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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衆人於吳三桂王府大堂,聽王緒一陣說來,如講天書,以至於都聽得暈暈乎乎,吳三桂亦是如此。他見王緒似乎就說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心裡惱火,正想制止,又覺不妥。他不知王緒究竟要說什麼,更怕問了顯得自己很無知,所以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只好佯裝聽得饒有興趣,心裡卻在罵娘。他無聊之極,四下看了看,見衆人也是和他一種德行,他只好按捺住自己火爆脾氣,又聽得王緒說道:“諸位,後來吳國滅國,其子孫就以國爲姓,自此吳姓子孫,方纔遍佈華夏。咱們大王毫無質疑,就是太王古公亶父直系後裔,想當初太王如傳位泰伯或者仲雍,要如此,哪裡會有姬昌子孫擁有周朝七八百年天下?那應該是咱們大王祖上的,是咱們大王祖上有德,主動謙讓,後來才傳給姬昌,方纔有周啊!咱們大王如今東征暴秦,也算是恢復當日既有之天下而已。況乎李易銘者,起兵豪奪,硬是將大明天下,生生奪了。而今咱們大王再興王師,恢弘大周,主掌神器,定鼎天下。名正而言順,有何不可?”
王緒說完,叫好聲響徹大殿,底下早熱鬧非凡討論起來,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吳三桂到了這會兒,方纔終於知道王緒說了老半天,是在繞著彎兒誇自己祖宗呢!他好武厭文、孤陋寡聞,如何能知道自己祖上,居然如此榮光,所以也叫起好來,謝了王緒好幾回。王緒得意洋洋,就被吳三桂指著在他身邊位置坐了下來。
亂哄哄鬧了半天,人羣中又站出來王屏藩,只見他連連喝住殿內衆人吵鬧,見他要說話,這一干人等,均安靜下來。王屏藩隨後說道:“大王,衆弟兄!稍安勿躁,請聽我一言。剛纔王緒老兄所說,在下深以爲是,看來咱們大王天命所歸,自然毋庸置疑。我王屏藩追隨大王,非是三年兩載。如今居於高位,深得大王信任,知遇之恩,永不相忘。在下倒沒有什麼封王封侯的打算,也絕無那個能耐,只要能追隨大王,就心滿意足了。大王能安定天下、效法武王,在下完全贊同。這殿內衆兄弟,均追隨大王多年,大王帶著我等,哪一次不是于山重水復、險象環生之境地,化作撥雲見日、柳暗花明之坦途呢?各位,難道不是這樣?在下堅信大王假以時日,必定能逐鹿中原、鼎定天下。然後論叉行賞、大封諸侯,是爲可期,諸位,爲開創天下之新境界,奠定萬古之基業,光耀門庭、封妻廕子、惠及子孫,難道不想放手一搏嗎?”
他這一鼓動,下面頓時就熱鬧了,有不少沒腦子的就跟著起鬨,以爲自個兒跟對了人,自此之後,大可追隨吳三桂,一同滅了大秦,共分天下,所以竟然附和者衆。
吳三桂很滿意,覺得時機成熟了。於是等殿內衆人激動情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他這才說道:“諸位,王將軍所言有理。本王深以爲是,試看如今大秦,內亂日久,國力衰微,君臣離心不睦,彼此猜忌。又有其肱骨之臣、領兵之將,如吳能奇、錢虎乙、趙龍甲、朱信等,要麼死了,要麼茍延殘喘、行將就木。眼下形勢,亦是有機可趁,大秦亂局、於我有利,正是興師討伐之大好時機呀!”
他這樣說,果然衆人連連稱是,吳三桂說的時候,卻轉眼看見郭雲龍和楊坤兩人,整個過程不說一句話,情緒也不高,在那兒似是而非的樣子,態度不很明確。他素來看重郭雲龍才能,對於楊坤也較爲倚重。於是,吳三桂轉而對兩人說道:“不知豫東侯郭雲龍將軍、寧遠侯楊坤將軍兩位賢弟意下如何呀?”
郭雲龍及楊坤聽吳三桂問及他二人意見,心裡一驚,郭雲龍起身答道:“大王雄才,天命所歸,卑職願爲大王驅使。”郭雲龍說的時候,一旁楊坤也連聲附和著。
吳三桂聽罷,豪放大笑道:“有兩位助我,本王無憂也!將來成了大事,本王絕不虧待衆位弟兄。諸位,只要諸位與本王上下同心、以效死命,如我等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方光琛也站起身,對著吳三桂施禮,激動地大聲說道:“大王,不得再作猶豫,下決心吧!”
