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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裡多爾袞和洪承疇談了許久,但還沒有涉及要害問題,兩個都渴了餓了,所以簡單用了膳,兩人接著又商議。多爾袞接著剛纔話題說道:“彥演兄,此次揚州會晤李易銘,實在是情勢堪憂不得已之舉。本王此次親自前來,一是檢查我東南吏治,二則巡視各省防務。本王一路看來,倒還平穩無虞,本王甚喜甚慰。只是秦國逼迫日甚,氣勢正旺,覬覦我東南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要謹防其沿江而下,所以水師岸防,尤其要作好防範。揚州會盟期間,彥演兄務必立即到任,彥演兄就任之後,須得提防李易銘動作,剛纔所說大江岸防,須得調遣強化,眼下這個最爲當緊,彥演兄明白嗎?”
洪承疇答道:“王爺,卑職明白,卑職也是這樣想的。據說秦軍於重慶、宜昌、岳陽等地,大建水師,打造戰船,列於江上,旌旗鋪天蓋地,士卒操演,更是日日不歇,看樣子近期將有所動作。奴才敢斷言,秦軍不久必然東犯,其水師當沿江而下。因此,卑職斗膽建議,我軍可扼守形要險峻之地,多築炮臺。如秦軍膽敢前來,即便其火器厲害,要突破我水師岸防,亦不是簡單之事……。”
多爾袞見洪承疇想的清楚,說的明白,心裡認可,就說道:“彥演兄乃有心之人,本王自然不會看錯。你不要說建議,這就是你的事,你經略七省,要專征明斷,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大可放手去做,本王相信你。”
洪承疇又道謝連連,多爾袞領了,又說道:“這次本王會盟李易銘,也知道他絕不會輕易前來,所以我安排范文程等人,就留在揚州,目的是和秦國使臣拖時間。要得好,最好拖上個一年半載,只要咱們也能造槍造炮,弄懂了這些奇技淫巧,然後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只要他有的,本王也有,我大清勇士本就敢死用命,本王就再不怕他。所以本王明日啓程,然後渡江前往江寧、蘇州、杭州,然後本王就回京,將我關外英武之士,選練成精兵三十萬,與李易銘爭鋒。江南軍政大計,就得拜託彥演兄了。”
洪承疇趕緊一番客氣,說道:“王爺放心,卑職當不負王爺厚望,殫精竭慮、絕不懈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多爾袞聽了笑著說道:“彥演兄不必如此,怎麼能說個死字兒,我大清今日之形勢,一片大好,不比得當初諸葛亮,苦守一隅之地。”
洪承疇說了一聲:“是!”又說道:“王爺,秦國囂張跋扈,所恃不過火器,餘則一無是處。奴才看來,其國形制,混亂怪異。秦王以下,有其資政李千秋大權在握,其宗政軍首腦,也都是此人親信。而秦王李易銘,著眼宏觀,不願打理日常政務,就整天吟詩作賦,和一幫子後宮女子嬉鬧。卑職敢說,長此以往,君臣定有嫌隙,裡外必將生亂。卑職還知道秦國君臣之間,沒有體統,那秦王和大臣在一起,嬉笑怒罵,沒個正經。其臣屬對他,多有失禮,可跪而尊之,亦可倨傲立於朝堂,就一些事情,爭得臉紅脖子粗。更有在其國君面前,妄自尊大,互稱同志,亦可老夫、在下、我自稱。其規矩禮儀,更是有失法度……。”
洪承疇這樣一說,多爾袞興趣盎然,說道:“彥演兄所說,本王亦有耳聞,其所作所爲,荒誕怪異、烏煙瘴氣,確實不像話。”
洪承疇順著多爾袞意思,又說道:“卑職還聽說秦王手下週姓之將軍,居然做出了韓壽偷香、相如竊玉一般的事情,擄拐了他的寵妃,而他不以爲恥,反而得意洋洋。就將他寵妃認作妹子,賞賜周姓將軍了事,可見其宮闈穢亂,已到極致。奴才還聽說,這秦國朝堂議事,香菸燒酒、瓜子綠茶,隨意沽取享用。甚或站坐躺臥,爭執吵鬧,他居然熟視無睹。看來秦國畢竟流寇習性,無甚長進。王爺,明君爲政舉事,告於宗廟、議於明堂,臨朝稱制,所謂天子。天子者,天之子也!斯民所屬,徳配天地、臣服四方、萬民敬仰,似這等山野粗鄙之輩,冥頑不化、粗
鄙下作,坐著也不像話。哈哈哈!王爺,您說是不是?”
