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話說李侔一行十來人風塵僕僕往西趕路,爲保證安全,一路上分爲前後兩撥人,前面安排三四個負責打前站,如有情況,派人告知李侔及餘下幾個。他這一行,一日百八十里,倒還走得順利。因一路上兵荒馬亂、土匪橫行,所以這十幾個,全都裝作遊方化緣的和尚。鑑於口袋裡也沒有幾兩銀子,又不敢帶醒目的兵器,只三人帶了幾把小刀,權作防身,所以一路走來,未遇險象。
他這一行,先是趕往漢口,接著沿江而上,過了一月,好不容易到了長江邊上的奉節縣,這裡已是李侔舊部王定國將軍駐軍之地,在奉節一縣,駐有王定國所部約五六千人。
奉節縣原爲人復縣,唐朝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也就是李世民老兄死的那一年,爲尊崇諸葛亮奉劉備“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的品質,遂改人復縣爲奉節縣。這個時候尚稱爲夔州府,奉節正是夔州府治所。
李侔到了奉節,客棧還未住進去,卻早教人給盯上了。原來奉節城內王定國耳目,見一日就來了十幾個和尚,進城之後,託鉢要飯是假,四下打探黔府消息是真,因而行爲怪異,讓人大感蹊蹺。這些個耳目以爲李侔一行定是北方細作,所以秘密報了,上頭派出軍士,將李侔等人,一網打盡、全部鎖拿。接著押往牢裡頭組織審訊幾日,方纔知道李侔等人身份,於是趕緊報與王定國知曉。
王定國見到李侔已是一兩天過後的事情,待到親眼見了,王定國方纔確信這件事情的確切性。他原來以爲四五年的時間,李侔應該早就死了,不料這會兒卻從天而降似的出現在他眼前。更讓他驚訝的是,李侔一行人,路上肯定沒有吃飽飯,所以一個個骨瘦如柴,看樣子銀子也不夠用,所以衣衫襤褸,如同叫花子一般。加之一行人均爲和尚裝束,李侔人倒是英俊依舊,卻全然沒有了以往風流倜儻的風采。
王定國因此感嘆不已,他想到當年在軍中,李侔可是討北將軍,一身戎裝威風凜凜,非但戰鬥力爆表,人也長的帥,行軍途中,大姑娘小媳婦見著都要驚叫套近乎。何況手下統管著千餘個弟兄,也是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角色。他王定國當年不過是李侔手下的一名小頭領,只管著百十來個弟兄而已。那時候王定國見了李侔,如同老鼠見貓貓,怕的要死,因而沒有一點自信和尊嚴。因爲當年除了李巖,他王定國還得遵李侔的號令,李侔叫他往東則不敢往西,叫他向前他萬不敢後退。
不過幾年未見,王定國鹹魚翻身,成了統帥數千兵馬的將軍,照時下流行的說法,王定國的級別可是“正將軍”,肩頭一邊扛著一顆“金豆豆”,也管著這雲陽、巫溪、巫山、巴東等地,況乎宗政軍務大權獨攬,士農工商事事全管,簡直如同小小的一個諸侯,正是牛奔得很的時候。
軍士請進來李侔,就在夔州府衙門大堂內,兩人對視著,一時亦不知如何相見。
王定國這邊犯了難,他想來想去,不知道怎樣待見李侔,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管怎麼說,也是他李侔舊屬,何況李侔還是自己主公的兄長呢!將來人家兄弟相見了,兩人不管誰當老大,誰當副手,都要比自己牛X,自己無非就又多了一個主子。
王定國想明白了,就趕緊整理一番著裝,然後離開大座,向眼前衣著破爛的李侔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一個頭。他情不自禁、淚如泉涌,哽咽說道:“將軍恕罪,卑職軍務繁忙、迎候來遲,真想死卑職了,將軍原來還健在呀……。”
那李侔一路問來,早就得知川東形勢,知道王定國現在駐軍東川,不過親眼見了,也頗感驚訝。李侔知道:這王定國原來並不顯山露水,當年自己沒有注意到此人有這等帥才,甚是可惜,而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李侔見他自信滿滿、英姿勃勃,舉凡因爲長年征戰,所以性格更顯剛毅英武,不愧爲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
