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年前黔軍清軍大戰,十萬清軍大敗,阿濟格斃命,黔軍出擊四川,幾月之間竟佔了四川全境,消息傳到各處,一時天下震動。
明朝遺老故臣,更是按捺不住興奮之情,暗地裡奔走相告,秘密串聯。因清軍大敗喪膽,那各色人等,以爲清軍亦不過如此,看來朱明天下,恢復有望。不少人以爲良機顯現,於是極力準備,圖謀舉事。
這些個士人學子,串聯糾集在一起,策劃了好多回,終於沒敢鬧騰起來。後來又終於才知道,就這個李易銘,不過是大順餘孽,當年殺進北京,逼死崇禎,造反起家的流寇而已。鑑於這黔府李易銘與他等期望,格格不入,因此,不少人這纔打了退堂鼓。
易銘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不管怎樣,名頭倒是響亮起來。韓知禮說,在四川,那瞎胡鬧的屁屁小孩兒,即便哭得沒完沒了,大人只要說出李易銘三個字兒,都可唬得住哭鬧。
易銘聽了心裡不爽,這不是說自己是活閻王嗎!於是罵了韓知禮,那傢伙自知出言不當,犯了禁忌,賠罪連連,自然不敢再胡說八道了。
過了不久,春寒料峭的時節,派出去的李千秋卻意外地回來了,易銘急忙傳他覲見。
李千秋接令,火速趕進易銘府邸,卻隨行帶了幾個人一同前往。
易銘照例在書房接見,待和李千秋寒暄過後,李千秋迫不及待,向易銘引薦了身旁四人。
易銘起初並未重視,他關注李侔之事,開始時還以爲幾人中有李侔在列,放眼望去,卻知道絕無可能。因爲傳言之中李侔年紀不過三十餘歲,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白臉小生一般。而李千秋帶來的這四位,有三人看上去四十來歲模樣。其實古人愛蓄鬚,又不甚講究個人形象,以至於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一些。餘下一人,年紀倒是三十來歲,只一方臉蛋,瘦的皮包骨頭似的,長得又不是很好看,換作琦玉,恐怕都不很喜歡,所以這個也決計不是李侔。易銘看了四人,均頭髮亂亂、鬍子長長,不修邊幅、形象邋遢,心裡很是瞧不起。
只是那四人都有些別樣的氣質,見著易銘,也不自甘爲下,神情泰然,沉穩有度。這幾個不給易銘磕頭,只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幾人如此倨傲,易銘內心深知,這幾個氣度不凡,因此絕非常人。
等得李千秋挨個兒介紹完,易銘才驚訝不已,這幾人名頭,易銘早就如雷貫耳、爛熟於心,他不禁油然而生敬意。你道爲何?原來這幾個,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黃宗羲、方以智、顧炎武和王夫之。
這幾人中,黃宗羲最長,他生於公元1610年,放在這個時候,時年39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而方以智小他一歲,顧炎武又要小兩歲。最年輕的莫過王夫之,就皮包骨頭這個,他生於1619年,年紀也三十來歲了。雖然比易銘大不了幾歲,可人家鬍子老長,看上去比易銘老道成熟了許多。
易銘這下子功夫,同時幸會這幾個響噹噹的歷史文化名人,心裡竟有些慌亂和激動。他趕緊叫秦會吩咐下去,給幾個沏好茶,又裝上菸捲。只是四人之中,只有黃宗羲老夫子有此雅好,其餘三人,迫於禮貌,也點了抽著。只是三個不得要領,所以被薰得咳嗽不止,鼻涕眼淚口水都薰了出來。
方以智也被薰得夠嗆,趕緊大口喝了一下子熱茶,那茶水燙嘴巴,方以智情急之下,哪裡會想得到,所以只“噗”地一下,噴了出來。恰逢易銘正在他旁邊給黃宗羲點菸兒,那口裡茶水,不偏不倚,正噴在易銘身上。
這可嚇壞了韓知禮,那廝趕緊搶過身來,衣袖子不斷地擦拭易銘華麗袍子,眼睛幽怨地看著方以智,只差沒有罵出聲來。那餘下衆人,也是尷尬不已,方以智陪著不是,黑黑的臉頰紅得發亮。他被自己嚇著了,愣
在原地,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好在易銘內心不爽,臉上卻並不在意,抖了抖衣襟,回到自己大位。
韓知禮上上下下收拾了個遍,感覺差不多了,這廝一轉身,就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韓知禮說道:“方先生這麼幾年下來,怎麼還是原來那等脾氣?見著我家主公就吐口水、見著我家主公就吐口水,我家主公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你還……。”
易銘聽韓知禮說著,感覺這兩個恐怕早就認得,只是韓知禮責怪方以智吐口水,似乎牽強。因衆人爲證,方以智是被茶水燙著了,情急之下不擇地方,噴在易銘身上,乃是誤傷。韓知禮明知如此,仍要這樣說,似乎是在和方以智開玩笑。
所以易銘打斷韓知禮說話,插話問道:“等一等,韓三,你好像認識方先生?”
