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晴明的談話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岑霏從茶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這個時間已經不算早了,她只有一個人,不好在外面逗留。可是她並沒有回去,反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了起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離開之後,和晴明見面的那座茶館卻發生了變化。
彷彿有波紋在它的表面散開,原先的茶館消失了,原地留下的卻是一家賣過橋米線的店。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客人,生意比起茶館要好多了。
一名客人推門走了出來,匯入了大街上的人流之中,沒有發現任何不對,而茶館就這樣消失了。
其實茶館並沒有消失,它本來就不在這裡。晴明憑空製造了一個入口,在茶館中接待了岑霏這個客人。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晴明脣邊噙著那慣常的笑意,對著空氣說道。
他面前的茶已經涼了。
一個人影在他對面的座位上逐漸顯露,她穿著顯然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服飾,身邊有一盞青燈靜靜漂浮著。
她托起腮,慵懶而嫵媚地說:“給你換一杯茶吧,晴明。”
“那就有勞了。”
岑霏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懷裡抱著一個開著拉鍊的手提包。
路人不時地向她投來奇怪的目光,因爲這個抱著空手提袋的姿勢實在古怪啊。他們如果看見手提袋裡嘴巴一張一合的包子的話,會嚇一跳的吧。
包子們已經吃過飯了,晴明帶來一個招福達摩,就蘋果那麼大,但比它輕許多,據說這就是式神們的主食。
一個招福達摩是喂不飽包子們的,但至少緩解了它們的飢餓,現在又有精力東張西望了。
它們爭相從比自己大的包子裡探出眼睛,好看看外面,於是就有了這麼多張嘴張張合合的場面。
在茶館裡,晴明問她:“想成爲陰陽師嗎?”
岑霏想了想,然後搖頭。
她有自己的目標,一個非常明確的目標。她之所以這麼努力地打工賺錢,就是爲了實現它。
她想成爲一名醫生,這個目標已經橫亙在她的心裡許多年了。
小的時候,這個心願的種子就悄悄撒下了,岑霏還從來沒有考慮過,要成爲別的什麼人。
可是晴明聽了她的回答後竟然問她,喜歡當醫生嗎?
一般不都是說“不錯的目標呢”這樣的嗎?要說喜不喜歡,總是喜歡纔想成爲的吧?
也許吧。
岑霏正想得專注,下巴卻突然捱了自下往上的重擊!
“疼疼疼!”她連忙抓住還想繼續攻擊她的包子,“你幹嘛?”
包子掙扎起來,好像在向她示意什麼,岑霏看了眼周圍,沒發現哪裡不對啊。
這時,那團包子從她的懷裡掙脫了出來,目標明確地向一家小店蹦去,停在門口回頭看著她。
“啊,原來已經到了嗎?”岑霏拿出晴明寫給她的地址,“果然就是這裡。”
只要推開這道門,就能成爲陰陽師了。
陰陽師這個職業並不在她的規劃之中,但是卻是她當下最好的選擇,因爲……
“註冊成爲陰陽師的話,每月都可以領到工資哦。不僅如此,完成任務的話,還能得到額外的收入。”
晴明面帶微笑,不緊不慢地列舉起當陰陽師的好處。
雖然很不好意思,岑霏還是忍不住問:“那個工資,有多少?”
“嗯,見習陰陽師的話,我記得好是三千塊……嗯,沒錯,就是這個數。雖然不多,見習陰陽師每月也有定額的任務需要完成,但都是一些很簡單的任務,時間上也比較自由,不會耽誤學習的。”
“三、三千塊……”
岑霏彷彿看到一沓人民幣從天而降,吧唧一聲砸在她的腦門上,砸得她眼睛裡的錢都快要跳出來了。
一個月三千,兩個月六千,十個月三萬……
她四處打工,一整個月下來也沒賺多少。她年紀小,又沒什麼技能,願意僱用她的本來就很少。
最早她在一家做襪子的工廠裡幹活,但因爲實在沒多少收入,又輾轉去打了點零工。收入是多了點,但經常幹完一天明天就沒活了,過的頗有點心驚肉跳。
她這麼心動還有一個原因。
等開學以後,她就沒多少時間了,賺錢會變得更艱難,而現在她的存款連學費也不夠,更別提生活費了。
有了那一筆工資的話……而且晴明說了,任務簡單不會耽誤學習。
岑霏正想得美滋滋,突然想到自己看起來是不是太熱切了,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晴明。見他沒在注意自己,這才放心,卻不知自己的反應早已被老狐貍晴明給看光了。
“對了,”晴明接著說道,“註冊當天就可以立刻領一個月的工資。”
岑霏:“……”
她感覺自己的心在尖叫,原諒她的沒出息吧!
