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疆，上回朕讓皇子們去你府中學習騎射，你覺得他們可有進益啊？”

暑熱天氣，御書房中擺著一大座冰山，兩個侍女跪在地上用扇子扇著，讓冰山的涼氣散開。

此刻御書房中，唯有寧帝高坐上首案後，顧懷疆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

在私下無人的時候，寧帝總喜歡直呼其名。

顧懷疆笑著拱了拱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常來府中，騎射都有進益。騎射並非他們的本職，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寧帝點了點頭，就在顧懷疆以爲他只是隨口一問之時，他忽又擡起頭來。

“那你覺得，是大皇子進益得多一些，還是二皇子進益得多一些？”

說罷只盯著顧懷疆的臉，目光晦暗不明。

這話分明是一語雙關，打探他對兩位皇子的看法。

顧懷疆想了想，眼觀鼻鼻觀心，“臣以爲，大皇子的進益多一些，他能射中靶心的機率比二皇子大一些。”

寧帝一驚，細看顧懷疆威嚴的面容，似古井無波。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說誰的箭法好，而不是在暗示他儲位的人選。

寧帝忽然笑了笑，“你這麼嚴肅做什麼？朕不過隨便問問。你我私下裡是朋友，是最好的兄弟，說話不必這麼小心！”

顧懷疆點了點頭，也不多話，只是端起了茶盞來輕抿一口。

“你嚐嚐新貢來的閩州蜜桃，據說是因爲雨水少所以格外香甜。今年的夏季格外熱，雨水也不曾下過一滴，只怕又要乾旱了……”

寧帝說著，不由嘆了一口氣，覺得粉嫩甜美的蜜桃也沒那麼甜了。

“好在國庫充盈，存糧充沛。咱們東靈盛產糧食，比西昆要好許多。就算今年乾旱，對百姓民生也不會有大的影響，還請陛下寬心。”

寧帝點頭道：“你說的是，正因爲西昆土地貧瘠，多山地少水田，他們纔會一直盯著東靈的沃土不放。好在朕的邊境有你，如今述白他們也大了，也能爲你分憂，爲朕分憂，朕就更加放心了。”

提到顧述白的名字，顧懷疆眉梢一動，有某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寧帝很快道：“朕記得述白今年及冠了，這個年紀的男子是該娶妻了。你就不曾想著，給他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嗎？”

顧懷疆的確不曾想。

可他知道，爲他想過這件事的人很多，其中包括寧帝。

丹陽公主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她對顧述白有意的事幾乎人盡皆知，寧帝也一直想把她嫁給顧述白。

一旦皇室與顧侯府聯姻，兩家關係更近一步，東靈的邊境也更有保障。

顧懷疆如何不解寧帝的心意？

他從座中站了起來，稟道：“臣和寧帝相識數十年，寧帝是最瞭解臣的性子的。臣是重情義的人，自然不想逼迫自己的兒子，去娶他們不喜歡的女子。無論是述白還是那幾個小的，臣都喜歡他們自己來選擇未來的妻子。”

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顧懷疆這話說得有違禮制，卻讓寧帝無話可說。

照他的意思，除非顧述白自己喜歡丹陽公主，否則她是別想嫁進顧侯府了。

“是，你就是這麼個性子。嫂夫人都去了十多年了，你也不肯續絃。當初你帶著小女兒回來的時候，朕以爲你想開了，在外頭有中意的女子了。誰知道這個女兒又不是親生的……”

寧帝嘆了一口氣。

一個能對自己的亡妻忠貞若此的人，他把東靈的軍權和邊境都交給他，放心得很。

“陛下能理解就好。不過臣的確年紀大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臣想著，陛下是不是可以把兵符收入，交給年輕的將領們去歷練歷練，也給他們一些建功立業的機會？”

提到兵符二字，寧帝敏感地蹙了眉頭，不悅地看著顧懷疆。

“你啊你，說到底你還是以爲，朕想給述白指婚是爲了防你嗎？朕是想和你成爲兒女親家，可這事純屬私誼，與國事無關。你軍功赫赫，何必總是推脫兵符，生怕朕疑心你呢？”

寧帝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顧懷疆正要開口，寧帝大聲道：“坐下說話，動不動站起來做什麼？”

御書房外的宮人們聽見聲音，竊笑著交頭接耳。

“又是這句，每次聖上和顧侯爺單獨見面，就常說這句話！”

顧懷疆無奈地坐了下來，表情稍有鬆動，“臣不是怕陛下疑心，而是不希望朝局不穩。東靈大半的軍權在臣手中，知道的說是方便戰時調遣，不知道的只怕要擔心臣威脅君權。”

寧帝挑了挑眉，捋著鬍鬚，半天才開口。

“你是說殷丞相吧？朕知道，他對你不滿已久，他這個人就是這般小肚雞腸，好在朝政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寧帝一陣褒一陣貶的，議論了殷兗一番，最後還是老生常談，“你比他有度量，你就多包容包容他。朕正在有意鍛鍊他的長子殷朔，這個孩子爲人隨和許多。到時候讓他接替殷兗的位置，既不得罪他，又能緩和‘將相不合’的局面。”

用殷朔來緩和局面？

顧懷疆不置可否，心裡卻對這個朝中人人讚美的殷大公子，存有疑慮。

尤其讓他耿耿於懷的是，玉扶上次落入江中，殷兗正好在那裡出現……

“懷疆，你在想什麼？”

寧帝見他走神，忙把他喚了回來。

“哦，臣只是想到了玉扶。上次酒歌他們帶她去江上乘畫舫，她不小心掉進了水裡。誰知近來天氣熱，這孩子喜歡水，嚷著讓臣帶她去西湖玩呢。”

寧帝瞧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慈父的光芒，就知道他有多喜歡玉扶了。

“朕還真是好奇，你這個小女兒是何方神聖？能讓你這麼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