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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秋又說道:“主公,在座諸位,我們談談正事吧!幾年以來,我等轉戰(zhàn)千里,途經(jīng)五省,死了上千弟兄,方纔來到這待化之地。逼退了孫可望,站穩(wěn)了腳跟。目前百業(yè)興旺,百姓安居樂業(yè)。但現(xiàn)在天下大亂,清軍勢大,華夏大半都叫韃子給佔了。弘光、隆武、紹武等均敗亡,朱由榔偏居一隅,苦苦支撐。明湖廣總督何騰蛟、湖北巡撫堵胤錫戰(zhàn)事不利,看樣子也堅持不了多久,我大膽斷言,不出一年,照樣功敗垂成、殺身成仁。郝?lián)u旗、劉體純、李過、高一功等,又難堪大任。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等,盤踞雲(yún)貴,不思進取,在四川也一敗再敗。如清軍自湖南東來、四川南下,我黔北一地豈不危在旦夕,我等數(shù)萬將士、妻兒老小,死無葬身之地。爲今之計,如何應對,不知各位想過沒有?”
李千秋將此話拋出,大堂衆(zhòng)人早忘記了頭髮辮子之事,對李千秋所說,大都深感焦慮不安,然而一個個面面相覷、苦無良策。
良久,又見李馬丁站身起來,不以爲然說道:“主公,軍師,我們不是還有這兩三萬人馬槍炮嗎?怕什麼?前頭我們是怎樣打孫可望的?各位想想,我們幾千人就敢打他十萬大軍。現(xiàn)在我們有幾萬人,就是清軍來了我們也不怕,你們說是不是呀?”
聽了李馬丁高論,堂上衆(zhòng)人,皆異口同聲、無不起鬨說道:“就是……。”
李馬丁末了,又粗俗罵了句:“怕他個鳥呀!”這話引得衆(zhòng)人鬨堂大笑,讓堂上衆(zhòng)人心情輕鬆了不少。
李馬丁接著說道:“我就說,主公何不自立爲黔北之主,就自稱個“黔王”,我們這個地方就叫個“黔國”,管他大清大明或者孫可望,一概不買賬……。”
衆(zhòng)人又是一陣的鬨笑,易銘感覺李馬丁這話在眼下看來實在太不實際,畢竟目前他們佔據(jù)的也不過是黔北川南一二十個縣,在人家眼裡,還算不上強大。何況這黔北一地,到現(xiàn)在仍然人煙稀少、地瘠民貧,拿什麼和人家比?
於是易銘及時打斷李馬丁,說道:“稱王稱霸現(xiàn)在可還爲時尚早,現(xiàn)在人家都是西瓜,我們好比是芝麻,我看還是要另謀良策。”
易銘說完,只見楊承藩站起身來,衝易銘拱手,他看了一眼大堂衆(zhòng)文武,說道:“主公所言甚是,想當年在下祖上,也是想憑藉這黔北之地和大明抗衡。結果只幾個月,大明二十四萬大軍兵臨城下,祖父兵敗,全軍覆沒,凡是與我楊家有關係的,幾乎被斬殺殆盡,死了好幾萬人啦……!”
楊承藩一陣唏噓感嘆,錢虎乙卻又站起來,不以爲然說道:“先生此言差矣!俗話說此一時彼一時也。想當年楊應龍起兵謀反,大明朝還坐擁天下,以天下之力對付播州一地,當然沒有問題。你祖父螳臂擋車不自量力,自取其辱罷了。我聽說還寫了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叫什麼:“養(yǎng)馬城中,百萬雄師旌日月,”下聯(lián)好像是:“海龍屯上,半朝天子鎮(zhèn)乾坤。”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錢虎乙見楊承藩悶聲不語,又說道:“大明雖然內(nèi)憂外患大廈將傾,但彼時仍有百萬雄兵,你祖父不審時度勢,當然會失敗。而現(xiàn)在天下大亂、羣雄並起,主公又雄才偉略、手握重兵,就是自立爲王,也無不可,大家說是不是呀?”
