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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和方光琛懇談時久,心裡越來越敞亮,先前沉鬱的心緒,自然一掃而光。他想好了,自己手底下,眼下有十萬大軍,要是自己歸附了大秦,將來提兵興師,或出擊陝西,或東略河南,在大秦堅強後盾支撐下,自己絕無後顧之憂,一心討虜,當會建立不世之功勳……。
吳三桂美美地想了好半天,彷彿是覺得冷落了坐在方光琛旁的韓知禮,吳三桂轉而關切問方光琛道:“獻廷老弟!這位韓兄弟深得大王信任,年紀輕輕的就是副使大人了,我看這位兄弟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恐怕你我都比不及,你說是吧?”
方光琛先前心裡根本沒有把韓知禮看上眼,以爲韓知禮不過就是易銘近臣,就天天在大王跟前,混了個人熟而已。但他自遵義出發到襄陽的這麼幾十天時間,兩個零距離接觸了,卻根本改變了方光琛對韓知禮的看法。
這韓知禮雖然年紀不到二十歲,但起兵之初,就追隨李巖、李侔,在大秦也可堪稱老資歷了。他十三四歲就跟著李巖造反,由於腦瓜子聰明,嘴巴子緊,遇事極有主見。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更懂得哪些該說,哪些絕不能說。平日少言寡語、心機深沉,加之從軍以來,從來居於核心領導層,甚至還參與了不少大事的決策。所以少年老成,於政治權謀這一套,早了然於胸。而正是這種品質,讓韓知禮深得李巖、李侔及易銘的信任。
方光琛見吳三桂說到韓知禮,就無不稱讚說道:“大帥,您莫看這位兄弟年紀小,可深得大王信任。又精明能幹,在我大秦上下,可謂人人皆知,名聲響亮得很啦!”
吳三桂聽了,也景仰不已,說道:“哦!是嗎?老弟年輕有爲,在下佩服、在下佩服。”
兩人一唱一和,使勁誇著韓知禮,不料韓知禮卻不爲所動,沒有尋常人那種反應。照理講,這二十郎當年紀,這好話歹話聽在耳朵裡,多少是有些效果的,哪怕不好意思地謙虛那麼一下。
然而韓知禮只淡淡說道:“兩位言重了,在下承擔不起。”
見韓知禮淡定自若,應對沉著,吳三桂這纔有些重視起來。他想到剛纔和方光琛談及關於思沅的話題,涉及的內容難免敏感,關乎大秦所謂“嗣子”之爭、嫡庶之別。
吳三桂想到這一層,就暗自責怪方光琛,他心想:你方光琛也太不慎重了,於這種場合討論大王和思沅的問題,有無端生事、搬弄是非之嫌。要是眼前這年輕人將他倆所說的話,原原本本抑或添油加醋講給大秦大王,就麻煩了,所以吳三桂重新審視眼前的韓知禮,這會兒對他時不時偷偷朝自己小妾陳圓圓瞟也不甚在意了。
他以爲這韓知禮情竇初開,似乎對漂亮女人有興趣,所以吳三桂對韓知禮說道:“你們看看,這會兒我們就說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把韓老弟給冷落了。罪過罪過,還請老弟不要見怪呀!”
這韓知禮坐著,給吳三桂一抱拳,答道:“哪裡哪裡!大帥客氣了!”
吳三桂和韓知禮客氣數句,卻突然笑著問道:“在下想問問:不知小老弟成家沒有?”
