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林中苦戀庭前,紅衣女中了劍,法力撒了,可傷勢並不算重,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她戰久了,身子又疲乏、又有傷,就倒在石亭的臺階上粗粗地喘著氣。媚九娘見了,心中一緊,擔心敖氏叔侄要下死手,就放了申公豹,上前又護住了紅衣女。
霄雲深知媚九孃的底細,見她來了,不敢輕易上前。廣利菩薩則是第一次看見這女子,他法眼觀之,不禁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心想:這數千年來,獨尊人道。正所謂天地之性人爲貴。而妖類盡數沒落,妖類大能、望族要不就是入佛入道爲仙使喚,如大鵬,九頭元聖。要不就是歸入天庭爲人使喚,如敖氏一門爲天下掌管****。而後妖類能修成眼前這位女子法力的絕無僅有。因爲獨尊人後,人爲貴,萬物次之。妖本就得到的天地靈性少,能修成人身也要千年,再修到如此的法力更是要上萬年。若不是有大功德,如何能有如此法力,但是若有大功德又如何他敖烈不認識此女子呢?菩薩心中仔細盤算,一時想不明白。他疑惑地看向申道長,問道:“申道長,她是誰?”申道長皺眉不言語,霄雲低聲對菩薩說:“媚九娘!”這菩薩更是疑惑,回頭看霄雲問:“媚九娘是誰?”霄雲自小在龍宮長大,又遊歷各方,也算見多識廣。他自然知道一些天上地上的事情,上古封神的事情也有所耳聞。他深知這女子關係重大,所以他也不敢多說,即使他這次回宮,九孃的事情一句都也沒泄露過。此刻,霄雲只是低頭不語,等著申道長說話。這敖烈性情如火,大聲問道:“傑兒!還不快說!”張小魚見場面尷尬,剛想開口,卻被霄雲捂住嘴,小聲說:“別多說話!”張小魚不明白,但依舊向霄雲點點頭。菩薩見霄雲如此,就知道此女來歷不凡,他又看向申公豹。申公豹輕嘆了一聲:“哎!她就是九尾妖狐!媚九娘!”菩薩聽此話了,瞪大了眼睛又問:“軒轅墳中那個九尾妖狐?”申公豹上前扶起媚九娘,對著廣力菩薩點點頭。菩薩又去端詳媚九娘,驚恐地問:“她怎麼還活著,封神時不是殺了她嗎?是誰這麼大膽敢放了她?”申公豹無奈,支吾了半天才說:“哎!當初陸壓道人就沒殺她,只是把她收了,帶到女媧娘娘那裡去了,娘娘有法旨留她的性命。”敖烈菩薩急道:“這麼大的事,我要回去稟明我佛如來!”說著他就要走,申公豹也急了,喊道:“你哪裡去?”菩薩頭也不回說道:“西天去,告知我佛!”申公豹急說:“你糊塗了!你說出去,如來能如何?你把事情挑出來,叫衆聖如何辦?當初封神時她被定爲惡首,如今惡首不除。衆聖只能是找女媧娘娘要人,到時你讓女媧娘娘如何?如果女媧娘娘要她死,當初就不會放她。”這話如當頭一棒,敲醒了敖烈。他被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申公豹道長見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索性把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地都抖摟了出來。他顫抖著手,指著地上的紅衣女罵道:“你個惹禍的妖精!你就不想想,當初女媧娘娘爲什麼不殺她?爲什麼現在衆仙不找她?這裡有大多的干係,你就知道你有情郎,豁出命要見他一面。別人就沒個愛沒個情了?你到處惹禍,就不怕惹出天大的禍來連累死她!到時三界衆仙翻出舊賬,玉帝、三清、佛祖也壓不住,女媧娘娘也沒了辦法,到時就是一場大亂。”這紅衣女爲妖之前本是一個聰明人,自幼飽讀詩書,又從九娘那聽來不少事情,剛剛又聽申公豹與廣力菩薩的話,他自然是明白。但是她心中不平,回嘴道:“你們都是大人物,口裡心裡都是天地,都是云云衆生,沒有我們,也就罷了。可你們有本事,別把我們女人推到這刀山火海上來呀!如今把我這苦命的姐姐放到冰裡凍著,火裡烤著,你們想過她心裡有多苦嗎?還不許我們說出來,哼!你們真是,真是好本事!”