那大堂上一時竟鬧哄哄說:“是!”“對呀!”“我看行!”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
易銘笑笑,看著衆(zhòng)人起鬨,心裡其實出奇冷靜。
那楊承藩見錢虎乙言語之間對自己祖上明顯缺乏尊敬,實感氣惱,本欲發(fā)作,但轉念一想,覺得爲了恢復祖上榮光大計,還得低調(diào)
做人,要韜晦些則個。於是隱忍不發(fā),內(nèi)心憤懣地坐下,一句話也不說了。
範曠見錢虎乙說的得意,就對著錢虎乙說道:“錢將軍所說,老夫不敢茍同。主公現(xiàn)在其勢尚弱,眼下應該學朱元璋當年,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他說話之間,見李馬丁又惡狠狠看著自己,心生厭惡。但轉過眼睛,見易銘盼之切切、深以爲是的樣子,卻意外地閉嘴不說了。
易銘問道:“範先生以爲怎樣纔是。”
旁邊錢虎乙見易銘似乎很是看重範曠的意見,有些不滿插嘴說道:“主公,在下以爲,索性咱們投靠孫可望如何?一來孫可望正值英年,從諫如流、禮賢下士,將來或許大有作爲;其二孫可望手握重兵,又平定了雲(yún)貴大部,正是鼎盛之時;其三,在下與孫可望私交甚篤,過去後不會讓他見疑,對我等不利。再則,如果投降大明,君臣離心,派系嚴重,範先生不是都難以容身嗎?我們過去,只怕時時提防。”
熟料這時吳能奇也說話了,他說道:“主公,在下不贊成錢將軍的意見。”
易銘擡手示意他這老舅祖說下去,吳能奇接著說道:“大明畢竟是國之正統(tǒng),已立國數(shù)百年,我等都曾是大明臣子。雖然前些年天災人禍,我等跟隨李自成造了反,還打進北京,逼死明皇。但好景不長,李自成兵敗,又害死兩位將軍,我等又反了李自成,一路轉戰(zhàn)下來,卻賊不賊、軍不軍、民不民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事已至此,我以爲歸降大明,纔是正途。”
易銘聽著聽著,心裡卻想:雖然你吳能奇和我兩個是親戚,然而你這傢伙出的就是他媽的餿主意。
果然,吳能奇一席話剛說完,範曠決絕說道:“主公,老夫不贊成吳將軍所言,哪有好馬吃回頭草的道理。”
易銘一聽,心道:你這樣說還差不多,就趕緊迴應道:“喔!先生有何高見,請講。”
範曠接著說道:“老夫以爲,李馬丁將軍所言,將來纔是我等正途。老夫前頭所講,不過是收斂鋒芒、韜光養(yǎng)晦之計,目的在於圖天下。今明室羸弱,偏安一隅,大好河山,喪失大半,看來氣數(shù)已盡。自清軍入關,奴役華夏,大江南北,各路英雄,反抗日盛。主公雄才大略、智慮深遠、見識卓絕,眼下華夏萬民,在清軍淫威之下,苦不堪言。主公何不振臂一呼,天下響應,鹿死誰手,尚難預料。將來鼎定天下,登極大寶,亦是我等之福,天下萬民之福啊!至於這個什麼“黔王”,一隅之地,形同雞肋,主公大可棄之。”
範曠說到這裡,那李馬丁風風火火跳將出來,大聲道:“主公,我同意!”他說著就離席到了大堂中央,對著範曠連連施禮,又說道:“你這個老先生,老子又是恨你,又是喜歡你。你這樣說就對了。在下老粗一個,不會說話,你老千萬別往心裡去。”
衆(zhòng)人見他有什麼說什麼,憨厚直爽,小孩習性,又不記仇,均大笑。範曠只鼻子裡“哼哼”兩聲,卻懶得理他,李馬丁也不生氣,嘿嘿傻笑,卻退而入席,不再言語了。
堂上氣氛一時熱鬧起來,說什麼的都有,易銘見似乎又要如同在湄潭時一樣,不厭其煩的來一番“策論”,心裡直罵娘,感覺這幫子人整天就考慮的是殺人放火、打打殺殺,也不懂得放鬆放鬆、消遣消遣。像易銘時代的人一樣,閒暇之餘打打球、跑跑步、遊游泳、登登山什麼的!或者網(wǎng)上聊天、K歌跳舞、邀約散步、聚衆(zhòng)小賭,就是出去尋求點刺激也好啊!或者就哪怕足不出戶,在家陪陪家人也不錯呀!
