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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正氣氛熱烈之際,不料黃宗羲話鋒一轉,卻關心起政事來,他衝易銘拱手行禮,隨即轉身遍視全場,對易銘及衆人說道:“主公,各位大人,老夫追隨魯王已是四五年時間,雖數度起兵抗清,每每受挫,如今已然大勢已去。張國維、鄭尊謙、錢肅樂、張煌言、張名振、鄭成功等,非成大事之人。僥倖未死難之輩,於公不多,於私者衆,魯王亦難以駕馭。老夫無奈,自請與阮美、馮京第欲東渡日本國求援,然而自知此事無異於異想天開,在下眼見大勢已去、失望之極。恰逢主公揮師斬阿濟格,進佔四川,抗清形勢,重現光明。所以這才應萬世先生之邀,決心不遠千里,來投主公,萬望主公莫棄在下老朽之軀,委以百夫,老朽自當仗劍以效死命,即便血濺沙場,亦不失爲人生幸事。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易銘不曾料想這身爲著名的經學家、史學家、思想家、地理學家、天文歷算家、教育家的黃宗羲太沖先生,在魯王那兒過得不如意,聽了千秋先生一陣的規勸,居然千里迢迢跑到黔北。大堂之上,公然向易銘要官兒做,還自甘墮落,去求個什麼百夫長之類的差事,這讓易銘實在難以置信。
堂上衆人聽罷,也是一愣,這黃宗羲什麼人?這可是東林七君子之黃尊素長子!身世不可謂不顯赫,同時,這黃宗羲當時也可謂名滿天下,世人多爲敬重,怎麼這會兒如此下作,所以不少人竟立即就有輕視之意。
易銘看了一眼李千秋,私下問他道:這個黃宗羲和那幾個,都是你費盡心思搞來的吧?
李千秋不動聲色,自然回答道:這是自然!我黔軍鋒芒所致、勢如破竹,你李易銘如今名震天下,豈是尋常人等!這天下名士,有點兒氣節的,聽得你的大名,仰慕你的功績,均願投靠於你。以期爲你所用,施展他們的抱負才華,這個太自然不過了,何況這幾位本來就世間大才,如若棄之不用,豈不可惜,所以我費盡心思、用盡手段,好不容易把他們請來,難道你不大用重用?
易銘想想,覺得李千秋言之有理,於是轉而看著黃宗羲幾個。其實這幾位也忐忑不安望著易銘好一陣子了,他們眼見易銘沉默不語、若有所思,以爲易銘對安置他幾個似乎犯了難。
顧炎武直脾氣,見易銘猶豫不定,正想站出來說話,易銘就輕輕咳嗽一下,正了正坐得痠麻的身體,決定把和李千秋當場商量好了的意見作個明確。易銘說道:“黃先生客氣了,在下在想:太沖先生、而農先生、密之先生及忠清先生四位,世之大儒,曠古奇才,我黔北一隅之地,實在不敢屈尊啊!”
易銘這樣一說,倒有些出乎李千秋意料之外,同時,大堂衆人,對於易銘不冷不熱的態度,似乎也頗爲詫異。而黃宗羲四個,也是一怔,竟被搞得有些難堪。
其實衆人倒是誤解了易銘本意,非是易銘不重視眼前這幾個,而是鑑於幾個在歷史上名頭太響,鼎鼎大名,讓易銘如雷貫耳一般,這冷不丁一傢伙冒出來,人家都是些青史留名的角色,易
銘初見,有自愧不如之感而已。
眼見得堂上衆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易銘哈哈笑了一陣,連連又說道:“諸位誤會了,我黔北義軍,如有四位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只不知四位先生願不願意,比方密之先生吧!當年不怕血濺當場,當衆哭祭思宗,放著大明朱由榔不去,這會兒要投我黔府,這是何故?”
易銘這樣說的時候,趕緊暗地裡向李千秋求助,他暗自對李千秋說道:我看這幾個老夫子文縐縐、酸兮兮,怎樣安排纔好?