殿內衆人止住爭吵,均將目光齊刷刷望著吳三桂,吳三桂見了,感覺這種情形有點熟悉,他當年山海關降清,也是危情之際,吳三桂立於當前毅然決然地下了決心。相同的情況在襄陽,他又是這樣幹了第二次。而這回,是第三次,鑑於前頭兩次,這廝運氣好都賭對了,所以他也堅信這一回自個兒也會賭贏。他信心滿滿,幾大步走到王位,坐下想了想,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又站起身來,對衆人道:“各位,本王心意已決,東征暴秦,不復躑躅。本王苦心,並非心存私念,當日南下平定南明,永曆皇帝非死於我手。只大秦殘暴,逼迫日盛,皇帝無可奈何之下,乃託孤於我,付以大事,隨後皇帝自絕於在下面前。在下跪送皇帝大行,臨危受命,暗自立誓,他日將興兵東征北伐,剪滅暴秦、恢弘大明。今日之勢,絕不能錯失良機,本王當奉立新主,代王親征,兵鋒所致,莫不來降……。”
吳三桂如此這般一說,衆人
都全明白了,你道爲何?原來吳三桂平定了南明,親手殺了永曆,本是鐵證如山、無法抵賴。但他臉皮厚、膽子粗,他竟將殺永曆的過錯,怪在了易銘身上。說是出於易銘逼迫,永曆無法,只好將皇子託付於他,自個兒抹了脖子,還叫吳三桂他日必興王師,重振天下云云。
吳三桂臉皮之厚,由此可見一斑。但他殺了永曆上上下下,獨獨留下其中一子,也是事實,而這樣做,他從一開始就有所企圖。
吳三桂這等想法,也是盤算好了的,就昨晚與方光琛談了那麼久,總算定了大計,這就是此次造反,還不能公然以他周王名義。何況據說大秦朝堂廷議,將他這個周王也給抹了,讓他再去做那個“周興侯”。所以方光琛建議,既然永曆皇帝朱由榔之子在吳三桂手裡,何不豎起恢復大明旗號,就來個三十六計“借屍還魂”,將來事成之後,再予圖之……。
方光琛出的主意漂亮,吳三桂也同意,於是這事兒就這麼給確定下來。
其實他當時俘獲永曆之時,這永曆皇帝糊塗,以爲吳三桂尚可改造,於是情深意切,給他寫了一封信,言辭誠懇,使人看過,無不感嘆嗟訝!其信如下:
將軍新朝之勳臣,舊朝之重鎮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於將軍,可謂甚厚。詎意國遭不造,闖賊肆惡,突入我京城,殄滅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殺戮我人民。將軍志興楚國,飲泣秦庭,縞素誓師,提兵問罪,當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憑藉大國,狐假虎威,外施復仇之虛名,陰作新朝之佐命?逆賊授首之後,而南方一帶土宇非復先朝有也。南方諸臣不忍宗社之顛覆,迎立南陽。何圖枕蓆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伏誅。僕於此時,幾不欲生,猶睱爲宗社計乎?諸臣強之再三,謬承先錯。
自是以來,一戰而楚地失,再戰而東粵亡,流離驚竄,不可勝數。幸李定國迎僕於貴州,接僕於南安,自謂與人無患,與世無爭矣。而將軍忘君父之大德,圖開創之豐功,督師入滇,覆我巢穴。僕由是渡沙漠,聊借緬人以固吾圉,山遙水遠,言哭誰歡,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茍全微命於秦服,亦自幸矣!乃將軍不避艱險,請命遠來,提數十萬之衆,窮追於僕之身,何視天下之不廣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獨不容僕一人乎?抑對王錫爵之後,猶欲殲僕以邀功乎?
