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山巒起伏。茂密的翠綠間,青松翠柏迎著月光站在路的兩旁。空氣中帶有一絲絲潮溼,想必是初晨時露水將要凝結而爲凝結之時便是如此。林中有兩老一少在此間行走,一少是位病怏怏俏麗女子,兩老中一位是個和尚,另一位是個古代差人打扮,他們正是鬼差李二引著和尚與那位海崖上的紅衣女子。李二擡頭看看天色,估摸著也快天亮了,又四下望了望,纔對身後兩人說道:“天快亮了,我看前面有個山洞,天亮前我們趕緊進洞休息。”於是他引著兩位趕到了山洞中。山洞不大,十幾步的深淺,三人休息正好。李二找個石頭坐上休息,一旁老和尚盤膝打坐,那位紅衣女則渾渾噩噩地靠在一塊石頭邊。李二引著這位女子的魂魄已經兩天了,兩天來李二發現這個魂魄與其他的魂魄不同。女子魂魄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恍惚時讓她走就走讓她停就停,清醒時才問一句“怎麼還沒出山?”還沒等李二回答便又恍惚起來。李二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惋惜,好好的一位姑娘卻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生前做過什麼。
此時天光已見亮,有不多的陽光射進洞內,李二依靠微弱的光看到女子依靠在石頭旁,臉上依舊慘白,雙眼渾濁不清。李二看她好似還在恍惚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還等李二嘆完氣卻聽女子突然問道:“師傅!我是不是死了?”李二心頭一顫,臉上驚異一閃而過,隨後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姑娘怎麼如此問?”“我恍惚記得我已經隨你們走了兩天了,可我不曾走過半步,我好似一直跟著你們飄蕩。幾天來我不記得吃過東西,可我爲什麼沒有一點飢餓。而且我們怎麼都是黑夜走路白日休息呢?”女子聲音細微,幸好山洞中攏音,李二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李二聽了女子的話,卻不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若真的死了,怎麼辦?”女子先是一愣,又輕輕地搖頭,眼中卻已含淚說道:“不知道,我只想見見我雙親,再見見我的朋友,我有些話對她們說。”李二勸解道:“姑娘,你可曾聽過一席話: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隨我入了陰曹,諸司審定,再入輪迴,你便與前世無關了。你又何苦糾結於此生之事?”“這麼說我真的死了。”女子擡頭看著李二問道。李二默默地點點頭,然後說道:“姑娘,我是陰曹的鬼差,我本要引這位高僧回陰曹去交於地藏王菩薩。中途遇到你,你是個已死之人,是個孤魂野鬼。”女子聽了此言“哇”地一聲掩面而泣。李二見狀便起身走到女子跟前,好言安慰道:“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雖然你英年早逝,但上天對你也算不薄啊!你看,你本是孤魂野鬼,不好投胎,卻遇到我這個鬼差,同行的還有一位高僧。可見上天對你的垂愛,而且你還與佛有緣呀!一會兒,我們請高僧爲你超度,好讓你安心的去。”老和尚也說道:“不錯,姑娘,我與你誦經一片,好讓你安心輪迴去吧!”兩個老者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勸解女子。李二和和尚正在勸慰姑娘,李二突然聽到身後有響動,急忙回頭去看。只見一個人影閃入洞中,此人一身襤褸,身後揹著一柄大劍。此人閃入洞後,鬼鬼祟祟地把身子藏在洞裡,將頭探出洞四下張望。他東瞧西望,確定外面無人才安心收回頭,全身一軟便倚到石壁上,口裡還不停地喘著粗氣。李二看此人不是凡物,驚醒地抓起了腰中的索魂牌。