方光琛是知道的,趕緊替韓知禮答道:“大帥!夫人!這個在下再清楚不過,還沒有成家呢。這韓老弟天天在大王身邊,美女如雲,何止萬千,尋常女子自然是看不上的。”
吳三桂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哦!原來這樣啊!不過老弟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考慮了。”
韓知禮只笑笑,卻什麼也不說。
吳三桂見韓知禮始終穩沉低調,心裡越發讚賞,他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個閨女的,名字叫如玉,那是大夫人張氏所生,也十四五歲了。長得是嬌豔如花、美麗動人,尤其肌膚粉嫩,白裡透紅,顯得與衆不同。曾有人評價比之陳沅亦不
輸一二,正是吳三桂心頭肉、掌上珠,前頭有人想讓吳三桂將如玉許配給部將胡國柱,吳三桂沒有同意,他還看不上胡國柱。而如玉則更沒有看上,她認爲胡國柱一介武夫,性情莽撞沒有內涵。
吳三桂左看右看,覺得韓知禮儀表堂堂,年紀輕輕又“事業有成”,他心血來潮,只一時之間,就有心將韓知禮招作女婿。
吳三桂轉而面向陳沅,對著陳沅耳朵意味深長地悄悄說道:“畹芬,你讓人下去把如玉叫來,我自有安排。”
陳沅何許人也!自然一下子就領會了吳三桂意思,她叫過身邊侍女,耳語了幾句,那侍女趕緊跑下去不提。
吳三桂見侍女跑的不見人影了,就又說道:“想當年在下也是二十來歲成家,眼下長子應熊都十六七歲了,最近睿親王還多次催促應雄到京,說要兌現當年的承諾,把他妹妹和碩恪純公主,也就是金福格格許配應熊,這……,我一直沒有放應熊成行。”
方光琛見吳三桂說到吳應熊與建寧公主婚姻之事,目光炯炯,面有得意之色,他唯恐吳三桂被多爾袞重新拉過去,急忙說道:“大帥不可,世子這一去,就斷難再回來了。”
吳三桂佯裝不解,問道:“哦!這是爲何?”
方光琛道:“世子這一去,名爲額駙,實爲人質。大帥如戰事不利,尚還可保世子無虞,你父子還有相聚之緣。如若大帥功高權重,封王封侯,那清廷豈有放世子與大帥團聚的道理。大帥以爲呢?”
吳三桂想了想,覺得方光琛所言有理,他只不過是拿吳應熊來說事,目的其實很明瞭,他想以此警告方光琛,他吳三桂並不是只有投靠大秦這一條路,自己在大清這邊也還是很得勢的。
然而方光琛在招撫吳三桂的過程中,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卻有清醒的認識。他心裡從來都看不起吳三桂,他認爲吳三桂雖然精明,但卻總是不識大節、不明大義、不懂大禮,他當時選擇離開吳三桂也是這個原因。所以見吳三桂還在心存幻想、遲疑不決,方光琛決定必須和吳三桂攤牌,他以爲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必須將吳三桂所有的幻想無情地擊破。
於是,方光琛對吳三桂冷冷說道:“大帥,在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吳三桂依舊客客氣氣,對方光琛說道:“老兄不必顧慮,有話請講。”
方光琛繼續說道:“大帥,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若說的不對,任憑大帥處置,請大帥細細斟酌纔是。”
吳三桂見他說話囉裡囉嗦、顧頭顧尾,就不爽說道:“老兄哪裡話,但講無妨。”
方光琛接著又道:“在下想問大帥幾個問題,得罪之處,請大帥海涵。”
三桂惱怒不過,只喝道:“老兄今日何故瞻前顧後,說話如此拖沓,講!”
方光琛答了一聲:“是!”接著說道:“這其一嘛!在下想問大帥,這幾年時間,大帥及衆兄弟移防數省,常年征戰,風餐露宿,難得安定。在下想問:大帥準備給這十萬將士,將來謀個什麼前程和出路?哪裡纔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所?”
吳三桂哪裡想到過這十萬將士的出路,他不敢想象這些問題,眼下他連自己的出路在哪裡都還不清楚,何談其他,所以吳三桂聽了,一時之間竟爲之語塞。
方光琛並沒有要吳三桂回答的意思,接著又說道:“這第二,大帥手握重兵,專征獨斷,肖小諂媚之輩,早有微詞。大帥不防著別人,人家可要事事防範著大帥您呀!這穿插於大帥軍中的大小滿清將領,就是有力的證明。”
吳三桂仍然無言以對,方光琛又說道:“咱們大王與大帥,表面上互爲敵手,實則爲連襟,此等親戚關係,非比尋常。餘下在想有朝一日,大王和大帥之間的關係天下皆知之際,即便多爾袞大人大量,能容得下大帥您,那滿清朝野的豺狼惡犬之徒,
能容得大帥您嗎?所以在下以爲,清廷一旦知曉大帥與大王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大帥將百口莫辯,面對滾滾詆譭之詞,如何能解釋得清楚?彼時定是大帥與滿清決裂之時。如若大帥此時不義無反顧、早作打算,他日形勢一變,必然於大帥不利。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縱觀過往歷史,像這樣錯失良機、坐以待斃的例子還少了嗎?”
