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
這座佛寺已然接近荒蕪了,沒有出名的住持,也沒有成羣的僧人。只有一個很老很老老得都已經不能再老的老和尚,他的年歲或許跟這座佛寺都差不多大。他一個人住在這破敗殘舊的廟裡,每天自己去深山裡撿掉落的枝幹,偶爾地也會拖一兩棵死樹回來。慢慢地劈柴,慢慢地燒火,慢慢地煮飯燒菜……他的一切,都因爲蒼老而變得無限慢。直到一個年輕人的出現,他的這種生活狀態纔得到改變。
這個年輕人,長得十分俊美。亮如星辰的眸子,挺如山峰的鼻子,紅潤如玫瑰花瓣的脣。女子的美好,他幾乎集於一身了。更讓人嫉妒的是,長相那麼精緻的他,身上卻沒有一點脂粉氣息,反而處處都透著男人的陽剛之氣。
他初次敲門的時候,老和尚凝神聽了很久,才從草窩裡慢騰騰地起身開門。門一打開,看見他站在那裡,當下險些叩拜下去。他這一生,也曾經歷過榮華富貴,自然是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墒钱斔匆娺@個年輕人,卻還是忍不住驚歎出聲。
年輕人說要在這裡住下來,老和尚看出了他眉目之間的失意,但並沒有多問,點了點頭就算了應允了。從此,這座孤寂的佛寺,便不再是老和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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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老和尚突然叫住正要去河邊打水的年輕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突然笑道:“你今天會如願以償的?!?
年輕人不明白,追問道:“償什麼願?”
可老和尚卻不打算回答,只是道:“天機不可泄露。”
年輕人不以爲然,提著桶就打算往外走,卻聽見身後老和尚道:“你跟我朝夕相伴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從你第一日來這裡,我就知道你非同尋常,不可能長久安於市井。我們也相識一場,也算是有緣了。老和尚送你一句話,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緣是劫。老和尚言盡於此了,小兄弟好好保重。”
年輕人聽得雲裡霧裡,朝老和尚揚了揚手中的木桶,道:“我只是去打桶水而已,很快就回來了?!?
老和尚笑而不語。
年輕人則提著桶子跑了出去,他走得很快,張開雙臂,兩隻空蕩蕩的木桶便滑落到手腕處,他疾走如飛,木桶便隨著他的行動而跟著一顫一顫的。
過獨木橋時,耳中突然竄入女子的呼救聲。
一名白衣女子,此刻正在水裡撲騰著,她高舉著兩隻手,可能因爲嗆水的緣故,一聲救命都沒有叫出聲。
年輕人朝下看了眼,顧不得其它,扔了木桶,便縱身跳了下去。他水性本來不差,三下兩下地,便游到了她身邊,輕聲安撫道:“你不用平怕,我來救你了?!?
女子的頭髮被水衝散開來,長長的發遮住了她的臉。年輕人淡淡地掃了眼,人命關天的,也並沒
有仔細打量,將女子攔腰抱起,奮力朝岸上游去。女子似乎格外害怕水般,兩隻手撲騰得越發厲害,年輕人被他拽著,冷不防之下都被嗆了一大口水。
好不容易游到了岸邊,年輕人將女子先推上去,只覺得手臂都痠痛了。於是也跟著上岸,整個人躺倒在草地上休息。
河水冰冷,早春,寒氣尚未完全褪去。年輕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擰了擰衣服的水,看向旁邊的女子,道:“喂,這位姑娘,我就住在這山上。你若是信得過我的話,不如跟我一起上山去烤烤火,把溼衣服烤乾順便也吃點東西?!?
白衣女子雙手抱膝坐在那裡,聽見年輕人問話,也不吭聲,只是搖頭。
年輕人瞟了她一眼,嘆道:“你要是想生病的話,那麼我也攔不住。”說完以後,他再次看了看白衣女子,忍不住奇道:“那麼長的頭髮,又全都溼透了,搭在臉上舒服嗎?”
白衣女子微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又微搖了搖頭,可是隻搖了一半便停在那裡不動了。
年輕人越發好奇起來,索性屏息靜氣躡手躡腳地走到白衣女子跟前,探手就去撩女子的長髮。白衣女子顯然也沒有料到他有這麼一著,當下被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都忘了反抗,就這麼任由著年輕人掀開了她的發,窺探著她的容顏。
“呀,是你!”年輕人突然失聲叫了起來,長髮隨即從手中滑落,髮尾掃過指尖的那刻,年輕人覺得有種酥麻的感覺。
“是的,是我?!毖垡娚矸菀呀洷唤掖?,白衣女子反而主動伸手撥開遮住臉的長髮,大大方方地笑道:“張公子,好久不見了?”