第思高皇帝櫛風沐雨之天下,猶不能貽留片地,以爲將軍建功之所,將軍既毀我室,又欲取我子,讀《鴟鴞》之章,能不慘然心惻乎?將軍猶是世祿之裔,即不爲僕憐,獨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獨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秦何恩何德於將軍,僕又何愁何怨於將軍也!將軍自以爲智,而適成其愚;自以爲厚,而反黨其薄。奕而後,史有傳,書有載,當以將軍爲何如人也!僕今者兵喪力弱,煢煢孑立,區區之命,懸於將軍之手矣。如必欲僕首領,則雖粉身碎骨,血淺草萊,所不敢辭。若其轉禍爲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與太平草木,同霑雨露於聖朝,僕縱有億萬之衆,亦付於將軍,惟將軍是命。將軍臣事大秦,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堂上衆人,知道此情節的,眼見吳三桂這時這樣講來,下面衆人如何不驚訝,大多均被他花言巧語,騙了個無可奈何。
唯恐衆人不信,吳三桂叫人傳令後堂,他自己跪拜於地,一會功夫,果然迎來一人,大致六七歲年紀。吳三桂不失時機,說這男孩乃永曆遺孤,叫做朱慈炅什麼的,是爲雍王。殿內衆人見了,莫辨真假,只見吳三桂叩頭連連,就是假的也成了真,所以如何敢不拜見。
接下來吳三桂將雍王朱慈炅推於正殿之上,坐於大位,自己匍伏於地,帶領臣工,山呼萬歲……!
方光琛等,當即擇定吉日,於帝元4352年即公元1654年正月擁立了朱慈炅爲大明皇帝,繼而又讓吳三桂認朱慈炅爲乾兒子,他自稱皇父攝政王及總督天下兵馬大元帥等,兵分兩路,代王出征。令馬寶、王屏藩領軍二十萬出擊陝西,而他自己則由重慶率軍三十餘萬沿江而下。
他還令方光琛起草征討大秦檄文,方光琛欣然領命,於寓所苦熬了兩個晚上,擬了出來,電告天下知曉,並西南一隅大小城頭、水陸碼頭、道路險要,張貼數萬之巨。檄文如下:
原鎮寧山海關總兵官,今總統天下水陸大師興明討秦大周王吳,檄告天下文武官吏軍民等知悉:本王深叨明朝世爵,統鎮山海關。一時李逆倡亂,聚衆百萬,橫行天下,旋寇京師,痛哉毅皇烈後之崩摧,慘矣!東宮定藩乏顛錇,文武瓦解,六宮恣亂,宗廟瞬息丘墟,生靈流離塗炭,臣民側目,莫可誰何。普天之下,竟無仗義興師勤王討賊,傷哉!國遠夫偈可言?
本鎮獨居關外,矢盡兵窮,淚乾有血,心痛無聲,不得已歃血訂盟,許虜藩封,暫借夷兵十萬,身爲前驅,斬將入關,李賊逃遁,痛心君父,重仇冤不共戴,誓必親擒賊帥,斬首太廟,以謝先帝之靈。幸而賊遁冰消
,渠魁授首,正欲擇立嗣君,更承宗社封藩,割地以謝夷人。不意秦首李易銘者,遂再逆天,乘我內虛,雄據遵義,鋒芒正盛,本王不得已暫降以求完全,期以驅逐韃虜、振興中華,中興大明,以全其臣節。熟料彼竊我先朝神器,前方驅虜,後爲豺狼,本王方知拒虎進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誤。本王刺心嘔血,追悔無及,將欲反戈北逐,掃蕩腥氣,適值先皇永曆,密會約本王,奉抱先皇王子慈炅,年甫三歲,刺股爲記,記名託孤,宗社是賴。姑飲泣忍隱,未敢輕舉,以故避居一隅,養晦待時,選將練兵,密圖恢復,枕戈聽漏,束馬瞻星,磨礪警惕者,蓋三年矣!