多爾袞也跟著哈哈大笑,但笑著笑著,覺得洪承疇這話兒味道怪怪,讓他不高興起來。你道爲何?原來這洪承疇前頭還說得好,打壓秦王,擡高大清多爾袞拍馬屁,這是對的。但到後面,說秦國山野粗鄙,確是不該。他大概忘了,這大清朝努爾哈赤、皇太極、多爾袞,均爲遼東山野粗鄙出身。努爾哈赤七大恨告天反了大明,這才裝模作樣,端坐朝堂,裝神弄鬼起來。所以多爾袞聽洪承疇說到這個,無異於揭了大清瘡疤老底,比當面罵他娘還難受,難怪多爾袞高興不起來。
洪承疇也大概感到剛纔這話說的笨笨,心裡後悔死了。他暗自想到:老夫降清以來,一直謹言慎行,嘴巴從來閉得屍臭,怎麼今日高升了,就忘乎所以起來。他想著,又趕緊將兩眼餘光瞄著多爾袞,見他也就是稍顯不爽而已,於是他不安的心總算平復了一些。
多爾袞笑過後想了片刻,說道:“這個李易銘還是有些本事的,遠不是你說的那樣不濟,你方纔說的,恰恰是此人不同凡響之處。本王說過,欲滅大清,必爲此人。聽說大秦資政李千秋,此人厲害,在他面前也無比惶恐,可見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洪承疇心想:老夫原本想打壓一番大秦李易銘,藉此恭維一下你,看來這馬屁都拍在了馬蹄子上,不行,我得順著你多爾袞意思說。於是,洪承疇又附和說道:“卑職也是這樣認爲,聽說這李千秋神人一般,簡直諸葛亮再世,天下人越傳越玄。”
多爾袞道:“這等事情,添油加醋、誇大其詞,也是有的,你們不也說我是“墨爾根代青”麼!”
洪承疇恭維道:“王爺當之無愧,卑職生平最是景仰。”
多爾袞得意笑了笑,轉而說道:“我倒要看看大秦資政何許人物?聽塘報說就派的他來,就這兩天到,說是還帶來一萬水師。”
洪承疇道:“王爺,是不是要作好準備,以防萬一?”
多爾袞不屑說道:“本王揚州、江寧,不下十萬之衆,水師江防,也還齊備,他秦軍再厲害,遠涉江河而來,我不信他敢亂來……。”
這兩人正說著,外面塘兵傳來新的塘報,多爾袞從親信手裡接過看了,就問了那侍從道:“這是真的?”
那人回答道:“稟主子,塘兵傳報,應無虛假。”
多爾袞嘆道:“果然名不虛傳!”
見洪承疇不解,多爾袞對他說道:“剛纔塘報說這秦國資政李千秋,已屯軍於鎮江一線江上,因偶感風寒,令其全權代表李侔、黃宗羲、王夫之三人,只帶了五十隨從前來揚州,已到城外。”
洪承疇也驚訝說道:“李千秋沒有來?來的是李侔等人?”
多爾袞道:“正是,李千秋此人老奸巨猾、絕不簡單,料定本王無心談判,而他率軍沿江而下,早已探得我軍虛實。只是如此興師動衆,到了又藉故不見,自列陣於江上,意欲何爲?本王想不明白。”
正說著呢,外面塘報又到,多爾袞趕緊打開一看,開始時頗爲費解的樣子,但想了片刻,突然驚恐萬狀,但也就是轉瞬之間,情緒回覆常態。但仍舊長嘆不已,後來語氣沉重說道:“看來本王已輸一著,佩服、佩服!”
洪承疇見多爾袞看了塘報,表情先是疑惑不解,再是驚恐萬狀,最後又是自言自語心氣低沉。他不敢亂說,就拿眼睛小心地盯著多爾袞。
好半天,多爾袞才道:“此人頗有心計,難怪盛名傳諸四海,這一招很高啊!我大清危矣!”
見洪承疇依舊不解,多爾袞又道:“李千秋只在鎮江停留一天一晚,卻帶著數百大船走了。”
洪承疇傻傻問道:“他不來揚州,自己回去了,這不是鬧著玩兒麼?”
