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述白走到她身旁,看她在紙上草草畫出一個陣型。
這是顧述白很少見到的奇異陣型,不過他還是在玉扶落筆的一瞬間,想到了答案。
“雁形陣?”
“對?!?
圖上畫的是一個類型人字的陣型,兩翼張開,以最前方的點爲中心,向後梯次排列隊伍。
顧述白道:“雁形陣用來包抄迂迴的陣型,分爲兩種,一種正雁形,一種倒雁形。你畫的這個是正雁形,但是和對戰桑夷有什麼關係?我們的船不如他們的大更不如他們堅固,就算被我們包抄了,也傷不了他們的命脈?!?
這種陣型他很少用,因爲攻擊力不足,防守又有破綻,遠不如更加複雜精巧的玄襄陣法變化豐富,可以迷惑敵人。
玉扶笑道:“誰說我們要用這種陣法了?你看看,這個陣法像不像桑夷艦隊的排列?”
顧述白頓了頓,細看果然如此。
上回昆羽揚傳回京中的軍報有提到,他們劫奪的就是左翼最末尾的兩艘大船,順帶便提到了整個艦隊的陣型,沒想到玉扶竟注意到這麼小的細節。
她用筆撐著下巴,“幼時我在仙人谷中,見到大雁南飛總是那樣的形狀,便覺得十分古怪。我問過師父,師父說大雁這樣飛是可以省力氣的,領頭的大雁扇動翅膀,就會造成氣旋,後頭年老或是年幼的大雁就可以輕鬆跟上。大雁就是靠著這種方法,從很遠的北方飛向南方的。”
顧述白思忖片刻,“在兵法之中,雁形陣並沒有這種作用。之所以見雁形陣,不過是因爲排列的圖形大致相似罷了……我明白了,大雁在天空飛行時造成的氣旋,在海波中同樣能造成,這和陸地上是不一樣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
玉扶擡筆在人字左翼畫了兩個圈,“這兩艘船已經被羽揚炸燬了,如果他們要從桑夷國中重新調動船隻來增援,要耗費不少時間。爲了保持陣型的平衡,他們一定會從右翼調一隻船過去?!?
“可如此一來,整個陣型看似不變,實際上兩翼已經縮小了。區區兩艘船或許不覺得如何,但我們若能毀掉他們更多的船,就會破壞整個艦隊的陣型,縮小他們的戰鬥力?!?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有了默契。
既然暫時還無法制造出同樣的船,搶來也留不住,那就先破壞,能拖延一時是一時。
戰場瞬息萬變,只要能拖延住對方的腳步,他們就有機會等到時機。
顧述白指著人字當中的空隙道:“這種雁形陣最大的弱點,就是後方薄弱,容易被偷襲。在使用的時候,必須確保後方沒有援兵,否則這個陣法就是自取滅亡。”
後方薄弱。
玉扶盯著他手指的位置,擡起頭道:“可我們的兵力能護住岸上的百姓,已經很吃力了,如何繞到他們後方進攻?”
“我有個辦法,值得一試。”
次日早朝,玉扶盛裝華服,脂粉覆蓋下的面容格外明豔。
朝堂頓時添了一分鮮活之氣,衆臣望向上首指揮若定的華服女子,焦躁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玉扶脣角含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衆卿。昆吾傷研製出一種藥,可以幫助我們學會桑夷人的語言,混入他們內部打探消息。還可以藉此學會他們的造船技術,只不過需要一些時間?!?
這果然是個好消息!
“實在太好了,我們對桑夷人的語言一竅不通,他們卻對我們瞭如指掌!若我們也能學會他們的語言,這纔算知己知彼!”
“是啊,從前連探子都安插不進去,總算能改變一邊倒的局勢了?!?
羣臣反應在玉扶意料之中,她趁勢道:“還有一件事,朕想派遣使臣去高麗送一份厚禮,由陳卿親自去。”
她看向下首的陳景行,後者微微一愣。
朝臣們亦是不解,戰事膠著之際,去理會高麗那個貧瘠小國做什麼?
陳景行出列道:“陛下,高麗一直是大周的附屬小國,連年朝貢以換取賞賜過活。和桑夷國不同,高麗人丁不興土地貧瘠,是真的沒有可看之處。陛下爲何這個時候派臣去高麗?”
陳景行身爲鴻臚寺卿,堂堂二品官員,讓他出使從前的西昆和東靈這等大國也就罷了,高麗一個附屬小國何須他親自去?
玉扶笑道:“朕知道高麗有多貧瘠,自然沒指望他們能對我們的戰事有所幫助。朕只是想借他們的港口一用,用來破解桑夷艦隊的雁形陣。”
雁形陣三個字一出,在場的武將幾乎都聽懂了。
這是兵法中極其簡單的一個陣型,但凡武將都知道其排列,也知道這個陣法最薄弱的地方在於後方。
若想使用,必須保證自己後方沒有追兵。
若要破解對方的這個陣法,最好的辦法就是繞道後方攻擊。
歐陽騏頓時會意道:“陛下是想派兵從高麗的港口出發,直攻桑夷艦隊的後方嗎?”