茲彼君無道,奸邪高漲,道義之儒,悉處下僚;鬥霄之輩,鹹居顯職。君昏臣暗,吏酷官貪,水慘山悲,婦號子洋以至彗星流隕,天怨於上,山崩土震,地怨於下,官賣爵,人怨於朝,苛政橫徵,民怨於鄉,關稅重徵,商怨於塗,徭役頻興,工怨於肆。
本王仰觀俯察,正當伐暴救民,順天應人之日也。爰率文武臣工,共襄義舉,卜取甲午年正月元旦寅刻,推封雍王,郊天祭地,恭登大寶,建元大曆,檄示布間,告廟興師,剋期進發。總統水陸官兵一百二十萬員,直搗燕山。長驅潞水,出銅鴕於荊棘,奠玉灼於金湯,義旗一舉,響應萬方,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憤。振我神武,剪彼囂氛,宏啓中興之略,踴躍風雷,建劃萬全之策,嘯歌雨露,倘能洞悉時宜,望風歸順,則草木不損,雞犬無驚;敢有背順從逆,戀目前之私恩,忘中原之故主,據險扼隘,抗我王師,即督鐵騎,親征蹈巢覆穴,老稚不留,男女皆誅,若有生儒,精習兵法,奪拔瘓谷,不妨獻策軍前,以佐股肱,自當量材優翟,無靳高爵厚封,起各省官員,果有潔己愛民,清廉素著者,仍單仕;所催徵糧谷,封儲倉庫,印信冊籍,解軍前,其有未盡事,宜另頒條約,各宜凜遵告誡,毋致血染刀頭,本王幸甚,天下幸甚!……。
吳三桂在成都擁立朱慈炅爲帝興師征伐大秦的消息傳來,天下震動、人心惶惶,市井百姓,無不驚駭,大秦臣工,亦慌了神,於是集聚於宮外,要求面聖。
易銘這幾日正處理吳琦玉亂黨事宜,與文武百官角力日久、互不相讓,已深感疲憊不堪,他不想妥協而將吳琦玉及李侔等殺了,這無非是鑑於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
他本來指望韓知禮、楊明義、朱信、秦任等堅決站在他一邊,但當他冊封琦玉之子幻生爲太子,又對處置琦玉一拖再拖,這韓知禮就首先不幹了。
他的如玉死於吳琦玉之手,如不是易銘一再嚴令善待琦玉,韓知禮恐怕早公報私仇將她殺了。他以爲易銘不管怎樣,都要處死琦玉的,豈料幾番朝堂議政,易銘對此總是支支吾吾、百般推脫,讓韓知禮等心寒。早有趙元成、朱信等,幾乎大鬧朝會,如不是衆臣呵斥著,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麼田地。
這吳三桂造反的消息傳來,當即就有幾個人坐不住了,其中有韓知禮、趙元成、朱信、周文秀,這四人自下朝之後,秘密糾集在一起,商議對策,易銘對此根本缺乏防範,以致於事情發生了,他缺乏心理上的準備。
幾日後,前方傳來消息,說吳三桂兵分兩路,一路出川北,一路下長江,一南一北,進展神速。
等弄清了吳三桂虛實,朝中衆臣,均放下心來。原來吳三桂兵力不過八十萬,實力有限,而大秦在陝西、兩湖一帶,就有不下於六十萬兵力,何況東北、東南、華中等地,還有大軍百萬。而朝鮮李淏,也是鐵哥們,數度要求領兵西征,平定吳三桂叛亂。
易銘見了來京的李淏,當面謝了,讓他回去安心作他的朝鮮大王了事。不過這樣一來,易銘感覺大秦兵精糧足,似乎穩操勝算,於是懸著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
話說範曠及秦草一行,尚未出得山西,前方就傳來吳三桂造反的消息。範曠驚駭之情,可以想見,他越想越後怕,以爲這次要真到了成都,難免被吳三桂刨腹挖心殺了祭旗,自個兒死了不說,還因此落得讓人笑話,自己成了天下取笑的對象。他這樣想著,覺得身邊那些隨行人員,似乎也在取笑他,他滿腹的火氣,不知道往哪兒發,見著每個人,都覺得極其沒有面子。他渾身冒虛汗,又想起朝堂上當面頂撞皇帝,多有不敬,如今看來,皇帝畢竟和吳三桂是親戚,所以知道吳三桂根根底底,原來皇帝早知道吳三桂會反。範曠想清楚了,即刻命令返京,臨行之前,拍了電報,報告了所在位置,說明取消西去的理由,對易銘高屋建瓴的戰略判斷、未卜先知的神奇預測和知人識人的超強稟賦,莫不馬屁連連,歌功頌德完了,對先前意氣用事之舉,上表請罪。
易銘豈能和他一般見識,只看在這夫子雖然迂腐,卻也真心積極,爲了大秦天下,不惜以命相博,差點因此屍骨不還。於是,易銘吩咐去電,對範曠任性之舉,概不責備,只要他及秦草等,火速回京覆命。
範曠接到電文,覺得皇帝真是千古聖君,三千年來,人不兩見,他感恩莫名,懊悔不已,還流了不少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