李千秋自然早有意見,於是如此如此,也暗中說給易銘。
話說方以智聽得易銘如此問他,自然站起身,答道:“各位,在下早年狂生耳,六齡知文史,八歲遊京師。後來有幸見得皇帝,皇帝問政於在下,因在下語中機要,皇帝頗爲看重,所以點頭稱善。皇帝知遇之恩,在下沒齒難忘。只是當年皇帝鼎湖棄世,小生本應死節,只是清軍入關,天下危急,陳子龍兄臥子先生說我,叫小生“拼此五尺之身,驅逐暴清,是爲大節。”小生於是投弘光,爲馬士英、阮大鋮不容,無可奈何,這才西投明主。至於先皇隆恩,小生感念永世不忘。而今要緊,是爲恢復中華大計,放眼天下,唯主公有此大志。所以小可就來了,主公,在下不才,當效犬馬之勞……。”
易銘感覺此人狂放不羈,他那些經歷,雖真有其事,但在這時間地點場合講來,且旁若無人,猶如吹牛皮。易銘知道他載書泛遊江淮吳越,遍訪藏書大家,博覽羣書、四處交友,在他的學友之中,還有湯若望、畢方濟等人。正是從這些西洋傳教士那裡,方以智多少接觸了一些自然科學知識,所以他以爲:“今天下脊脊多事,海內之人不可不識,四方之勢不可不識,山川謠俗,紛亂變故,亦不可不詳也!”他曾作詩曰:“繁霜如雪孤南征,莫道能無故國情。斥抱揄方始大笑,牽牛負軛總虛名。凌雲久動江湖氣,仗劍時成風雨聲。海內只今信寥落,龍眠山下有狂生。”
崇禎十三年(1640年),方以智中進士,經人推薦,見到了崇禎皇帝,於觀德殿問政於方以智,因“語中機要,上撫幾稱善”。後來任工部觀政,翰林院檢討,併成爲定王和永王這兩個小王子的講官。所以此人因此極爲自負。
易銘深知,此人得與崇禎皇帝親自接見又頗受看重,一般人自然看不上眼,於是易銘覺得要想個法子打壓一下才行,否則這廝恃才傲物、不服管教,還不知道以後會鬧出什麼事來。
範曠等人,卻不知易銘心思,自然虛與委蛇,狠勁讚譽著方以智。李千秋自然知道易銘想法,他也感覺方以智狂妄,必須打壓,讓其必須對易銘心悅誠服,他只想及片刻,計上心來。
李千秋於是站起身,大聲說道:“密之先生忠誠之士,天下盡知,在下也素來佩服。在下聽人講,說密之先生詩詞文章,獨步天下,先生可否讓在座各位,悉心聆聽一篇呀?”
方以智未及回答,那顧炎武站起來,說道:“主公,資政大人及各位仁兄,密之老兄大才,在下也自感不如,我前頭見密之兄新詞,爲《憶秦娥·花
似雪》,很是絕妙,在下這就當著大家夥兒,誠惶誠恐,代爲誦讀。”
顧炎武語畢,不管方以智同意與否,也不顧及堂上衆人感受,搖頭晃腦,唱誦起來,詞曰:憶秦娥·花似雪
花似雪,東風夜掃蘇堤月。
蘇堤月,香消南國,幾回圓缺?
錢塘江山潮聲歇,江邊楊柳誰攀折?
誰攀折,西陵渡口,古今離別。
衆人聽罷,大聲道好,易銘也覺得不錯。李千秋早有預謀一般,稱讚了方以智佳作,就轉而說道:“諸位,咱們主公文章,也是黔府一絕,依在下看,咱們是不是請主公也給咱們當場來一篇,諸位,你們說好不好?”
衆人皆說好,易銘驚得牙齒打絞絞,咬了舌頭,腦子嗡地一下,差點沒氣暈過去。他暗自對著李千秋罵娘,那邊傳來聲音,說道:“你不會照著這詞牌,也來上一段嗎?”
他這樣一語提醒,易銘即刻就想起來一篇,只是要剽竊偉人文章,易銘著實忐忑不安,原來易銘想到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名作《憶秦娥·婁山關》是也!
易銘因此不再慌亂,眼光冷冷看了一遍衆人,見文武羣臣、先生夫子,都在那兒期待不已。
他裝模作樣地醞釀良久,隨後說道:“各位,我寫詩填詞,不像密之先生那樣,香銷南國、斷腸離別,讀來簡直把人給愁死。前頭咱們婁山關大戰清軍,雖然大勝,也異常慘烈。我有感於雄關漫道、戰場悲烈,所以填詞一篇,爲《憶秦娥·婁山關》。”
易銘特意頓了一下,喝了一口小酒,那衆人學著他樣子,也喝了一巡酒。易銘這才朗誦道: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一番誦罷,大堂頓時一陣死寂,過得許久,不知何人領頭,就爆發出陣陣歡呼聲和掌聲。那範曠夫子,尤爲激動,站起身走到大堂中間,搖頭晃腦,又重複朗誦了一遍。他被這詞作氣概,深深折服,所以一遍之下,竟記了個完全。
範曠朗誦完畢,對著易銘恭敬地行了個禮,方纔說道:“主公,您這婁山關小令,真可謂慷慨悲烈、雄沉壯闊。何等氣度!何等胸懷!就蘇辛也不能及。恐怕千萬年後,也屬詞中翹楚,老夫佩服、佩服……。”
範曠一番感嘆,衆人莫不和他一般,對易銘詞作,五體投地。方以智自知,這憶秦娥詞牌,又名秦樓月,雙調四十六字,前後闋各三仄韻,一疊韻,均須押入聲字兒,要一韻到底,格式有講究。這詞作雖好,但平仄對偶押韻,似乎不太嚴謹。
不過他不敢指出來,轉而想到:這李家三公子本就不偱常理、特立獨行,他就即便這樣作了,恐怕後世文章,也得照著他這個給改過來。本來這填詞作詩,就是個約定俗成的事情,他李易銘天下文雄,開世之先河,也是可以的……。
方以智如此想來,頓覺得心情豁然開朗,就去附和範曠,對易銘又說了不少肉麻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