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天書秘象已堪奇,不意世間又成讖。
(1)
這一年,紅城遵義,時值盛夏,正是驕陽似火的時節,易銘這個時候過得很不如意。他在一家建材公司就職,這家建材公司只對外承接室內天花板的生產安裝業務,公司很小,小到幾近可以忽略。公司是典型的前店後廠作坊式的微型企業,算上老闆在內總共就那麼十來個人。成員也極端家族化,除了易銘以外,都是些親連親、戚連戚的角色。如此說來,單單以此而論,就沒有一點現代企業的樣子。
老闆姓豐,四十來歲,身材不高,身體已微微發福,時時都愛笑,因眼睛小小的,笑的時候就咪成了一條縫,讓人特別有親切感。他早年在廣東務工,十年八年下來,就有了一點基礎,積累了一些經驗,於是返鄉創業,創辦了這家建材公司。
老闆娘大家都稱之爲花姐,身材“魁偉”,長得過於“豪放”,五大而三粗:個兒大、嗓門大、脾氣大、奶子大、眼睛大,以及腰粗腿粗脖子粗。做起事來風風火火、雷厲風行,一個人能裡能外、身兼數職。公司的財務、人事、後勤、銷售主管等,大事小事眉毛鬍子她一把全抓。
易銘的任務就是和一個姓趙的年輕人聯繫業務跑銷售,此人是老闆表弟,剛從大學出來,外面工作不好找,就賴在他表哥這裡,權當在這兒實習。他時常會飈幾句英格里席,身上帶有筆記本電腦,如同情人般看重,整天上網玩遊戲,上廁所也形影不離,除此之外,腳踏地眼睛看天,凡事不會幹,也幹啥啥不會。
其他七八個親戚平時是生產工人,圍著不大的廠房忙上忙下,整天和水泥、玻璃纖維打交道,以至於服裝總是被侵染得花裡胡哨,手上也被玻纖扎的如同刺蝟。如若業務來了,這些人就搖身一變,立即成爲安裝工人,馬上拉出去,尋著活兒就幹,效率奇高。這些人中有老闆的大小舅子、表兄姐夫等,都是前腳甩了鋤頭、後腳就踏進工廠大門的鄉里人。
在所有員工之中,易銘是唯一通過用工市場招攬而來的業務人員,薪酬在所有人中算開得最高的了。可能就因爲這樣,數度讓豐哥很是爲難。他私下對易銘不止一次地倒苦水,說這廠裡頭親戚之間關係處理起來尤其艱難,名義上都是他的工人,實則小心對待猶如祖宗。況且這活路都是哄著幹,一個也不敢得罪,甚至就他們推諉扯皮磨洋工也不能說什麼,就這樣還總是嫌錢少。
豐哥說他們看到易銘進公司一兩個月了,什麼貢獻都沒有,開的工資卻高過他們,於是全體爲豐哥感到不值。他們認爲:易銘每天上了班、簽了個到就跑出去,連人影都看不到,說在外面悠閒自在、不務正業也說不準。
易銘內心知道,這是豐哥在借他人之口在說自己,對此,易銘自己心裡有數。至於那幫工人,自他第一天上班起就對他懷有敵意,同時也滿是懷疑。在他們看來,易銘年紀輕輕、閱歷不深,又好高騖遠,把公司建材銷售這光榮艱鉅的任務交給這麼個年輕人,似乎不是太靠譜。
面對這種懷疑和敵意,易銘倒無所謂,因爲他沒有真正把這公司的業務當作自己的事業來做,只是眼下呆在這裡,權宜之計而已。他心裡無時不刻不在掛念著的,是他與一位名叫李千秋的人的約定。兩人說好了,就在這一年,李千秋會在這個地方面晤易銘,事關緊要,易銘不得不審慎對待,所以早早地他就來了。
其實像豐哥這樣處理其實還算委婉和仁義,放在有些老闆那裡,以易銘這種表現,或許早就結賬走人了
