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工作。”夜叉一邊玩手機一邊說, 髮絲被風吹著落在屏幕上。
岑霏吭哧吭哧蹬著自行車，聽了這話氣鼓鼓地說：“坐在後座的混蛋沒有資格抱怨！”
“換本大爺來騎車也可以哦。”
可是怎麼可能換他來嘛。
爲了方便行動，現(xiàn)在的夜叉沒有穿人類衣服, 而是用妖怪的形態(tài)並且對普通人隱形。
如果讓他來騎車的話, 結果就是別人會看到自行車在自動行駛……而且這次的任務地點比較近, 沒必要打車去。
之前應付裴浩浪費了點時間, 所以現(xiàn)在要抓緊了。岑霏甚至來不及關注後面的發(fā)展, 就直接趕往工作地點。
“到了。”
“這次是醫(yī)院嗎。”夜叉收起手機。
封印需要的符已經(jīng)提前送到了岑霏的手裡，這次是在白天進行，所以要格外注意一些。
岑霏將自行車停好, 和夜叉往妖氣最濃郁的地方走去。一心關注妖氣的她在走路上不太注意，一個不小心和別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抱歉我沒注意……”岑霏連忙道歉, 可是等她擡頭看清自己撞見的人是誰的時候, 她就呆住了。
冰冷漠視的眼神彷彿自帶寒氣, 讓被他看著的人涼到心裡。
只這一個眼神，岑霏就足以認出他來。因爲這是她十幾年的人生裡, 他施捨給她的唯一東西。
“爸……”岑霏小聲地喊他。
比她高上許多的中年男人由上至下睨了她一眼，旋即移開了目光。
“啊，霏你……”男人身邊，一個少年面色驚訝，剛想說點什麼, 就被他身邊的男人打斷。
“回去了, 昭。”
男人不由分說拉住少年, 少年“哦”了一聲, 就被他帶走了。
被徹底無視的岑霏站在原地, 跟個木偶似的。
“喂。”夜叉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叫道, 沒有得到迴應，他想了想，又說，“那個……霏？”
岑霏還是沒理夜叉，不過她還是邁動了腳。
夜叉跟了上去，時不時地斜眼看一下自家陰陽師。
“原來你還有爸爸的啊……”他忍不住感慨。
“哪個人類會沒有爸爸！”
“喂喂喂，你幹嘛哭啊？”
也許是因爲有別的智慧生物在身邊，岑霏這回就是忍不住，她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同時還不忘記數(shù)落夜叉。
“閉嘴不行嗎？你一個沒爸沒媽的妖怪懂什麼。”
“知、知道了，嘁！”
岑霏走到妖氣最濃郁的地方，接著就掏出一沓符咒和陣旗，看樣子是想馬上開始。
夜叉瞅了她一眼，想看看她什麼時候發(fā)現(xiàn)問題，誰知她就這麼把旗子往他那裡遞。
“喂，你想被所有人圍著看嗎？”夜叉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人在這裡，立刻用自己的妖氣將岑霏的身形隱藏。
這個笨蛋陰陽師腦子秀逗了，連該幹什麼都忘記了。
岑霏抽抽搭搭的，還沒哭夠，突然腦門上捱了一拳頭，立即對夜叉怒目而視：“你幹什麼！”
“你適可而止吧。”
“什麼啊。”
“身爲又高貴又性感又優(yōu)秀的本大爺?shù)年庩枎煟瑓s因爲一個男人哭哭啼啼，讓本大爺覺得很沒面子啊。”
“那是我爸！不是什麼奇怪的男人！”
“當然啦，是叫了也不答應裝作沒看見的你爸嘛。”
岑霏被他戳中了痛處，氣得說不出話來，夜叉卻還沒完了。
“那種人送去見閻魔就好了，有什麼好哭的，白癡嗎你？”
“妖怪是不會明白的！”
“哪裡不明白！”
“想要親人的愛的那種心情，區(qū)區(qū)妖怪又怎麼會懂！”
夜叉哼了一聲，說：“那麼，你這樣哭哭啼啼的，要到你要的‘愛’了嗎？”
岑霏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她抽了下鼻子說：“妖怪這種生物，真過分啊。”
“過分？沒錯，真過分呢。兇暴、殘酷，這樣的詞對本大爺來說都是讚美。那說明本大爺是強者，是掠奪的一方，而你……”
夜叉的臉驟然在岑霏面前放大，由邪惡做成的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同時傳遞出了嗜血的信息。
“你這屬於弱者的姿態(tài)，讓本大爺很有‘食慾’啊。獵物總是在搖尾乞憐，而捕食者從不憐惜。明白了沒有，白癡陰陽師！”
岑霏沉默了一會兒，說：“強者？明明連包子都打不過……”
夜叉的表情瞬間僵住，彷彿身高也跟著矮了一截，接著他露出一嘴白牙吼道：“現(xiàn)在肯定可以了！”
“真的？”
“當然！”他兩隻手在岑霏的臉上胡亂抹了兩把，把她的臉搓得紅紅的，沒好氣地說，“別再哭了。眼淚這種東西對有同情心的生物纔有用，那個男人沒有。”
夜叉吼完，突然看向四周：“妖氣好像開始擴散了。”
“糟糕，差點忘了工作！這個拿著！沒關係，我已經(jīng)很熟練了。”
岑霏嚇了一跳，帶著淚痕又被搓得紅撲撲的臉看起來很滑稽。她將陣旗一把塞給夜叉，自己手忙腳亂地開始唸咒。
夜叉抱怨了一句，乖乖開始幹活。
妖氣封印的任務結束之後，岑霏感覺特別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她在路邊的書店裡隨便買了本閒書，回到家裡像條鹹魚一樣癱在沙發(f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了起來。