李侔只是思慮片刻,趕緊俯身攙起王定國,客氣地寒暄數語,兩人相視再無多言。王定國請李侔坐於首位,那本是他自己的位置。李侔再三推辭,不敢上座。王定國自己也不敢坐,無奈之下,叫人擡過來一張木椅,和李侔並排坐著,那大位猶自空著。兩人落座,佳茗香菸,自是招待妥當,衆人一時無語,場面有些尷尬。待衆人都坐了,李侔回頭看了看自己這十來號人,全都衣衫不整、面黃肌瘦,活像一幫要飯的。他轉而想著:這
三弟治下,事業輝煌、名震天下,哪裡像自己,落得這般田地。他這麼一比,不由得羞愧難當。
他已經看出來了,眼下這支軍隊,已經不是先前那支自己可以說了算的軍隊了。就以王定國這裡來說,那堂上堂下、來回走動的大官小員,自己認得的人沒有幾個。反觀王定國,也絕不是先前那個唯唯諾諾,讓李侔一度看不起記不著的王定國了,人家現在是鎮守一方大權在握的將軍。雖然王定國外表熱情洋溢,吩咐左右,茶水香菸招待著,又爲他李侔等人,換了一身的穿著。還安排手下,叫騰出宅院,供這一行下榻。王定國一陣的大呼小叫、呼來支去,他那身邊下人,直叫他弄得手忙腳亂。王定國臉有得色,一陣的指揮,好不威風。
等這些事兒操辦完,又吩咐設宴,爲李侔接風洗塵,他讓軍中故舊,都來陪李侔敘舊閒談。但王定國越是這樣盛大招待,就越讓李侔不自在,雖然王定國對李侔客客氣氣,不敢怠慢。但越是這樣,就讓李侔感覺這傢伙在自己面前,似乎有意無意間透著的那一種態度,而這種態度很大成分是顯擺。
得到消息趕來參加接待的,還有云中飛和蘇飛虎。李侔對這二人,也幾乎沒有印象,更談不上交情。原來二人在軍中時,人還年輕,資歷平平,基本沒什麼地位。熟料這幾年下來,和這王定國一樣,都是什麼“將軍”一級的將領了,這讓李侔感概不已。
這二人也一如王定國,言談舉止間,自然流露出對李侔的輕視。因爲李侔與幾人在席間閒談,聽到的都是對易銘的頌揚、讚歎和敬畏。李侔甚至感覺到:這雲中飛和蘇飛虎眼裡,已不再認爲自己是他們的主子了,之所以還假惺惺的盛情款待,似乎只是看在三弟的面子上。
李侔心裡想:爲什麼不派出快馬,六百里加急報遵義,這樣只需十幾天,三弟不就得到自己的消息了嗎?
他不懂也不可能知道,當他走進王定國在奉節的將軍府不久,他遠在遵義的“弟弟”易銘,早就通過電報得知了他還活著的消息。
在席上,李侔對這幾天的一些見聞,有所不解,他向王定國、雲中飛、蘇飛虎等問道:“各位將軍!”李侔應邀喝了一口酒,接下王定國遞過來的那個叫“香菸”的東西,接著問道:“這個東西我點著抽了幾口,除了感覺嗓子癢、直咳嗽,沒有感覺有什麼好處,幾位將軍覺得怎麼樣?”
那王定國聽罷,放肆地大笑,雲中飛、蘇飛虎及席間衆人也大笑不止,好一會兒,王定國纔回答道:“大將軍有所不知,這個東西開始不覺得怎樣,但只要抽了這麼十來回,以後想不抽都他媽不行。我開始不信邪,認爲這麼個小玩意讓他們吹的神乎其神,後來我就拼命抽,臉兒都抽綠了,誰知道還真他媽丟不了啦!哈哈哈哈。”
他這說完,堂上又是一陣鬨笑,李侔不以爲然,認爲這多少有些誇大其詞。
李侔見堂下有士兵揹著長槍,木頭人一般站著,就有了話題。他也是這幾天才親眼目睹這東西的,因市面上傳說這東西很厲害,他也風聞許久了。於是無心而發,爲了營造和調節一下現場生硬的氣氛,他就明知故問,說道:“將軍手下的兵勇,一人一桿鐵棒棒,這是個什麼東西?”
果然,聽李侔提及這個話題,王定國話就多了起來,他回答道:“哦!大將軍不知,這可不是簡單的鐵坨坨。這是步槍,資政大人發明的,威力可大了!我們先前在保衛遵義的時候,不知道這東西有用,我就心裡想:憑這三尺長的玩意,如何抵擋得住孫可望的十萬大軍?呃!卻不知道真正打起來的時候,這東西還真他媽管用……。”
言及至此,王定國更來了興致,吩咐堂下,說道:“快,快把步槍給老子拿一支上來”。
身旁親兵,飛快跑下大堂,將那站崗揹著的,氣喘吁吁提了上來呈給王定國。王定國趁著酒興,當衆把玩一番,又看了看雲中飛、蘇飛虎和李侔。恰逢庭院的樹上,有幾隻飛鳥呱呱亂叫,王定國扭頭對李侔說:“大將軍請看!”說完,快步走到大堂門外石階處,李侔等人也跟了出來。王定國對著大樹上方,舉槍稍加瞄準,只聽得“叭”的一聲槍響過後,一隻白鶴從樹上噗噗啦啦地掉了下來,剩下的則驚恐萬狀飛走了。
大堂槍聲餘音未落,頓時響起一陣叫好聲,雲中飛、蘇飛虎鼓起掌來,大聲誇了一句:“好槍法!”王定國把槍扔給一個小兵接住,自己大步走回自己那空著的座位坐下來,神色有些得意。
李侔親眼目睹王定國神奇的表演,心裡著實佩服。恭維說道:“將軍真是百步穿楊、彈無虛發,佩服、佩服!”