易銘胡亂想著,李千秋大概感覺到易銘心不在焉,有意結束這
等場合,恰逢韓三跑進報告,說有司已將宴席準備妥當,李千秋就坡下驢,照樣簡單安排下去,說大事待與易銘商議後決定,於是一行人自去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宴席之上,衆(zhòng)人都來敬酒,易銘放手一搏、來者不拒,喝了個昏天黑地。後來騷興大發(fā),酒席之上,有感於前人燒酒美文,他舉著酒杯,搖搖晃晃,聲嘶力竭吟誦道:“酒之爲德久矣!古先哲王,類帝禋宗,和神定人,以齊萬國,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曜,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堯不千盅,無以見太平;孔非百瓠,無以堪上聖。樊噲解厄鴻門,非豕肩鍾酒,無以奮其怒。趙之斯養(yǎng),東迎其主,非引旨酒,無以激其氣。高祖非醉斬百蛇,無以暢其靈。景帝非醉幸唐姬,無以開中興。袁盎非醇醪之力,無以脫其命。定國非酣飲一斛,無以決其法。故酈生以高陽酒徒,著功於漢;屈原不哺糟歡酺,取困於楚……。”
一番唱罷,衆(zhòng)皆喝彩,那範曠也喝的到位,見主公風雅,他也來了興致,更有意顯擺,於是立於堂上,唱道:“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爲一朝,萬朝爲須臾,日月爲扃牖,八荒爲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焉知其餘?有貴介公子,縉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攮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於是方捧罌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麴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三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易銘及堂上衆(zhòng)人聽罷,佩服佩服,又幹了幾大杯,一時唱和連連,大堂之上,就有不少窮酸,搞成了賽詩會、唱詩班一般。
李馬丁粗鄙之人,吆五喝六、劃拳打碼之餘,也來湊熱鬧。只這傢伙胸無點墨,又不服氣,所以暗自都噥:“你娘,幾年不見,發(fā)個酒瘋都他娘文縐縐的……。”
易銘所頌,乃三國孔融所作,這廝自小孔融讓梨,小朋友們都知道。只是幸好是梨,如果是一壺老酒,奈何親爹親媽,就打死他他也不會讓,所以這廝可能本來就不喜歡吃梨。而範曠所唱,屬晉代著名酒鬼劉伶大作,是爲《酒德頌》。
易銘及範曠唱罷,席間就站起一人,易銘知道此人正是黎佐清。只見他舉起酒杯,和易銘遙相呼應互致敬意,喝罷一口,就搖頭晃腦,誦起賦來,賦曰:嘉儀氏之造思,亮茲美之獨珍。仰酒旗之景曜,協(xié)嘉號於天辰。穆生以醴而辭楚,侯嬴感爵而輕身。其味有宜城醪醴,蒼梧綠清。或秋藏冬發(fā),或春醞夏成,或雲(yún)沸潮涌,或素蟻浮萍。爾乃王孫公子,遊俠翱翔。將承芬以接意,會陵雲(yún)之朱堂。獻酬交錯,宴笑無方。於是飲者並醉,縱橫喧譁。或揚袂屢舞,或扣劍清歌,或嚬就辭觴,或奮爵橫飛,或嘆驪駒既駕,或稱朝露未晞……。
易銘不知道他這個是誰的大作,等得他好不容易誦完,易銘愈加興致高昂,又高頌《大風歌》一回:“大風起兮雲(yún)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完了意猶未盡,又唱《紅高粱》歌,歌曰:“九月九釀新酒好酒出自咱的手,好酒!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氣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陰壯陽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剎口;喝了咱的酒,見了皇帝不磕頭……。”
易銘唱這個,比較對李馬丁等武將胃口,所以這大堂上,跟著旋律,一時歌聲四起,一遍一遍,唱個沒完。直到易銘再也堅持不住,哇啦啦幾回,韓知禮、楊明義,自扶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