韓知禮不語,只點點頭,卻滿腹疑惑,望著易銘。
方以智本來尷尬不堪,正不知怎樣做纔好,聽了易銘這麼一問,對著韓知禮開口說道:“你這小子,幾年不見,個兒倒是長高了,只是一張嘴皮子,還是那樣厲害。”
幾句說完,又面向易銘,說道:“公子,您還記得在下否?”
易銘詫異萬分,他生於二十世紀,長於現代社會,人生之中,哪裡會有可能認得這老古董。所以易銘搖搖頭,表示不知。不過隨即就想到:李千秋說過,老子曾經來來去去穿越了好幾回,難道他一不小心,讓老子和這方以智交上了朋友?
方以智見易銘搖頭,心裡多少有些失望,不過,他來時李千秋也給他打了預防針,當然不出意外又是那一套:李千秋對這幾人說易銘西方遊歷,得了健忘癥,就連身邊韓三,也認之不得……。
方以智想到了這一層,只好說道:“公子,您忘了?當年闖……王攻陷京師,那劉宗敏見在下在皇帝靈前大哭,於是指使他那手下將士,說在下任工部觀政及翰林院檢討,又身爲定王殿下和永王殿下的講官,恐怕有不少錢,就生生問在下要。在下被他等訛了千餘兩,拿去卻嫌少,自不遂他等心意,再要在下又沒有,所以往死地裡嚴刑拷打,後來又要在下投降。要不是公子您及時救我,恐怕早教他等整死……。”方以智說著說著,給易銘施禮道謝不停。只是他開頭差點罵李自成爲闖賊的,驟然間想到易銘這一支,也是李自成手下,所以話到嘴巴邊,硬是改作了闖王。
原來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農民軍攻入北京,崇禎皇帝自縊,方以智在崇禎靈前痛哭,被農民軍俘獲。農民軍對他嚴刑拷打,以致“兩髁骨見”,但他始終不肯投降。不久,李自成兵敗山海關,方以智僥倖乘亂南逃,大難不死。當方以智在北京誓死不降農民軍之事蹟傳入江南時,天下人對他很是佩服,甚至有人把他比文天祥。
其實哪兒有那麼容易乘亂逃脫的,無非又是李千秋及易銘,素來敬仰方以智爲人,也大概是爲了日後招募他,這纔想方設法,救了他一條小命而已。
方以智得以脫身,到了南方,只說自己乘亂南逃,對於易銘及李千秋大恩,隻字未提,其實恐怕是他擔心說出來有通敵之嫌。江南世人,哪裡得知,所以對他鐵骨錚錚硬漢子作爲,極爲推崇。那方以智不敢坦白,於是坊間對他讚譽過甚,這個,易銘心裡明白得很,看來方以智絕對不老實。
易銘想明白了,於是裝作恍然大悟樣子,說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原來是方先生駕到,失敬失敬,來來來,方先生,咱們坐近一些擺談擺談……。”
易銘說話間,走近方以智身旁,找了張椅子也坐了下來。李千秋不失時機,一邊說道:“主公,密之先生此番前來,是要鼎力襄助我黔府,非但如此,太沖先生、而農先生、忠清先生。也是久仰主公大德,千里來投,在下想來,這是我黔府天大的喜事,主公應召集文武官員,爲幾位大賢接風洗塵呀。
”
易銘聽得李千秋如此說,心裡實則恨他,於是看了李千秋一眼,心裡想著:這幾個舊時窮酸,迂腐不堪,真要投靠於我,以後恐怕又要費盡心力去對付。何況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這龜孫難道不知道?我黔府經費支出浩大,早已赤字,動不動就要設宴請客,下邊已經早有意見……。
易銘尚還未來得及表態,他那文武百官,聽說名滿天下的四大奇才都來到黔北,早就仰慕不已,這遵義城中,早就傳開,是個人都知道了。範曠早就在易銘府邸外等不及,要求覲見。趙龍甲、朱信、秦任、尤華、許鐸等等十幾號人,亦不能免俗,這些個不約而同,丟下手頭宗政軍要務不管,也到了易銘府邸。