眼睛在看書，腦子裡卻閃過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它們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這麼一直癱到飯點，岑霏出門飽餐一頓，感覺自己恢復了不少。當天晚上，她開始大戰(zhàn)剩餘的作業(yè)，然後上牀睡覺。
夜裡，岑霏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還是個小不點，被家人帶著在公園裡玩。不知怎的，爸爸問起了未來的志願。
這時的岑昌赫並不是她熟悉的冷漠樣子，他和顏悅色地問小小的岑英昭：“長大以後想做什麼？告訴爸爸。”
岑英昭不是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了，答得很流暢：“想當醫(yī)生。”
岑昌赫聽了很高興，對岑英昭一通鼓勵。這是他喜愛的職業(yè)，但是因爲一些緣故，讓他不能如願，因而想在兒子身上實現(xiàn)。
岑霏的媽媽坐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他們父子倆。
岑霏手裡玩著一棵小草，突然說：“我、我以後也想當醫(yī)生。”
她媽媽有點驚訝地回頭看她，欲言又止。她的爸爸則好像什麼也沒聽到，只向自己的妻子丟去一個責備的眼神，然後繼續(xù)跟他的兒子玩耍。
“小霏，那是男孩子做的事。”
“爲什麼？”
“沒爲什麼，女孩子只要乖巧懂事就好了。”
小岑霏想了一下，扁了扁嘴：“媽媽騙人。”
再乖，爸爸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再乖，他也不會像疼弟弟一樣疼她。她已經(jīng)學著乖了學著聽話了，可是沒用，媽媽說的都是假的。
“混賬東西！怎麼說話的？”岑昌赫突然發(fā)作，對岑霏罵了一句。
岑霏被嚇得抖了一抖，這時岑昌赫又轉向他的妻子：“你不把她教好，以後就別帶出來了！丟人。”
岑霏有一個難以討好的父親，不過僅僅對她而言。事實上，面對岑英昭時，他雖然嚴厲，卻也溫柔。
岑霏聽媽媽的話，也向英昭學，可惜這些都無法讓她見到爸爸對自己笑。
醒來之後，岑霏在牀上坐起，發(fā)現(xiàn)時間還早。
這根本不是夢，而是她的記憶。只是記得太深，所以夢裡也出現(xiàn)了。
“早。”夜叉推開房間的門說。
這隻妖怪的作息時間很不規(guī)律，岑霏也不知道他都是什麼時候休息的。偶爾她起夜，還會看見一個精神百倍的夜叉在那玩遊戲。
“早……”
岑霏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摸到洗手間去洗漱。陽臺上也傳來了水聲，是夜叉在照顧他的達摩盆栽。
他對大吉達摩的口感非常滿意，希望能多長一點出來，因而最近澆水特別勤快。
希望不要澆太多爛根了纔好，岑霏心想。
把自己打理好後，她走到陽臺上說：“我決定了。”
“什麼？”
“我不當醫(yī)生啦。”
“什麼啊，還有這樣的目標？”
“有的哦，不過其實我對這個職業(yè)也沒有特別的興趣。”
“什麼有的沒的，人類真麻煩。”
岑霏垂下眼睛，手抓著衣角攪著，小聲說：“還有一個事情。”
夜叉已經(jīng)不想理她了，自顧自擺弄盆栽，岑霏紅了臉：“跟你有關係的哦。”
夜叉狐疑地看了過來，乾脆把灑水壺放下，走到岑霏的跟前，長著尖指甲的手指托住她的下巴，強行讓她擡頭。
岑霏的臉色更紅，眼神也開始躲閃。
“你今天很奇怪啊，偷偷摸摸的，好像在計劃著什麼的樣子。”
“你……”岑霏看向夜叉，臉幾乎熟透了。
“什麼？”
岑霏幾次張嘴，都沒能順利把話說出來，終於她豁出去了，又羞又窘地對著夜叉大聲說：“你不準離開我！”
夜叉驚：“什……”
岑霏一把拍掉他的手，抓起自己的揹包衝到門口，打開門後回頭又說了一句：“你是我的式神，所以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放你走的！”
接著門“砰”的一聲被摔上了，岑霏飛也似地衝下樓梯。
夜叉呆立在陽臺上，周圍是一大片欣欣向榮的達摩盆栽，紅豔豔的果實有大有小地點綴在綠葉間。一點藍色突兀地長了出來，跟其他果實格格不入。
心臟如擂鼓在胸口震響，血液沸騰，彷彿想衝破皮膚的束縛。
有什麼在沖刷著他的身體，有什麼從他心底長出，他彷彿置身於奇妙的境地，身上無一處不覺得舒暢。
接著又有渴望忽然滋長，不是食慾，也不想殺戮，那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記憶的一角騷動起來，他聽見自己在癲狂大笑。
“詛咒？哈哈哈哈哈……
“珍惜之物？那是什麼？家？親人？還是友人？對你們人類來說無比重要的這些，本大爺一樣也沒有。我夜叉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明白了嗎？蠢貨！
“怎麼，還要繼續(xù)詛咒？像你這樣愚昧的東西，還是早點從這世上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