紅衣女這話不但尖酸刻薄,還戳到了申公豹的痛處。申公豹被氣的渾身顫抖,他擡手就要打。媚九娘卻攔著不讓,一雙淚汪汪的眼滿是乞求。申公豹見了,心裡一軟,又將手放下。他只是氣得哆嗦著站不住。媚九娘忙上去攙住他,又用手中汗巾去給他擦汗。
廣力菩薩心中煩亂,看到霄雲靜靜地站在旁邊,懷裡還抱著張小魚。他喊道:“傑兒!有事商量。”霄雲安撫了一下張小魚,獨走到菩薩身邊。菩薩問:“這些事你都知道?”霄雲點點頭。菩薩又問:“剛纔說的,你都想到了?”霄雲說:“恩!我也是這兩天回龍宮時纔想明白的,此事的確干係天大。要仔細!”菩薩聽說,微微一笑,緩和語氣了問道:“你回西海了?”霄雲點頭說:“是!去給爺爺祝壽去了,壽禮寶珠我也獻給爺爺了!還要多謝三叔指點我!”菩薩笑道:“誒!我身上有事,沒能給父王祝壽,慚愧!幸得您們晚輩本事,多替我們儘儘孝吧!父王高興嗎?”霄雲說:“高興,我的事也同意了。”霄雲和菩薩都看向張小魚,廣力菩薩笑道:“這就好,這就好,哎!要是早點知道這寶珠的下落,也許你們也沒這麼辛苦!也是劫數啊!不提家事了,你看此事如何辦?”霄雲皺眉說:“這媚九娘好辦,可以放到萬芳島去,島上都是懂事的人,再有申道長陪著不會有事。可是紅衣女妖不好辦,您也看到了,她法力高強,能震住她的人不多,能收留她的就更少了。”敖烈菩薩問:“也放到萬芳島不行嗎?”霄雲說:“不好,您看,這申道長到是鎮得住她,但是九娘處處護著,管不了她。而且島下就是海眼,真出了事,可就是大事了!我想要不放到師傅那去,不知可好?”敖烈搖頭道:“不好!你師傅是性情中人,又是個不安分的主,這個敢惹禍的碰上一個愛惹禍的,定生不良!”霄雲點頭。霄雲又說:“取經時,有一個五莊觀,那裡面鎮元子和師傅是八拜之交,要不放到那去?”敖烈想想說:“他和三清聖人交往很深,讓他收留這個女妖,豈不是讓他坐蠟?”霄雲又嘆道:“哎!此女天上佛、道之地多不能去,地下靈山廟宇多不能進,少有幾個三界之外的桃源也不能牽扯。偌大一個天地竟放不下一個女子嗎?”敖烈想了想又說:“別急,我想到一個地方,牡丹谷。這牡丹谷中有一位花王仙子,是師父點化的,師父這些年常常往那裡去說法,而且谷中有功德佛佛光護著,想必這女妖不能放肆。”霄雲說:“要是這樣,這裡肯定是個好去處。只是不知道這個花王仙子是不是可靠?”敖烈笑道:“放心,她知書達理,識大體。”
這叔侄兩人商量好了,又來與申道長商量。申道長當然是求之不得,趕緊解決這個燙手的山芋,也就傷不到媚九娘了。可是幾人沒想到兩個女子都不同意,這媚九娘支吾地說不想分開,這也難怪這一個命苦的女人在寒冷之地獨獨守著千百年,如今纔有這麼一個知心的妹妹,這幾百年來才過的好些。她每日把妹子像寶一樣捧在手裡,別說是個重情義的妹妹,就是塊石頭也捂化了,流到心裡去了,她怎麼能捨得離開這個妹妹。而紅衣女更是性子烈,她一氣之下拔出鎖魂劍,罵道:“你們這幫子小人,你們嘴裡說爲了我們這個好、那個好,其實你們什麼時候拿正眼看我們,不過想法子把我們分開,再是拿個金籠子把我們關好了,好去討你們主子的歡喜。我說過有心處纔是我的靈山,真心地纔是我的福地。大不了魂飛魄散,你們要是看我不順眼,不如在此地就把我殺了。”她說罷又開始舞動紅綢,瘋子一樣的又要戰。
幾人見她瘋了,都往後退,霄雲護著張小魚。正在這時,又是一陣惡風颳起,吹的衆人睜不開眼睛。申道長和媚九娘都感到一柄寒鋒飛來,兩人頓時感到不好。一個上前去擋,一個上前去接,可是爲時已晚。等衆人再睜開眼睛時,這紅衣女胸前的命門上多了一個穿心的洞,赤紅的血冷冷地淌出來了。
此時,瘋子一樣的妖女也是呆呆地看著自己胸前的窟窿,然後後又一笑,嘴裡道:“好!好!好!”然後她無力地就往身後倒去。媚九娘見了此景,“啊!”的一聲尖叫,竄到紅衣女身邊,用力地扶著她,問:“妹妹!你怎麼了?怎麼了?”紅衣女無力地一笑:“呵!姐姐!我平日左一個魂飛魄散,右一個魂飛魄散,今天可是要應驗了。”九娘忙說:“妹妹別怕,我這有妖力,我給你續命!”九娘說著就要動手施法。紅衣女轉眼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她又微微笑道:“姐姐!不要白費力氣了,這千里長席,總有散的一天。你別學我太犟了。”九娘說:“我不管,不管!我不能就這樣讓你走!”說著她還要伸手去施法,而紅衣女則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冰冷的臉上,說:“好姐姐!