玉扶頷首道:“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朕知道我們的船隻不如他們的,就算繞道後方也未必能徹底擊破他們??芍灰茐呐炾牭年囆?,就能挫傷他們的銳氣,將士們纔有喘息的餘地。似屠殺數百戶漁民的事情,再也不能發生了。”
文臣們不懂什麼雁形陣,只看武將們的神情,便知這是個好法子,歐陽騏和顧述白都表示同意,他們自然沒有意見。
禮部備上了厚禮,陳景行三日後便出發朝北而去。
與此同時,沿海城池的戰火一直未停歇,朝中的大半人力物力,幾乎都盡著工部和兵部,一箱箱火炮從火炮坊拉出來,再小心翼翼地往東邊送去。
造船坊更是日夜不歇,工匠們費盡心思改進更加適合作戰的船隻,同時繼續研究當初從桑夷人手裡得到的幾張不甚清晰的圖紙,試圖能找到一些線索。
國庫的銀子流水似的往外搬,鍛造火炮,製造船隻,撫卹死難的士兵和百姓家人,撥款讓因爲戰事無法出海打漁的漁民得以餬口……
戰事不停,內耗就永遠不會停。
玉扶雖振作起來了,衆人還是擔心她心中鬱結,便時常請她出宮玩。
她到顧家總能暫時忘卻朝堂之事,再加上元璋這個可愛的奶娃娃,還有昆羽揚寄養在顧家的寧安和寧平,幾個孩子足夠鬧得她想不了別的事。
顧懷疆年事已高,最喜歡兒孫繞膝,寧安和寧平是玉扶的養子,說起來也是他的半個孫子,他自然也喜歡。
“乾孃,你猜我是誰?”
“乾孃,我是誰?”
寧安和寧平最喜歡玩這個遊戲,他們是雙生子,顧家衆人總是分不清他們誰是誰,鬧了不少笑話。
顧懷疆坐在涼亭裡看他們玩耍,“小的時候,顧相和顧宜也是這樣的。仗著兄弟兩長得一樣,就喜歡裝作對方來騙人?!?
如今顧家又多一對雙生子,他看了就會想起顧相和顧宜。
顧相和顧宜坐在一旁喝茶,聽見顧懷疆這話忍不住面紅,“我們哪有他們這麼幼稚?”
玉扶看他們一眼,“我作證,父親可沒有說謊。當初我剛到顧侯府的時候,你們不也經常這麼騙著我玩麼?好在我聰明,從來沒被你們騙到。”
蘇雲煙聽了玉扶這話,心虛地放下茶盞。
玉扶剛到顧侯府就能分清顧相和顧宜了,而她自小常和顧相、顧宜在一處,直到成婚後才能徹底分清他們兩誰是誰。
這不是顯得她很笨麼?
寧安和寧平還在玉扶跟前,玉扶只看了一眼,點點左邊孩子的頭,“你是寧安?!?
又點點右邊孩子的頭,“你是寧平?!?
“猜錯啦,乾孃猜錯啦!”
兩個孩子眼睛咕嚕嚕地轉,眉眼間狡黠之意有些像寧軒。
衆人都向他們看過去,玉扶笑道:“撒謊的不是好孩子,我明明沒猜錯,還想騙人?”
兩個孩子吃驚地睜大眼,“乾孃怎麼猜出來的?娘都猜不出來呢!”
提到昆羽揚兩個孩子就不樂意了,一個噘嘴一個瞪眼的,誰叫昆羽揚總是跑去打仗,很少陪著他們。
玉扶但笑不語,兩個孩子一人一邊拽她衣袖,“乾孃乾孃,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
玉扶被他們揉搓得頭暈,忙道:“好了好了,告訴你們就是了。”
說罷把他們兩像陶瓷娃娃一樣端正地湊到跟前,一絲不茍道:“寧安是哥哥,雖然也淘氣,可淘氣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看顧著弟弟。”
寧安聽見這話下意識看了寧平一眼,看完才發現自己果然被幹娘說準了,有些泄氣。
寧平不服氣道:“我也經??锤绺缪??!?
玉扶道:“寧平是弟弟,淘氣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看著哥哥,不過是看他怎麼行事。這兩種眼神啊是不一樣的,我一看就看出來了?!?
她不說衆人倒不覺得,一說出來,衆人越看越覺得沒錯。
顧宜不禁好奇道:“玉扶,那我和顧相呢?我和顧相你是怎麼分出來的?”
玉扶看了顧懷疆一眼,笑而不語。
顧懷疆同樣笑而不語,兩個人不知打什麼啞謎,弄得顧相都好奇起來。
顧宜越發忍不住了,“到底是怎麼分的啊,倒是說給我們聽聽啊,急死我了!”
他們兩都不說,顧宜便看顧述白,“大哥,大哥你最好了,你說到底是怎麼區分我和顧相的?”