這麼一來,加上她的存款,就夠交學費了,剩下的錢省吃儉用一些對付一個月應該沒問題。
“等過了見習期,成爲正式陰陽師的話,收入會增加的……”
“咳,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註冊一下也可以呢。”
岑霏竭力擺出視金錢如糞土的表情,腦子裡卻在吧嗒吧嗒狂按計算器。
是的,這時的岑霏已經完全忘了家中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夜叉,滿腦子都是:成爲陰陽師=可以付學費=還可以負擔生活費。
這就是爲什麼她現在會站在這裡——怪談研究協會門口。
被認爲是閒的蛋疼弄出來的怪談研究協會,實際上是陰陽寮的所在地。
協會的門是關著的,也沒有用玻璃代替牆壁,完全看不見裡面。門口果然有一個挺大的墨綠色信箱,旁邊有文字說明,還留了電子郵件地址。
包子迫不及待地往門上撞了兩下,岑霏將它抱了起來,嘴裡說道:“好了好了,馬上就進去……”
隨著門被推開,清脆的鈴鐺聲叮鈴叮鈴地響了起來。
岑霏往裡一看,首先就見到了一本巨型書籍。
這本書目測是A3的規格,書脊足足有十釐米厚,封面上寫著碩大的《羣妖錄》三個字。
現在它正以極有壓迫力地矗立在櫃檯上,只有頁面邊緣露出的手指顯示出它正被什麼人握在手裡。
《羣妖錄》什麼的果然跟店名很相配呢……
岑霏正想著,就見原本抓著書的右手從邊緣移到了書籍上端,輕輕一按,半張臉從後面露了出來,是個戴全框眼鏡的女孩。
女孩躲在書後,靜靜地打量著岑霏。
岑霏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說:“那個……這本書,好大啊……”
女孩依舊盯著她看,就在岑霏想找點別的什麼話題的時候,女孩“啪”地一聲將書放下了。
她比岑霏大幾歲的樣子,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是沉默寡言的類型。
“你,有預約嗎?”女孩拿起一本筆記本,瞄了一眼。
“預約?哦,沒有,推薦的人讓我直接過來……對了,我有推薦信。”
女孩接過岑霏的信,只碰了一下就還給了她,指了指自己身後,說:“進去吧。”
她後面是一道牆,左邊開了一道門通向裡面。
岑霏抱著包子,朝她點了下頭就進去了。
女孩看著她進入,若無其事地捧起那本巨型《羣妖錄》,繼續看了下去。
邁過門的瞬間,燈光全部消失了,彷彿所有的光都被攔在了外面。
岑霏回頭,發現除了黑暗一無所有。她如同置身於黑洞洞的異次元空間裡,被瞬間顛覆了常識。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刻,前方就有燈火的光亮了起來。
一隻只燈籠鬼憑空出現,它們張著大嘴,吐著舌頭,每一隻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岑霏。同時,也照亮了一條通路。
岑霏有點緊張,換做以前,她可能掉頭就跑了。
但是現在她懷裡還抱著個1=7的包子,租屋裡窩著一個餓扁了的夜叉,剛剛還有人對她說讓她註冊成爲陰陽師。
她平常的生活早已被各種異常所取代,再多幾個燈籠又能有多大差別?
她邁動了步子,彷彿行走在水面上一般,腳下的黑暗呈波紋狀散開。
奇怪,黑暗的顏色也是有深淺之分的嗎?
岑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感覺到有什麼力量從她身上拂過,與她身上的什麼互相吸引著。
終於,她走到了那道門的近前。
準確說來,它似乎並不是門,而是一片由符咒組成的牆壁。在這道牆壁內部,符咒彷彿依照著某種規律時隱時現。
岑霏在它面前踟躕了一會兒,在包子忍耐不住扭動起來的時候,這才伸出了一隻手指,點了一下……
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拉了她一把,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已經豁然開朗。
綠色的草地在她面前鋪陳開來,低矮的花叢或成簇、或成片,興興向榮地長著。
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這裡一棵,那裡一棵,看似凌亂地紮在土裡。
頭頂則是蔚藍的天空,潔白肥厚的雲緩緩地飄著。
只跨過了一道門,竟是黑夜與白晝的差別。
而她明明只是進了一家普通小店,現在卻又身在何處?
岑霏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所震懾,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建築,那是一座頗具古意的木質建築。
在清新的青草氣息之中,她邁步朝那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