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姬成發那小子啊?”
月狐聽見這個名字,下意識有些嫌棄,“這小子不是你堂弟麼,你怎麼不自己寫?何況他才八歲,能幫上什麼忙?”
姬成發是兩年前北璃送到仙人谷的,那時北璃朝中的亂局剛剛擺平,皇室族老把姬成發這個皇室子弟送到仙人谷,是希望他能在玉扶身邊待著。
沒想到人送去了才知道,玉扶已經不在仙人谷了。
月狐嫌棄道:“你還沒親眼見過你這個堂弟嗎?我告訴你,人憎鬼嫌的,連師父見了他都要繞路走!這兩年他在仙人谷鬧得山裡的梅花鹿都不敢來吃我們的果子了,天樞養的那隻仙鶴也被他嚇得不知道飛到何處去了!”
瑤藍忍不住捂著嘴笑,想象不出仙人谷有這麼個混小子在,是何等場面。
她以爲她和玉扶已經是仙人谷最調皮的存在了,不想現在來了個更小的,直接把她們的淘氣都蓋過去了。
玉扶微微一愣,“他竟這麼淘氣,連二師兄的仙鶴都敢碰?”
“可不是!”
月狐顯然對他很頭疼,“你到底要我寫信給他做什麼?這小子可不愛聽大人話,也就師父管教他他能聽幾句。據說是他爺爺告訴他,如果被仙人谷趕出去就要打他的屁股,他纔不敢不聽師父的。”
玉扶笑道:“現在師父在閉關,仙人谷由大師姐說了算。大師姐給他寫封信叫他來到東靈帝都來,他一定不敢不來。”
月狐聽見前半句沾沾自喜,“那是,我好歹也是大師姐……什麼?你叫他一個小孩子到帝都來做什麼?”
玉扶道:“我會寫信回北璃,請朝中發國書給東靈,就說北璃欲與東靈交好,不日將派使臣來訪。但是從發國書到派使臣,中間來回還要一些時日,我怕這段時日裡顧侯府會有危險,所以先讓成發去帝都穩著。成發到底是我北璃皇室子弟,東靈不敢不重視,至少能保顧侯府一段時日。”
月狐想了想,微微點頭,“這倒確實是。別看姬成發那個猴崽子調皮搗蛋的,真要拿出皇室的架子他可一點不輸旁人。據我看來,他比你們那個小寧帝還像個皇上。”
她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不對,“不對啊,你這都要回北璃了,還寫什麼信?直接回去告訴朝臣們不就是了?你一出生就是北璃的儲君,北璃朝局穩定之後,他們巴不得你快點回去呢!”
玉扶搖了搖頭,“在回到北璃之前,我必須繞道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竹關。”
……
這已經不是玉扶第一次輕車簡從趕赴竹關了,甚至一路上的城池和地標性建築,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她去的時候大雨連綿,電閃雷鳴,這一次卻是春暖花開。
路邊各色的野花開放,瑤藍會在偶爾停下休息的時候採一把放在車裡,滿車都是清新的香氣。
玉扶卻沒有心思觀賞。
她從前在仙人谷的時候最喜歡這些野花野草,不是在帝都待久了便看不上這些不昂貴的花草了,而是越靠近竹關她心裡越沉重。
她多怕自己到竹關的時候,會有人告訴她找到了顧述白的屍體。
可她這次來,不就是……
月狐看著她心神不寧的模樣,忍不住嘆氣,玉扶告訴她要繞道竹關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一定要親自來一趟,非要看到顧述白的人……或者屍體,她才能死心。
月狐心裡明白,她對顧述白是情根深種,早已生死相許了。要是當真看到顧述白的屍體,她不敢想象玉扶會做出什麼事。
“小姐,竹關到了。”
離開帝都之後,玉扶便讓車伕把顧侯府的徽記摘了,是而馬車到了竹關並沒有人發現她們的身份。
衆人直接去了守軍府,接待她們的是顧家軍的一位五品將領,名叫關百忌。
“末將見過小姐。”
玉扶之前來過竹關,對關百忌有些瞭解,知道他是個忠心耿耿的顧家軍將領,“關將軍不必多禮,可有少將軍的消息?”
關百忌露出自責之色,“沒有,末將一直命人在邊關沿線搜尋少將軍的蹤跡,始終沒有任何線索。倒是聽說帝都出了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扶搖了搖頭,“顧侯府受奸人構陷,現在正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正在想辦法。不過我這次來竹關,最要緊的事是找到大哥哥。”
“啊?”