多爾袞苦笑道:“彥演兄也不想想,他要是回去倒好,可前方消息說他已率軍出海了,
這會兒恐怕已到了海上。”
洪承疇還是不解,問道:“李千秋到海上幹什麼?打漁嗎?”這句話說完,洪承疇就又有些後悔。他心裡也清楚,怎麼會是去打漁,這打仗呢!流血流汗拼老命,又不是小時候玩兒過家家。
所以他趁多爾袞還在出神遐想,趕緊補充說道:“王爺,難道李千秋是南下去會鄭芝龍、張煌言?”
多爾袞再想了想,卻白了他一眼,說道:“秦國與魯王、桂王,素來不和,我敢斷定,他決計不是南下,而是北上朝鮮。”
洪承疇這才如夢方醒,也驚訝說道:“李淏!”
多爾袞道:“正是,單單李淏不足爲慮,即便他有十萬大軍本王也不怕,只是這個李千秋,纔是我心腹大患。”
洪承疇寬慰多爾袞,就說道:“王爺,我大清鐵騎,從來不懼朝鮮,想來李千秋就是去了朝鮮又能如何?”
多爾袞說道:“彥演兄有所不知,這朝鮮原來懼我大清,乃忌憚我騎兵厲害。但假如他李淏軍隊武裝了秦國那些裝備,我大清還敢策馬揚鞭、潮水衝鋒嗎?”
洪承疇不敢想象更不敢回答,只點頭不語。
多爾袞又嘆道:“佩服!以揚州會盟爲名,帶了水師沿江而下,我大清水師岸防,不作絲毫阻擋,一路友好放行,又眼睜睜禮送出海。要不是沒有本王安排此次會晤,他秦國要萬里之遙聯手李淏,須得先掃清東南半壁,否則聯手只是空話。這樣堂而皇之從本王眼皮子底下過去,本王失策呀!本王不智呀!真是高啊!”
這會兒,又有手下文臣武將,七七八八涌進來十幾號人,多爾袞問道:“這秦國水師現在何處?”
人羣中一人稟告道:“主子,有水師派船尾隨,是向北行駛,但已被敵軍擊沉一船,餘下不敢靠近,遠遠跟著,只派人通報敵軍消息。”
多爾袞對洪承疇道:“彥演兄,你看,果然不出我的預料……。”這話說完,突然又恍然大悟的樣子,他眼睛睜得老大,手也在顫抖,比及先前恐懼更甚。只見他胡言亂語說道:“完了、完了!大清危矣!大清危矣……!”
衆人見他堂上來回走動,踱來踱去、慌慌張張,均面面相覷、不知何爲。
如是來回走了老半天,多爾袞突然站住,說道:“你等速去準備,本王即刻回北京。”
見衆人不解,多爾袞又說道:“你們不想想,既然李千秋北上朝鮮,本王斷定,近期秦軍將傾巢而出,其水師一定會沿江而下,吳三桂定會犯河南。生死決戰,就在眼前……。”
衆人這才知道事態嚴重,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主意。
多爾袞對洪承疇說道:“彥演兄,你即刻趕往江寧,命浙江、江南兩省兵馬,儘快調往江西豫親王(多鐸)那裡。務必加固城防,死守待援,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自會收攏江北兵馬前來。”
洪承疇趕緊答:“是!”又問道:“王爺,這就去嗎?”
多爾袞吩咐道:“事不宜遲,即刻趕往,記住,本王許你專征殺伐大權,可臨機決斷,事後報聞,望你不負本王厚望。”
那洪承疇趕緊跪下,聲淚俱下,叩別多爾袞而去。
見洪承疇退下,多爾袞這纔想起秦國李侔、黃宗羲、範曠幾人,就問道:“那秦國代表在哪裡?”
下面回答說:“稟主子,已到驛館,是否安排接見?”
多爾袞道:“既然來都來了,不見見也不好,趕緊準備。你等安排了接洽談判的,這會兒更要談,可多作讓步,必要時就讓了東南幾省。至於這幾位,務必好生款待,如有怠慢壞我大計者,定斬不饒。他幾個帶的人少,居處要增派兵勇,嚴加保護,沒有本王命令,絕不能驚動打擾人家,都知道了嗎?”
這衆人齊聲答:“是!”自有人下去安排不提。多爾袞剛安排完,外面塘報又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