“是呀,是好久不見了。若非你今日這麼叫起的話,怕是連我自己都忘記我自己是誰了?!睆堊肯Z氣了含了幾許落寞。
漱玉眼中一熱,關懷地問道:“你還好嗎?”
“要怎樣纔算是好呢?”張卓溪追問道。
漱玉啞口無言。
是呀,要怎樣纔算是好呢?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話問得有些神經質了,他是因爲什麼離開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如今偶然相遇,她問什麼不好,卻偏生挑了最不好問的來問。想到這,漱玉心中也是懊惱不已??墒巧跃髲娪重M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得掉的,因此心中雖然追悔莫及,可是面上卻依然是莫不在乎的神情。
“你剛不是說帶我去烤火嗎?”漱玉起身,道:“我現在就覺得冷得慌?!?
“跟我走。”張卓溪說完這個字,便轉過身大步往前走。
河裡,兩個木桶沉沉浮浮的。彷彿是知了自己已經被拋棄的命運,在一個被風吹起的浪頭裡,順勢沉淪下去了。
而這些,張卓溪都恍若不覺。
事實是,自從他發現白衣女子是漱玉之後,他的整顆心便都撲在了她身上。他不看她的眼睛,可是卻知道那雙眼睛是在笑還是在怒;他不看她,她的音容笑貌卻在腦海中不停地旋轉。她,早已深深地刻印在他心頭。不管是時間還是什麼,都無法摧毀。漫漫長河中,她早已成爲他的信仰,他的心尖血,他的唯一。
漱玉跟在張卓溪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心頭覺得暖暖的。甚至,有一種想要伸手環住他腰的衝動。但這個念頭纔剛冒出來,就被漱玉以落水發冷作爲緣由給掐滅在心裡頭。
“怎麼像個悶葫蘆一樣,一聲不吭了?”張卓溪原本以爲這麼久沒見,漱玉一定會有很對話對自己說。可是他走在前面,豎起耳朵都等了老半天,也不見漱玉吭一聲。最後,反倒是自己沉不住氣了。
漱玉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怎麼,就覺得這裡風景好啊,山清水秀的,挺養人的?!睆堊肯h視了眼周遭,樹木蔥蘢,鮮花團簇,水流清澈,倒也對得起自己方纔的說辭。
漱玉嗤笑道:“若是僅僅只爲了這些樹和水,那麼一個霧離鎮就已經夠了。有必要爬山涉水,躲到這個連蒼蠅都懶得飛進來的地方嗎?”
張卓溪被漱玉的話逗笑,看著她打趣道:“蒼蠅都懶得飛進來的地方,你卻闖了進來。那麼你說,我是該誇獎你太勤快了,還是該說這是命中註定的緣分呢?”
漱玉臉上浮起一抹潮紅,低頭靜默不語。
張卓溪卻雀躍不已,笑道:“漱玉,你知道嗎,我來到這裡時,是萬念俱灰的。那時,我覺得這個世界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是生也好死也罷,也統統都不會有人在意。我也想過要尋死,可是心中卻記掛著一個人,以至於連死的勇氣也失去?!?
漱玉搶白道:“幸好你沒有那個勇氣。你以爲死真的什麼都可以解決啊!死,只會傷害那些真正關心你愛你的人!”
“那麼……”張卓溪目光灼灼地看向漱玉,壓低聲音溫柔地問道:“你對於我而言,是什麼樣的人呢?”
漱玉的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道:“你心裡想著我是什麼樣的人,那麼我就會是什麼樣的人。”
張卓溪聽見漱玉如此回答,只覺得一顆心都化作了一片雲彩,高高地在空中飛翔。他駐足,回眸,正想著說點什麼。漱玉卻已經臉紅如霞,快步往前跑遠了。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在地上延伸著,張卓溪嘴角揚起一抹愉悅的笑容,拔足追了上去。
晚風來襲,天際的流霞在夕陽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瑰麗無比。
山谷幽幽,依稀間可以聽到老和尚最愛掛在嘴上說的那句話:和有情人做快樂事,莫問是緣是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