張小魚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牀上了。她身邊坐著正是素襖夫人,一旁還站著百草道人。素襖夫人正在流淚,她見張小魚醒了便趕緊轉頭藏起眼淚,纔回來對著張小魚溫柔地說道:“你醒了!你看看這是哪?你回萬芳島紫藤木倉了!我是素襖夫人,你還記得我嗎?”百草也走過來對著一臉迷茫地張小魚說道:“無量那個天尊,我與他們商量,山中悶氣,洞中又溼冷,你一個凡人我們又不好照顧,想來想去還是帶你回萬芳島紫藤木倉來了,請素襖夫人照料你。”張小魚這才明白自己回到萬芳島來了,她突然發現手中的龍珠不見了,嚇得她手腳都慌亂起來,急忙四下去找。還好龍珠就放在她的枕邊,她趕緊把龍珠抱在懷裡。她又想到什麼,擡頭對百草問道:“月兒呢?”百草回身指了指說:“帶來了,我跟他們說了。等找到滿月兒的魂魄便來此,我們好讓滿月兒還魂。都安排好了你放心!”素襖夫人也說道:“你放心地住吧!其他的事情都有我們呢!”張小魚點點頭後,環顧四周,她才發現這就是當初住過的那間屋子,只是此刻屋中多了一個竹牀,牀上多了一個滿月兒,可是少了一個霄雲,卻換來的一顆珠。
素襖夫人看著張小魚的樣子心中心疼難過,她只得起身去端來一碗粥,對張小魚說道:“幾天沒吃東西了吧?來吃碗紅豆粥。”張小魚看著夫人手中粥一陣出神,而素襖夫人卻依舊說道:“好久沒吃東西了,怕你脾胃受不了,所以粥裡沒放蜜水,一碗素粥喝了暖暖胃。”張小魚將龍珠放自己的腿上,雙手接過紅豆粥,看著眼前的這碗紅豆,想起當初霄雲的也曾端給她一碗同樣的紅豆粥,那碗粥濃密香甜,讓她久久不能相忘。可她想到眼下霄雲不在了,頓時悲從心起,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地滴在碗中。百草見張小魚流淚口中連連嘆氣,素襖夫人則忍著淚又說道:“喝了吧!霄雲若能有知也不想你糟蹋自己的身子。聽話,喝了吧!喝了纔有力氣傷心。”也不知是哪一句說動了張小魚的心思,她流著淚將一碗粥一飲而盡。紅豆本是相思物,沒了蜜水的陪伴,竟是想不到的苦澀,也許是因爲滴在碗中的淚水。張小魚只感到口中苦、心中澀,相思如蠶絲一般從心底連綿而出,纏繞住自己。她越想掙扎,相思把她纏得越緊,最終她只得在疲憊和苦澀中慢慢地睡去。素襖夫人見張小魚終於睡去,便蓋好她的被子,拽著百草離開了房間。
夢中的紫藤樹更加流光溢彩,千萬朵紫藤花彙集成的瀑布散發著幽幽的紫光,映射出一個別樣的仙境。樹下的倉邊多出一個小木閣,分爲上下兩層,木閣的側壁上爬滿了綠瑩瑩的藤蔓,藤蔓上開著七彩的花朵,引來無數的蜂與蝶。木閣與倉比要小巧許多,可也正因爲小則多了一份的愛戀與溫暖。木閣上寫著“相擁暖閣”。暖閣前的草地上坐著一個人,她背對著張小魚,身邊放著一個空凳。儘管她背對張小魚,可張小魚心裡卻十分清楚,她是媚九娘。張小魚走到媚九娘身邊,九娘並沒有看她,依舊望著眼前寬闊的天和草,當然還有天邊的一卷雲。她溫柔地說道:“來了!等你好久了,我們坐下談,好嗎?”張小魚默不作聲,只是安靜地坐到媚九娘身邊一同望著遠處的雲。媚九娘有些悵然地開口說道:“你我匆匆相見數面,也不曾和你好好說過話,今夜我特意趕來就是想和你說說話的。看看眼前的天地和你身後的暖閣。你知道嗎?你們曾經就在此地相依相愛!”張小魚依舊安靜,媚九娘倒是也不曾希望張小魚回答出什麼,她只是臉上掛著微笑地又說著:“你們在此相遇;在此定情;在此相愛;在此相擁。