易銘自然不能不近人情、掠其美意,聽了秦會報告說外頭熱鬧,易銘大手一揮,說書房太小,又不夠莊重。讓秦會安排在大堂會見,且吩咐有司大宴伺候,叫在遵重要臣僚,一併都來吃大戶,算是隆重歡迎四人蒞臨黔北。
這四人何許人,自然不會有受寵若驚之感覺,一切聽任易銘安排,受之無愧、理所當然一般。
四人表現,讓易銘心裡不爽,他心想:老子不過是看在你幾個好歹算是歷史文化名人,所以對你幾個稍加客氣。老子這樣做,實際上是李千秋未作請示,擅自作主領來了,老子照顧他面子的成分倒還要多一些。
只不過易銘也想到:自個兒先前剽竊顧炎武詩作,內心有愧,這頓飯局,算是賠罪,於是,不自覺地多看了這傢伙兩眼。
等得大堂上百號子人都坐定,易銘委託李千秋作了歡迎詞。李千秋起身,舉杯從容不迫,熱情洋溢講來,自是不在話下。只言語間,對黃宗羲等四人,溢美之詞,毫不吝惜,不加掩飾,將幾個捧上了天。
那黃宗羲自恃四人中長者,所以當仁不讓,也作了一番答辭。對易銘盛情款待,再三致謝,又言不由心,頌揚易銘功德。其言文縐縐、彎彎繞,口音奇怪,易銘聽明白了不足十分之一,出於禮貌,易銘只好不住點頭、微笑面對。
此人話說了許多,臨到末了,轉而就誇獎起易銘所作詩詞來,他興致又高,於是大庭廣衆之下,當衆吟頌了幾篇易銘佳作。
黃宗羲哇啦哇啦唱著,旁邊一人,早就坐不住了。你道爲誰,原來是顧炎武忠清先生是也!他來遵之前,曾手書“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大字兒,掛於自家中堂之上,每每見之,聊以自勵。不曾想到了黔府,發現“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已然成爲黔府一地衆人皆知的名言,而提出此慷慨激昂的名言的,卻是黔府的頭頭李易銘。所以這顧炎武不住地納悶,心裡想著:難道他顧炎武想法,與李易銘暗合!他被自己這種想法,激動了一整天。要只是這樣,還屬巧合,只是大堂上黃宗羲夫子,朗誦易銘詩詞的過程中,其中一篇,讓他顧炎武驚訝無比的,則是他最近作的新詩,詩曰:《精衛》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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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嗚呼!君不見,西山銜木衆鳥多,鵲來燕去自成窠。
顧炎武本來醞釀好了,也寫了下來,只差與黃宗羲、方以智、範曠等交流一番,然後等上幾天,投稿到黔府中央日報社發表的,卻不防被黃宗羲給吟誦了出來。這讓顧炎武冷汗都冒了出來,他心想:要是草草地將這詩作拿出來,不知廉恥、廣而告之,大家知道了,如何得了。恐怕欺罔之罪倒還是小事,他顧炎武自恃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居然公然剽竊主公大作,這老臉只怕是丟盡了,恐怕將成爲古往今來第一大笑話。不過他仍然感嘆萬物的神奇,這作詩填詞,怎麼會有如此蹊蹺之事,自個兒所思所想,怎麼又一次與主公“暗合”。
黃宗羲終於唱罷,對於易銘大作,衆皆歎服,拍手叫好,連綿不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