顧述白正在品茶,冷不防被他抓住胳膊,茶水差點灑到地上,“好了好了,放手我就告訴你。”
顧宜老老實實放開手,
顧述白挑眉看他,“還用細分麼?寧安和寧平年紀小,一樣淘氣,難分彼此。你和顧相呢就你淘氣,只要一看誰乖不就知道誰是顧相了?”
顧宜:“……”
他好像問了一個自取其辱的問題。
衆人不禁發笑,連蘇雲煙也捂著嘴笑,“好像真的是這樣,顧宜小時候欺負我就栽贓給顧相,可誰都知道就顧宜會欺負人,哈哈哈?!?
顧宜氣得瞪她一眼,又不敢說她,只能把話嚥了回去。
殷姬媱抱著孩子從院外走進來,“在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元璋睡醒啦?”
衆人見她抱著元璋,一時目光都朝她聚去,元璋還是個咿咿呀呀的奶娃娃,眼睛在人羣裡一轉,竟然停在玉扶身上。
玉扶朝他伸出手,元璋也伸出手要她抱,剛抱進懷中就發出咯咯的笑聲。
殷姬媱笑道:“元璋很喜歡你呢,他每次剛剛起牀都要鬧脾氣,除了我誰也不讓抱。唯獨見了你就主動要抱,可見多喜歡你。”
玉扶抱著元璋細聲哄著,聞言道:“我也喜歡元璋,抱著他軟軟的小身子,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乾孃,那我呢!”
“那我呢我呢!”
寧安和寧平聽見這話就不樂意了,在玉扶面前蹦蹦跳跳的,一副要她抱的樣子。
玉扶一個人哪裡抱得動三個孩子,忙側身躲開。
顧述白一擡手,左右各一邊將他們拎了起來,“已經會走路的就是男子漢了,不許吵著要大人抱,知道沒有?”
男子漢三個字對小小的孩子來說,還有些陌生,不過聽起來是很吸引人的好詞兒。
寧安和寧平頓時老實起來,“我們是男子漢?”
ωwш ?Tтká n ?¢○
“對?!?
“那我們長大也和娘一樣去征戰沙場嗎?娘說男子漢要保家衛國。”
沙場二字使得氣氛凝滯了片刻,顧述白看向玉扶,玉扶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笑意漸漸斂了。
“陛下。”
亭外忽然有宮人來報信,殷姬媱上前接過元璋,玉扶朝顧懷疆道:“父親,我出去一下。”
顧懷疆點點頭,看著玉扶朝那宮人走去,邊往外走邊道:“出了什麼事?”
宮人奉上文書,“陛下,這是高麗剛剛傳回來的陳大人的書信,陳大人遇到麻煩了。高麗王得知北璃和桑夷之間的戰事,想要兩不得罪,不肯將港口借給我們。陳大人書信傳回問陛下,該當如何應對?”
“兩不得罪?”
玉扶草草看過書信,冷笑一聲,“高麗的位置夾在北璃和桑夷中間,可高麗王難道忘了,他們是我北璃的附屬國?從前得了我們多少好處,百姓才能安養,如今遇到我們困難之時就想退縮了?”
宮人忖度著她的口氣,試探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玉扶道:“朕登基之後的一應政策,似乎太過懷柔,導致高麗這樣的附屬小國都敢有不臣之心了。讓翰林院擬旨給高麗王,若敢不臣,即日朕便派大軍壓境,決不輕饒!”
宮人被她狠厲的口吻嚇到了,連忙應是,“是陛下,奴才這就去辦?!?
玉扶望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一會兒纔回過頭去,收拾神情往亭中走。
她不能用這個表情去面對顧家的人,還有孩子們。
www ¤тTkan ¤℃O
這一回頭,她看到顧述白站在她身後。
玉扶一驚,不知道他在後頭站了多久,是否聽到了自己方纔狠厲無情的話。
她嘴脣動了動,試圖解釋什麼,又覺得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的。
她唯一確認的是,她並非一時衝動說出大軍壓境這樣的話。從高麗的港口派兵突襲桑夷艦隊後方,是目前唯一的方法,容不得高麗王拒絕。
任何要阻擋她贏得此戰的人,她絕不姑息!
顧述白朝她笑了笑,笑容依然溫暖,“玉扶,無論何時你都不必擔心我,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理解你也支持你。”
玉扶頓了頓,酸澀的情緒涌上心頭,最終化作無言,只是深深看著他。
他們之間不需要解釋。
當有一天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的時候,他會永遠站在她身後,給她關心和支持。
只要回頭還有他,她就覺得自己——
無所不能。
------題外話------
雁形陣的知識查了好多資料,大致應該沒寫錯,確實是一個古代比較簡單的陣法~
不過還有很多看起來更加簡單的,一字長蛇陣什麼的,看似簡單,重在配合靈動,至於什麼諸葛八卦陣賊複雜,我看了一會兒實在沒理解,以後有空再慢慢學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