲掉了,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多時的疑惑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金魚姬沒想到夜叉的反應這麼大,該不會這就被她說中了吧?
真沒辦法啊,她金魚姬就是這麼見多識廣啊。當式神這麼沒前途的職業,她纔不要做呢,就算、就算身無分文也……
“喂,你沒事吧?”金魚姬拿自己的小扇子在夜叉的面前晃了晃,“你家陰陽師真的劈·腿·了?”
“服務生——”夜叉叫來了店員,點了份一樣的巨無霸,對金魚姬說,“請你。”
金魚姬嚥了一口口水:“幹嘛這麼突然?”
“實際上,家裡那位最近有點奇怪。”
金魚姬聽了這話,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巨無霸是諮詢費啊,她立刻拿起了勺子……
“什麼?自行車也不載你……啊,衣服也要分開洗……嗯嗯,原來如此……還不給結達摩……”
金魚姬聽著夜叉一項項列舉岑霏的罪狀,越聽越覺得不妙。
“你啊你,你現在很危險知不知道?”
“果然嗎?”
“沒錯!她一定在外面有了別的式神!我跟你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收集證據。”
“收集來幹嘛?”
“笨蛋!明明是個式神卻不知道嗎?如果一個陰陽師太偏心,或者虐待式神的話,只要提供證據,是可以強制解除契約的。這是陰陽寮對式神的保護哦,我們妖怪跟陰陽師可是平等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