方光琛一席話,讓吳三桂聽得膽戰心驚、汗流浹背,他何嘗不明白其中利害,他只是對於大秦如何“招撫”他一事,心裡沒底。對於自己將來的所謂功名利祿,頗多幻想,頗爲看重,所以先前所說,只不過是借清廷之力要價大秦而已。
方光琛早看在眼裡,於是進一步說道:“在下來時,大王託我帶有密信一封,在下這就呈與大帥過目。”
方光琛從懷裡貼身處,小心翼翼掏出了易銘的親筆信,畢恭畢敬遞給吳三桂。
三桂也趕緊離座,雙手舉著畢恭畢敬接了,然後轉身坐了回去,嚴肅而小心地拆開,掏出裡邊一頁十六開的白紙。
那上面總共就兩百來個字,不用說,就這一張白紙的品質,全天下也無法比肩的,其生產的工藝和水平,也已經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吳三桂攤開信箋一看,只見易銘直言不諱用硬筆寫著如下小子兒:“長伯兄明鑑:兄天下之英雄,如何揹負千秋萬代之罵名,爲滿清所驅使?將軍以爲關外滿人,憑其人力軍力,足可奴役我泱泱華夏乎?假以時日,我將統帥三軍,沿江而下,東南之地,唾手可得。遂再揮師北伐,蕩平天下,清廷當何以立足?大敵當前之際,還望將軍助我,不得再作猶豫觀望。曠世之功勳,將軍十萬大軍,捨我其誰?至於條件,已全權授以方、韓二人,除了大是大非原則問題,什麼都可以談。更何況你我連襟,打斷骨頭連著筋,本就一家之事,將軍難道要錯失良機、遺恨千古嗎?”
吳三桂迅速看完,一言不發,遞與身旁陳沅,陳沅接了看過,也是一聲不響,還給三桂。
吳三桂又將此信交與郭雲龍、吳之茂及馬寶三人傳閱,三人看過後,那郭雲龍開口說道:“大帥,大秦大王此信可謂不循章法、不落俗套、不講禮法。而開誠佈公、一片赤誠、殷切期待之情卻躍然紙上。絕無拐彎抹角、遮遮掩掩、虛與委蛇,大帥不可不察呀!”
馬寶也附和說道:“這李大王說的在理,我馬寶佩服!大帥,下決心吧!我馬寶跟著您,反了就反了,我看這個主子比現在這個不差。”
吳之茂也說道:“大帥,弟兄們早就想跟著大帥乾點大事,何況這腦袋後面拖著這麼一條尾巴,還真讓天下人恥笑。就咱們這十萬大軍,就是反了,也不怕韃子。”
吳三桂又看著郭雲龍,此人素來能謀善斷,他一直較爲倚重。
郭雲龍見吳三桂望著他,知道要他幫忙拿主意的時候到了,但他可不是馬寶和吳之茂,這造反大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對此,他早就想好了。
於是郭雲龍說道:“大帥,我看是不是這樣:一則要將各部將領火速傳來,一旦商議定了,即刻行事、不得拖延;二則就招撫事宜,與方先生、韓將軍二位大人議定了,報與大王同意,照此實行,也是當下緊要;其三:我軍有變,陝西、湖北豪格、多鐸等部定會有所動作,大帥也要早作安排。”
吳三桂深以爲是,轉而向方光琛、韓知禮說道:“兩位大人以爲如何?”
方光琛深知涉及如此大事,有諸多細節還得一步步地來,猴急不得。於是說道:“郭將軍所言甚是,在下贊同。不知韓老弟以爲如何?”
韓知禮不說話,只點了兩下頭,算是贊同。
吳三桂見事情的大方向算是確定了,想到自己還有弟兄等著,就向方光琛、韓知禮道了別,朝大堂趕去。他纔出門,如玉在兩個丫頭陪伴下就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