關百忌立刻精神抖擻,“小姐,是不是大將軍有難?要是大將軍有危險,你可一定要告訴末將啊!末將身份卑微沒什麼大用處,可我顧家軍在邊關一線有三十萬大軍,難道還保不住大將軍嗎?”
玉扶再度搖頭,“關將軍說的我都懂,可你不是不知道大將軍,他是個寧死也不肯謀逆犯上的人。請關將軍牢牢記住,千萬不要擅自行動,否則反而會給構陷顧侯府的奸人授以把柄!”
玉扶曾經救了數萬顧家軍將士的性命,關百忌打心眼裡佩服她,對她的話自然言聽計從。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末將遵命。末將先給小姐和醫仙安排住處,二位一路長途跋涉,不如先休息一會兒再談少將軍之事?”
“來不及了。”
玉扶直接拒絕,當先朝正堂走去,“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顧侯府危在旦夕,還等著我回去救命。你說你搜過了邊關沿線,西昆境內你可曾派人探查過?”
正堂裡頭掛著邊關沿線的地形圖,玉扶熟門熟路地拿起一個木棍,指著地形圖詢問關百忌,大略知道了被昆吾傷偷襲的那夜發生的事,和他們已經搜查過的範疇。
玉扶道:“你是說,西昆人是從這個方向偷襲,又從這個方向撤離的?”
“沒錯。”
她點點頭,“既然東靈邊境沿線都搜查過了,我需要混進西昆,去西昆打探消息。請關將軍爲我籌謀,你是竹關現在的守將,應該最清楚西昆守軍的佈防。”
關百忌咬著嘴脣,高大的漢子急出滿臉汗水,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緊張不安。
“關將軍?”
玉扶再一開口,關百忌竟直接跪到了地上,“小姐萬萬不可啊!那夜沒有保護好少將軍,末將本就百死莫贖,早該自裁謝罪!一想到西昆人隨時還有可能來挑釁,末將才留著殘軀賤命準備爲國捐軀,如果小姐去西昆有個好歹,末將就算死了也是千古罪人啊!”
“關將軍這是做什麼?快點起來!”
玉扶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大,想來顧述白戰死一事不僅對她和顧侯府來說令人痛惜,對顧家軍的每一個將士更是如此。
她不自覺放緩了口氣,“這樣吧,容我細想想這件事,再和關將軍好好商量。”
見她口氣有所鬆動,關百忌這纔好了些,露出一點笑意,“好,末將這就去讓底下人給小姐和醫仙準備飯食。小姐是吃過軍中的伙食的,別嫌粗糙!”
玉扶笑著打發他下去,待他離開之後,目光仍舊釘在那張地形圖上。
月狐無奈地搖頭,“我就知道你是敷衍那個關將軍的,你就是想支開他自己去西昆查找線索,是不是?”
“噓。”
玉扶示意她小聲些,指著地形圖上竹山的位置,“想來關將軍是不肯告訴我們西昆守軍最薄弱的地方在哪了,那我們就自己想辦法。幸好竹關我是來過的,一會兒吃了飯休息夠了,我們就翻過竹山到西昆去。”
“翻竹山?!”
玉扶讓她小聲,月狐的聲音反而更大了,她不可思議地盯著玉扶,“你連武功都不會,竹山那麼高那麼陡,你怎麼翻啊?”
……
月狐站在山腳下,擡頭看高可入雲的竹山,頭一次後悔跟玉扶一起出門。
她低下頭看身旁,玉扶和瑤藍具是一臉懵懂,她們兩都不會武功,登竹山到陡峭艱難處只能依靠月狐。
月狐一個頭比兩個還大,她的武功師承薰池,在仙人谷的弟子中是最好的,饒是如此也招架不住玉扶和瑤藍兩個不會武功的人。
玉扶“體貼”道:“瑤藍你留下來吧,大師姐要照管我們兩個人太危險了。你就在竹關守著,等我找到大哥哥再通知你。”
“啊……”
瑤藍有些不情願,擡頭看了一眼竹山的陡峭,隨即一口答應,“好吧,那我回去等消息。小姐,你們一定要小心啊!”
少了個瑤藍,月狐只需要看著玉扶一個人不摔下山崖便是,任務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瑤藍一面往回走,忽見樹後頭有個影子探頭探腦的,立刻叫起來,“小姐,你看那是什麼人?是不是關將軍派人來跟著我們的?”
月狐頓時警覺道:“不可能!關將軍要跟著我們大可光明正大地跟,現在我們都到竹山底下了,他不出來難道等著我們從山上滾下來嗎?”
她身形一閃,只覺一陣厲風颳過,樹後頭那個人頓時飛了出來。
他是被月狐扔出來的。
“你是什麼人?還不快從實招來!”