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可我累了,你讓我去吧!這樣我心裡也不必苦苦戀他了,我這會兒感到身子一下就輕了,魂兒好似也都不重了,輕飄飄的。我想這是要去了,而情也快消了,心裡、身上都一下就輕鬆了。這情也只有去了,才能放下,才能解脫。”九娘聽到“輕了、不重、要去了”心中一沉,就知眼前的妹妹要香消玉殞了,她心中又悲又氣,嚎啕起來:“妹子!你怎麼就這麼倔,你怎麼就只這一條路走到頭才肯罷休。”紅衣女用臉摩挲著九孃的芊芊細手無力地說:“姐姐!這條路不好嗎?愛過、恨過、苦過、戀過、如今拼過了、鬧過了我也就踏實了。我不盼將來,我只是想眼下,眼下想做了,就去做。何必想那麼多?我也勸你何必心裡惦戀著這個,又怕那個!痛快些吧!我這就要去了。‘他’、我放心,我們相愛,我知道他的心思,他肯定知道我的心思。該說的我都說過,該做的也都做過,無非是臨走前去看看他,問問他是否還好。這樣心裡才知足了,如今看是看不到,其實心裡也還好。可是,我放心不下就是你!你太委屈自己了,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可天上地下又有幾人記得你。何苦呢?”九娘聽了這話,心中更是難受,說道:“你別說了,我就是上三十三層天也救你!”那紅衣女依舊無力地笑,也不管九娘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說:“還好!你現在可算見了他了,你怕給他惹是非,再連累他,不敢見他,也不敢讓他知道。現在見了他,幸虧他是個不忘情的,還能處處爲你著想,可見他心裡還有你!這也不枉你對他的一片情。”說著紅衣轉向申公豹說:“申公豹!你……。!”紅衣女雖說是個妖仙,可終究將要魂飛魄散的人,此時她的氣力依舊不夠,她本想對申道長說,可是說了一個“你”字,卻喘半天的氣。俗語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如今申道長見紅衣女到了這步天地,也難免動了惻隱之心。他早已收起滿身的怒氣,一臉悲容地看著紅衣女。紅衣女攢了些力,立著眉毛對著申道長又說:“你當初負過她,可姐姐宅心仁厚,不和你計較。她這些年來受多少的苦了,可卻你反過來怨她薄情,還說我是個惹禍的妖精。可你……。可你想沒想過她的心思,她心裡的委屈,她爲什麼不敢去掙,還不是想留著這殘身,有朝一日和你再相見。可她又怕,怕連累了你,她只能苦苦地熬著,等著有一天時機到了,再來見你。這些心思她從來不說,只常常說自己是個不祥的,想著誰,惦念著誰,誰就遭殃。可我心裡明白,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紅衣女一口氣說完,又喘了喘氣,緩緩地說道:“哎…。!這些我都不說了,以前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也追究不了。只是一條,以後你要好好地護著她。你答不答應?”申公豹聽了心裡暗暗地驚訝,一則他竟沒想到媚九娘心裡的這層意思,紅衣女說出來,他不由得慚愧。二則他雖然知道妖女重情重義,不過她說出來這些話還是讓他感動。申公豹對著紅衣女微微點頭說:“你放心,我答應你!”紅衣女見他點頭,身子似乎又放鬆了些,她又對九娘說:“姐姐!我走了,不能陪你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本想說下輩子做牛做馬的話,可又想,我沒下輩子,哎!就不跟你客套了!有朝一日你能見到‘他’替我問好!”
媚九娘正聽到傷心處,也不知紅衣女哪裡來的力氣,突然一個翻身竄入石亭中。她單手用力砸向石桌。剎那間,林中地面崩裂,巖漿奔涌而出。衆人被巖漿逼得飛到空中,敖烈託著紫金鉢盂立在天上,默唸經文。張小魚被霄雲抱著,她把頭扎到霄雲的懷裡。而最難的是申道長,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纔將將把媚九娘從地上抱起,又死命地拽住一心只往火海中鑽的媚九娘。只見仙境般的海棠林轉眼就是一片火海,那林中的萬朵海棠香也在烈火濃煙中消弭。只聽火海中一人高唱:
紅塵悲苦幾滄桑,唯有真情似夢長。
願守此情三生世,可怨天地不容藏。
焚去香魂燃玉骨,鑄情秋葉戰天蒼。
此情化作相思淚,寄予情郎夢中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