那時你們讓人好不羨慕!”媚九娘轉頭看著張小魚問道:“你可知道你們的緣分從何而起?”張小魚淡淡地看著媚九娘依舊安靜,反倒是媚九娘自己說完卻苦笑起來說道:“嗨!我也是糊塗了!怎麼問你這些?我不說你又怎麼會知道?這天下又有幾人能知道?就是申公豹他也不全知道的。”媚九娘又眺望遠處,好似要望穿天上變化的白雲,望穿萬芳島外的海、望到那個開始的地方。她輕輕一嘆後,才娓娓道來:“哎…!三生緣起,只在那封神中的軒轅墳。”媚九娘哀婉地說道,“我本是軒轅墳中的三仙,奉娘娘的玉旨,下山攪擾商湯。而你和霄雲三生前正是我軒轅墳中的兩個孩兒。你們百年的修煉初得人性,便以兩情相悅。只因爲我一時貪圖富貴,在鹿臺迎仙,才引出衆姐妹醉酒誤事,比干火燒了軒轅墳狐貍洞。好可憐我這一洞姊妹孩兒,皆魂歸了地府。我心中好不傷心,便去軒轅墳吊念,才發現一洞姐妹都去了,唯獨你倆魂魄不散。原來你倆癡情太深,情愫糾纏難解而不能離去。我見如此也沒有辦法,只好去求一位上仙。最後,是這位上仙將你們兩個魂魄帶往西天。他將你兩魂魄化爲一雙魚兒,養在琉璃盞中禪水中,以一朵滿月葉赤紅蓮化解你們心中的癡情。而我三姐妹則死的死,亡的亡…”媚九娘說道此處,她好似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情,眼光放開天邊的雲朵低垂下來。她悄悄地落了幾滴淚,才擡頭對張小魚說道:“本以爲你們就此便好了,在佛前可以化解情怨。可沒想到金鼻白毛鼠偷下靈山的時候,她碰倒了琉璃盞,你和霄雲便從靈山流落到人間。霄雲心高,想化魚成龍,無奈你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雙雙殞命於龍門之下。於是你們分別又轉世,霄雲遂願成了西海老龍王的太子長孫,而你依舊生而爲魚在萬芳島下。可惜滿月紅蓮領了佛旨,卻未能全化解你們心中的情。這情債不了,怎麼可能善罷甘休。百餘年後,霄云云遊四海,而你也修成人形,被萬芳島的素襖夫人收爲了徒弟。霄云云游到此,在相擁暖閣前你們再次相遇,便一見傾心,再也不能分開。但你出身卑微,西海老龍王不肯認你,這才迫使得霄雲接了金旨,引真龍之氣出北海。沒想到海眼之水倒流,你亡命於北海之上,才又轉世投胎去了張家。”張小魚聽得很認真,可卻似懂非懂。媚九娘看著張小魚的臉,拉起她的手說道:“霄雲是癡情,哀鳴九天。其後又滿天下的找你,最終他也算是得償所願!可緣又何止你們一對?當初那株滿月紅蓮隨琉璃盞墜入人間,轉世爲滿月兒,還成了你的朋友。冥花可在她身上化妖,就是因爲她前世爲蓮!後來便是魍魎妹子也找到你。她是我用三成的法力將混元鐵與冥花煉化而成妖。自古多情空餘恨,其實我那妹子也是個苦命的人!她去找你要肉身,就是想去見她的心上人。這三個緣分合在一起,纔有後來種種。”媚九娘抓著張小魚的手,兩眼呆滯地看向捲雲。“霄雲他還會好嗎?”張小魚突然愣愣地問道。“緣盡於此,在劫難逃,這是佛祖的話。娘娘卻說天命不可違。”突然不知何故,那朵捲雲如波浪般奔涌而去,然後消散在陰鬱的天空下,原來是起風了。
窗戶被風吹得一陣急響,張小魚在牀上打一個的寒顫,驟地做起身。滿頭汗水也顧不得擦,睜眼便找,幸好龍珠還在。她又看向不遠處的竹牀,幸好滿月兒也在。張小魚這才放下心,她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銀珠,口中喃喃地說道:“霄雲…!”又是一陣風從窗戶吹進,張小魚又打了個寒顫,才抹去臉上的淚水,起身下牀去關窗。等她來到窗前,才發現也不知什麼時候窗外竟紛紛地下起一場紫雪。
紫瓣隨塵花飄盡,枯藤悽垂淚落魂
三生緣斷雲別恨,一葉孤舟怎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