“別殺我,別殺我!”
那人連忙擺手,在三個女子中看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玉扶身上,“您是東靈的鎮江長公主嗎?我們七皇子讓屬下在這裡給您捎個信!”
玉扶眸子微瞇,“昆吾傷?”
“對,我們七皇子說長公主一定會來找顧家軍少將軍的,特讓屬下在這裡等著。屬下等了十幾日,終於等到您了。”
月狐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廢話那麼多,昆吾傷讓你在這裡等玉扶做什麼?顧述白現在是死是活,他到底在哪?”
那人忙道:“他還活著,現在就在七皇子府!七皇子命屬下看見鎮江長公主後,就把長公主帶到西昆去見顧家少將軍,請諸位隨屬下來。”
玉扶和月狐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有了然之色。
不論昆吾傷的話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絲顧述白還活著的可能,玉扶都不能放棄。
月狐把那人甩開,“晾昆吾傷那小子也不敢和師姐們耍花樣,你有什麼路能帶我們去?不會還是翻這座竹山吧?”
那人聽月狐口氣十分不敬,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是何人,怎可如此稱呼我家七皇子?”
他知道玉扶是昆吾傷的小師姐,所以不敢怠慢,可眼前這個美貌妖嬈的女子又是何人?
月狐輕哼一聲,“我是你家七皇子的大師姐,當然了,他現在已經被逐出仙人谷了,這個師姐弟關係也不必再提了。”
那人一愣,沒想到這位的輩分比玉扶還高。
他連忙賠笑,“不必爬竹山,不必爬。屬下自有隱秘的小徑可以帶幾位到西昆,請諸位隨我來。”
瑤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顧述白要是真的還活著,那自家小姐就不用日日憂愁啦!不用翻竹山讓她更加高興,她可以陪著玉扶不必分開了。
玉扶雖沒有明說,周身的氣場卻圓和了許多,可見也爲顧述白還活著的消息心生歡喜。
三人懷著希望,跟隨昆吾傷的手下一路向西,不出兩日便到了西昆國都——西鹹城。
西昆國的建築與東靈大相徑庭,如果說東靈是小橋流水人家,西昆便是樸拙大氣的山城做派。
這裡的建築沒有東靈那麼精緻,就像是隨意大刀大斧砍就線條,卻意外地有股樸拙的原始美感。
玉扶頭一次到西昆來,對這裡的一切還很陌生,看到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都佩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略顯驚訝。
不僅是男子,連女子身上都有九節鞭或者佩劍之類,西昆的全民皆兵名不虛傳。
月狐時常跟著薰池遊走三國,對西昆的風土人情還算熟悉,她朝玉扶道:“西昆民風彪悍,這回你見識了吧?我可提醒你一句——”
她看了看給她們引路的那個昆吾傷的手下,壓低聲音湊到玉扶耳邊道:“昆吾傷哪有那麼好心留顧述白一命?他現在在西昆是自顧不暇的境地,太子昆君玥可不是吃素的。他不把顧述白的人頭交給昆帝邀功,反而讓人帶你來,你細想想其中情由。”
她到了西鹹城纔跟玉扶說這話,不是馬後炮,而是知道就算明知是鴻門宴,只要有顧述白的消息玉扶也一定會來。
果然,玉扶朝她笑了笑,“只要還有一絲希望見到他,縱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去。”
她明白月狐的意思,也深知以昆吾傷的心計,絕不會白白留著顧述白的性命不去邀功,反而特意讓人在竹山下等她來。
他想向自己要什麼,又或者威脅什麼?
玉扶沒有心思想這個問題,她滿腦子裡都是顧述白,無暇顧及昆吾傷。
“二位,我們七皇子府到了。”
前頭引路的下屬轉身恭敬地稟告,玉扶回過神來,只見一座高大的府邸屹立在眼前,硃紅大門斑駁落漆,屋頂的金色瓦片也生了青苔,看不出原本的光彩。
玉扶不知這是西昆人對建築的粗獷態度導致的,還是昆吾傷自去年與東靈一場大戰後失勢導致的。
她與月狐對視一眼,二人默契地提高了警惕,緩緩朝府中走去。
那下屬竟在她們進門之後,將七皇子府的大門重新合上,月狐蹙著眉頭看他,他解釋道:“二位莫怪,我們七皇子說他現在是是非之人,還是低調一些爲好。”
月狐輕哼一聲算作迴應,衆人朝府內走去,七皇子府外熱鬧的街道上,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朝掩上的府門看了又看。
確認那道門不會再打開後,他眼珠子一轉,擡著糖葫蘆架快步離開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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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新地圖——西昆,正式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