。豐哥對易銘還是抱有期望的,公開場合力挺易銘,說他第一次看見易銘,就知道易銘有從事這一行的天分,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他相信自己的感覺。
易銘對豐哥厚愛感激萬分,所以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爲他爭口氣。不久後,果然時來運轉,通過易銘努力,終於促成了一樁大大的業務,公司上上下下整整爲此忙活了兩個來月。
看樣子豐哥和花姐都很滿意,忙活完了,待驗收結了賬,夫婦倆請公司上上下下在一家酒樓伺候,一起給易銘慶功。酒後忘乎所以之際,豐哥對易銘說這單業務做下來,公司一年的開銷都不愁了,所以他翻來覆去地承諾,要兌現給易銘先前約定好了的獎金。
易銘嘴裡說著感謝,但心裡深知豐哥雖然厚道,嘴上說著誘人,但花姐那裡通不通得過纔是最大的問題。
果然不出易銘所料,花姐只兌現了其中一小部分,餘下的則聲明要等易銘工作年限滿三年後再兌現。因爲此事,易銘與花姐大吵一場,但遠不及花姐“勇猛”,以致迅速落敗。豐哥則再次充當和事佬,低聲下氣在易銘面前說了不少好話,又陪他喝了兩次小酒,看在豐哥情份上,易銘沒有再作堅持,只是後來敷衍懈怠的更甚了。
豐哥與花姐兩個一唱一和,又決計不趕易銘走,目的卻明顯不過,他們期望易銘以後時不時或再做成一單兩單同樣的業務,那樣的話,他們這個要死不活的企業還能生存得下去。
自此之後,那些工人對易銘質疑的態度卻發生了根本轉變,與易銘抽菸喝酒、打牌小賭,從此不再見外。易銘知道,這圈子再小,也是江湖,自己通過這麼一樁業務,算是在這兒立足了。
但易銘深知,這家建材企業生產、安裝的產品很單一,在競爭激烈的市場條件下,業務開展得異常艱辛,前途可謂一片渺茫,或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垮掉了都難說。他雖然明白再呆在這裡,不可能有什麼前途,但眼下自己境況窘迫,不容許他東想西想。所以只好得過且過,做一天算一天了。至於這單業務的由來,以後會涉及,這裡暫且不表。
李易銘生於70年代,是個農村孩子,自小在農村長大,不可避免協助家裡幹了不少農活,也獨立地種過一季莊稼,插秧犁田、挑糞砍柴,什麼都算幹過了。本來這也不值一提,畢竟村裡那些人,面朝黃土背朝天,人家一輩子都這麼幹。
但易銘後來一不小心,就混進了城裡,上班下班、三點一線,如此渾渾噩噩過了一些時間,感覺城市裡的生活也就是那麼回事。
城裡的姑娘比他老家的漂亮時髦,會穿著打扮,見識多,舉止大方得體。大多生性開朗,很少矜持靦腆,脾氣怪怪,甚至矯揉造作,令易銘不能適應。雖然易銘心裡幻想著努力俘獲一個當做媳婦,無奈人家眼睛往天上看,易銘農村娃一個,自然戰鬥力有限,所以十回八回,易銘總是吃敗仗,久而久之,易銘的那些想法便煙消雲散了。
易銘五官也還算協調,不少人說長得帥氣,個兒一米七十有五,身材更好,勻稱,不胖不瘦。打小農活幹的多,挑過大糞扛過木料,身上盡是腱子肉,所以有一把子力氣。
一日有女同事叫幫忙扛煤氣罐,易銘隻手提了,一氣兒中間不歇上了七樓,大氣不喘。那姐姐驚異不已,誇著說道:“你可真厲害!”於是極力張羅著幾次三番給易銘介紹女朋友,後來見易銘除了力氣,則什麼都沒有,所以竟偃旗息鼓了。易銘如此虛度了幾個年華,錯過了不少好姑娘,直至後來被掃地出門。
