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顧述白親自送玉扶去書齋。
“大哥哥,你還有事情要忙吧?就別送我去了,有四哥他們陪我就好了。”
往廣廈書齋去的小路上,林木森森,清晨的霧氣泛著涼意。
顧溫卿三人走在前頭,顧述白爲了遷就玉扶的小腳步,慢慢地和她走在後頭。
“你不是害怕林老先生嗎?我陪著你去,是不是就沒那麼害怕了?”
玉扶牽著他的手,他的手掌寬大,足足可以把她整個手都包在手心裡。
蜷曲的指節白淨修長,指甲乾淨整齊,每一處骨節都輪廓分明,充滿了讓人安心的力量。
她的擔心少了許多,心跳卻不自覺地加速。
這樣安靜的林中小道,顧述白連樹葉落下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肯定能聽到她的心跳聲。
玉扶有些心虛地擡起頭,順著他月白色水墨江山直裰朝上望去,那一方白淨的下頜微低,一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正含笑看她。
“還是害怕麼?”
“不,不怕。”
玉扶忙道:“要是老先生真的生氣了,我就去給他賠不是。要是他不接受,我就繼續跟著周先生讀書也好。周先生是林老先生的弟子,自然差不到哪裡去,且又性情溫和。”
她說的頭頭是道,顯然早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顧述白不由輕笑,眼角眉梢盡是溫柔,比清晨的陽光更爲和煦。
“難爲你小小年紀,知道周先生的好處。從前顧相和顧宜纔去書齋的時候,總是嫌棄周先生教的是小學生。你倒是比他們還靈透,不在意虛榮的面子。”
玉扶本就不喜歡別人說她小,在顧述白的面前,她尤其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比他小許多。
她不自覺地踮起後腳跟,挺直了背道:“所以我雖然是十二歲,但是我比別的十二歲的人成熟,是不是?”
顧述白看著她的小腦袋慢慢升高。
雖然只升了一點,她的身形已經有點晃悠了。
今日憐珠給她梳的是兩邊花苞頭,好看還是其次,主要是牢固。
上頭插的兩支小號的銀絲丁香步搖也只是裝飾,就算一不小心掉了出來也不會影響她的髮髻,不像昨日那般華而不實。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若有所思。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玉扶急了,又問了一遍,“大哥哥,是不是?”
“是……是吧。”
有時候又覺得她稚氣得不像話,有時候又覺得她格外細心體貼,不像個十二歲的孩子。
或許女孩子就是這樣的,和他們男孩子不同。
關於這一點,顧述白覺得,自己還需要好好琢磨。
“不過……”
“不過什麼?”
他挑了挑眉梢,“不過顧相和顧宜小的時候,也總喜歡說自己比同齡人成熟。看來不論男女,這就是小孩子的通病。”
玉扶一愣,接著氣鼓鼓地朝他哼了一聲。
“我纔不是小孩子呢!”
一直到了廣廈書齋外頭,玉扶才理了理自己頭上的小花苞,問顧述白道:“大哥哥,我的頭髮沒亂吧?”
一會兒顧述白要帶她去見林風邈,她要注意儀容。
“一點都不亂,好極了。”
不過他很想伸手弄亂,這是什麼心理?
林風邈照例在後院廂房晨練,白髮蒼蒼的老人不緊不慢地伸腰運動,看起來別有一番趣味。
他一晃眼看到顧述白,登時眉開眼笑起來,麪皮的褶皺擠成了一朵秋日盛開的金菊。
“述白,你今日怎麼回來了?”
對比一番林風邈看到顧述白和顧溫卿的眼神,玉扶這才知道,他的得意弟子排頭號的,絕對不是顧溫卿,而是顧述白。
再一看他手上牽著玉扶,林風邈的喜形於色才微微收斂了些。
“學生見過林老先生。”
玉扶走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全然沒有在顧述白麪前耍賴的嬌憨。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老先生也朝她笑了笑。
“述白,你是怕老頭欺負了你這妹妹,所以親自帶她來書齋的嗎?”
顧述白見他這般神情,心裡已有了數,便笑道:“哪裡。老先生博學多才,素來對學生有教無類,且能因材施教。不過是玉扶覺得昨日初來乍到就惹了事端,怕老先生不悅,才讓我帶她來致歉。”
“哎,不是這樣。”
林風邈擺了擺手,轉頭從八仙桌上取了兩張宣紙來,上頭女子的字跡娟秀俊逸。
比閨閣字體要灑脫,又比隱士的字體要秀雅,若不是稍顯稚嫩,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這是……”
“這是昨日玉扶寫的,周先生晚間交給了我,還說了玉扶對廣廈二字的理解。玉扶,你能再說一遍給我們聽嗎?”
說罷把紙遞給了顧述白,背手到身後,微微彎下腰來笑著看玉扶。
玉扶點了點頭,把自己昨日對周思道說的話,對於廣廈書齋的理解,又複述了一遍。
顧述白看著那兩張宣紙上的字,嘴角慢慢揚起,眼底似乎有什麼在點亮。
“說得很好。老先生,您說是不是?”
他看向林老先生,後者捋著一把花白的鬍鬚,衝他點了點頭。
“說句冒犯的話,顧相和顧宜雖在我這裡唸書,可要問他們這句話,未必能比玉扶理解得更加透徹。我原以爲侯爺忘了書齋建立的目的是什麼,竟把一個寵愛的養女送來學堂重地玩耍,玷污‘廣廈’二字。”
“聽過玉扶這番見解方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侯爺君子之腹了。所謂有教無類,像玉扶這樣好的女學生,只要想學,我必定盡心竭力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