王定國趕緊謙虛,說道:“大將軍不知,實在不是卑職的本事,是這槍厲害。我們這大堂上的弟兄,只要是玩槍的,像剛纔打死個把飛鳥,這等小事,誰人不行?哪個不會?獻醜了。”
雲中飛此刻也附和說道:“說到軍師,哦不,現在得稱爲資政大人,在下也十分佩服。不知道哪裡來的奇思妙想,發明了這些玩意,特別是這個大炮,攻城的時候,只要轟上幾炮,是鐵做的城門都他孃的炸爛了……。”
蘇飛虎聽罷,不甘落後,又將身體湊過去,和二人一唱一和,說道:“就是,老子也佩服不已,要不是有了這東西,我們恐怕早就成了地下冤魂了,哪有機會在這裡吃菜喝酒。”三人說完,衆人又大笑。
又過幾巡酒,李侔見王定國等已有幾分醉意,就起身說:“各位將軍,在下想告退安頓安頓,以便早日出發去遵義。”
“呃!”王定國說道:“大將軍不急,你這樣一路顛簸勞苦幹什麼?騎馬去是不是?多幸苦!等幾天我和雲中飛老弟要去遵義履職開會,我們一起去。”
雲中飛也說道:“就是,我纔不喜歡騎馬去,大將軍不知道,前兩天從重慶來了一艘運軍火的炮船,我們一起坐船回去。”
李侔剛想客氣一下,王定國又說:“聽我的,到時帶上些歌女,一路唱唱小曲,也不發悶,逆江而上,有縴夫拉船,一點都不辛苦。船上又有大炮機槍,又舒適又安全,豈不更好。”
李侔無法反對,只好又坐下,他想:看來只好客隨主便了。
李侔忽然又想到:剛進夔州城時,看見很多光著頭的苦工,恐怕有好幾百人吧,烈日下也不歇著,被一幫監工帶著在城內修房造屋。
他就奇怪:這些人怎麼有空不加固城牆,在城裡瞎折騰什麼?於是李侔問道:“各位將軍,我在進城時看到的那些光著頭的,都是些什麼人?”
王定國聽此先是一愣,隨後又是一陣的狂笑,就以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雲中飛,最後給李侔指著雲中飛,說道:“大將軍不說,我還不笑,大將軍不知道,說起這件事,我們雲兄弟可是被“打了板子”的,哈哈哈哈!雲兄弟還好,現在還當著他的將軍大人,可憐李兄就慘了,不但打了幾十軍棍,還撤了職,關了三個月“禁閉”呢!”
這雲中飛臉都紅了,見李侔不明就裡,就說道:“這是些清軍的降俘,我們在打下重慶的時候,李馬丁將軍,想來大將軍是知道的。我們殺了清軍一些俘虜,爲此,我是受了處分的,李將軍聽說被主公撤職查辦,現在剛剛恢復職務,也是暫時帶軍,說是要他反省反省、戴罪立功。主公是絕不容許亂殺人的,俘虜也不行,沒有辦法,我們就只好給這些俘虜全他媽的絞了辮子,剃光頭髮,讓這些傢伙做苦工。這些人殺了我們多少弟兄,眼下我們不但不能殺,還得養著。就這些俘虜做工,我們還得付他們每天二錢銀子的工錢……。”
“哦,原來如此!”李侔此刻恍然大悟,但他不明白,又問道:“他們如何不去加固城牆?”
王定國止住了笑,正色說道:“不得不說主公考慮問題,就是比我這等老粗長遠。自從我們優待俘虜後,同清軍作戰,清軍不像以前那樣,被逼入絕境後還他媽的拼死抵抗,都願意投降了。至於大將軍所說要加固城牆,我先前也是這樣認爲。但是主公命令我們讓這些俘虜給老百姓修復住房,以便安置流民,讓到鄉下避禍的百姓回城安心居住生活。你甭說,還真的讓夔州迅速穩定下來。雖然不遠的宜昌一帶就是清軍,但他們現在龜縮在下游不敢上來,前頭倒是來攻過幾次,被老子們一頓槍炮打得灰頭土臉的,再也不敢來了,要不是主公嚴令不準出擊,不然我們早就打過去了。”
李侔越聽,心裡越敬服他的這個三弟了,本來李侔也是堅決反對濫殺無辜的,打襄陽時是這樣,戰西安也是這樣,後來進了北京,也還是這樣。
不久宴席散場,李侔被這幾個強拉著,又去檢閱了一番軍隊,自去住所收拾準備。過了數日,果然見到了那炮船,只見木船造的較大,隨船同來的,有不少喊著號子的縴夫。
那王定國、雲中飛帶著七八個女子、十來個親兵,留下蘇飛虎駐守,他倆和李侔一起,乘船往重慶而來。至於李侔隨從,則和逆江岸而上的數百兵馬,陸路趕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