易銘前腳被清算,後腳就去了廣東,那兒什麼都好,就天氣熱得讓你瘋狂,幹了不足一年,易銘打起了退堂鼓,就到了豐哥這裡……。
眼見六月已到,這天易銘百無聊賴,到公司報了個到,對花姐說要出去外面聯繫業務。花姐只用一對牛眼瞪著易銘,一個字兒也不說,易銘按照慣例,知道這算默許。
他出門後卻徑直回了住處,躺在牀上又睡了兩小時回籠覺。時值盛夏,因天兒太熱,呆在牀上睡得大汗淋漓,感覺租住的房子裡此刻就活像蒸籠,自己像被上架蒸著的包子,渾身熟透了。他翻身起來,又去衝了個澡,感覺好受了些,看看時間,正早上十點來鍾。在屋子裡東看看、西瞧瞧,無聊至極。
在這城市裡,雖然老鄉不少,但卻沒有人有空陪他。他們上班的上班,做小生意的做小生意,易銘和他們來往不多。這些老鄉中,大多數還處於把生存當做生活的全部主題的緊要關頭。他們總是爲了將來不確定的美好日子,放棄了生活中所有的休閒娛樂。在他們眼裡,看見易銘一天優哉遊哉、東逛西逛,渾渾噩噩、不務正業,感覺和他們明顯不是一路人。所以偌大的城市那麼多的老鄉,沒有一個和易銘處得來,易銘也覺得自己有些另類。他自己過得不怎麼樣,卻看不起他那些老鄉,認爲他們活得太苦、太累,來到世界上,只更多作爲一趟艱苦的旅程。所以城市雖然大,易銘認識的人也不少,但其實根本無甚去處。
六月早上的天氣已熱得讓人無法忍受,易銘不敢想正午的驕陽,可以肆無忌憚成什麼樣子,一念至此,他就不自覺猛地冒了幾把黏糊糊的臭汗。他不願就這樣呆在住處,但想到李千秋和他約定的時間和地點,他就不可避免罵了娘。因爲時間正是中午一點,而地點則是在不遠處的公園。臨走之前,他想當然以爲那裡有山有水,綠樹成蔭,要耍頭有耍頭,要看頭有看頭,必定會比住處清涼不少。
於是他出了門,隨意叫了輛出租車,開車的是個長得不怎麼樣的中年大姐,但十分健談,說話像旁邊那家商店批發紙巾,一摞一摞直往外撂。她也不管後座的易銘有沒有聽,就一路的嘮叨抱怨。埋怨交通,感嘆人生,抱怨社會,抱怨天氣,心態明顯大有問題。在等紅燈時,見有人開車不守規矩,於是將頭探出窗外,大罵一聲:“神經病!你他媽找死啊!”隨後狠踩油門,一陣狂飆。
易銘見她修養不夠,心生厭煩,只好扭頭看車窗外,驟然看見認得的一個老鄉,路邊騎著一輛三輪車,沿街發他那些網點的礦泉水。易銘感嘆:這麼熱的天兒,真找錢不要命了!
就是這個傢伙,不分白天晚上,累死累活找了幾個辛苦錢,未見得生活改善多少,無可阻擋地,居然連老婆也跑了,留了個七八歲的兒子給他。他也很倔強,花了不少錢讓兒子讀市裡最好的小學,雜費超過他爺兒倆生活費。易銘勸他,他則說:“老子這樣辛苦,就是自己讀書少、沒文化,不能讓兒子再這樣,自己哪怕要飯,都絕不虧欠兒子。”
易銘聽了,就感覺他是在和整個世界以命相爭,心裡爲這傢伙難過得掉淚。見他生活不易,易銘也轉念想想自己,覺得自己其實活得也不怎麼樣,就這樣想著想著,不覺目的地已到。
他在公園入口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水,認爲山上綠樹蔭下,可能好受一點,說不定還可以見著漂亮妹妹。於是他拾級而上,因一路上喝了不少的水,到了山上,感覺肚子有點不爽,不想再走,就順勢坐在路邊草叢中,再也不想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