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意圖立玉扶爲後,年初一欲廢內閣。
寧承治的動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更荒唐得叫人心驚。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陛下也把自己當成小官了,才登基就敢推翻先帝的旨意!”
“內閣乃是先帝臨終之策,要廢也該廢丞相,怎可廢內閣?!”
衆人議論紛紛,顧懷疆眉頭緊蹙,“陛下爲何忽然要廢內閣,可有具體的消息?”
齊岸道:“老奴聽見消息,說是侯爺入宮之事傳到宮外,陳閣老便帶幾位閣臣進宮,試圖幫著侯爺勸阻陛下立後的心思。豈料幾位閣老入宮時侯爺已經出宮了,陛下聽了閣老們的勸阻雷霆大怒,下旨廢除內閣建制!”
說到底,還是爲了冊立玉扶爲後之事。
顧懷疆嘆了一口氣,“是我連累了內閣衆臣,陛下這是遷怒。他顧忌我在朝中的名望不敢直接下手,所以用內閣殺雞儆猴。”
“大將軍,這不怪你,你別自責。”
玉扶忽道:“大家都是爲了阻止陛下荒唐的旨意,是爲了朝綱正肅。大將軍若要自責,我更應該自責。”
顧述白忙道:“此事與你無關,是陛下荒唐,絕非你的過錯。”
玉扶勉強朝他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自責,現在最要緊的絕非自責,而是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當務之急是——內閣。”
嚴華實連連點頭,“大將軍,玉扶小姐說的對啊!內閣諸位閣老都是中正之臣,我們不能讓內閣就這樣被廢,讓殷朔那個小人掌了大權啊!”
老金連忙附和,“是啊,要是讓殷朔那賊小子掌了朝中大權,顧家軍還能有好嗎?”
顧述白道:“或許眼下能勸說陛下的,只有季老大人了。”
……
“老太爺,又有人來求見了!”
府宅僻靜的院落,庭中蒼松青翠,角落立著一部低矮的梅花樁。
僕人匆匆忙忙趕進來,中年人朝他噓了一聲,“父親不是說了,誰來都稱病不見麼?”
說話的正是季道公的長子季選賢,朝中廢除內閣之事議論紛紛,爲了不讓人打擾季道公的清淨,他親自在季道公的院子裡守著。
僕人爲難道:“大老爺,這回來的是顧侯府之人,奴才不敢自作主張。”
“顧侯府之人?”
季選賢猶豫了片刻,“你在這裡等著,我親自進去回稟過太爺再說。”
進了正房,左轉第二間便是上好的臥室,門外掛著松鶴延年的百壽圖,左右擺著兩個青花大細頸瓶。
季道公躺在屏風後的臥牀上,他年事已高,身體時常有病痛,這會兒躺在牀上也看不出是真病還是假病。
“父親,顧侯府的人來了,您見是不見?”
牀上躺著的老者聽見顧侯府三個字,眼皮略動了動,到底沒有睜開眼。
季選賢恭恭敬敬地在牀邊等候,以爲他不會開口,正準備慢慢退出內室,忽見他鬍子動了動,逸出一聲長嘆。
季道公半睜著眼睛,目露渾濁,“爲父一生很少主動站出來說過什麼,身爲都御史,只知按照流程監察百官,從不出風頭扛大旗。但爲父也曾仗義執言過,也曾想捨生忘死過。只是這一次,爲父病或不病都改變不了結局,選賢,你會理解爲父嗎?”
季選賢蹙著眉頭,思忖良久,擡起頭來,“父親一生很少主動站出來說過什麼,卻從沒有昧著良心貪圖安逸過。這一次是父親知道自己實在勸說不了,而非膽小懦弱。爲兒的若連父親的爲人都不清楚,怎麼配做季氏子孫?”
季道公躺在牀上點頭,眼角滾下一滴熱淚。
季府大門外,齊舟焦急地等待,看著各家各府派來的人失望而歸,他不動聲色。
他是顧侯府的人,對季老大人而言總歸是不一樣的,或許能等來不同的結果。
過了許久,方纔請他在門外等候的僕人搓著手回來,一張臉因爲在寒風中疾跑凍得通紅,“齊管事,您請回吧!我們老太爺實在病得厲害,起不了牀啦!”
齊舟失望地低下頭。
季道公早不病晚不病,偏在宮裡傳出廢除內閣建制之時病倒,明眼人一看便知有貓膩。
他原以爲自己是顧侯府的人,季道公至少肯見一面,不想對自己也是和旁人一樣的說辭。
看來季老大人是鐵了心不肯出面了。
他朝那僕人拱拱手,失望而歸。
季府的拐角,有人邊走邊談,“都御史季老大人一向身子硬朗,能把他逼得稱病不出,咱們陛下實在太荒唐了……”
有人裝病,有人則是真的氣病了。
陳閣老從宮裡受了斥責回來之後,當夜飯也沒有吃,據上房伺候的僕人說他一直坐到天明,忽然一口血吐出來,人就病倒了。
陳出岫是個大年三十都不著家的性子,聽聞陳閣老吐血病重之後立刻回府主持大局,亂成一團的陳府總算有個掌事的人,不至於失了體統。
“岫兒……”
“老爺醒了!老爺醒了!”
牀上的陳閣老氣若游絲,守在牀邊的僕人聽見他喊陳出岫,立刻朝院外大喊。
陳出岫飛快奔進來,“父親,你怎麼樣了?”
陳閣老早已老淚縱橫,“爲父對不起先帝,對不起陳家列祖列宗,對不起天下萬民啊!”
陳出岫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忿道:“與父親有何干系?陛下年少荒唐,父親盡職盡責勸諫,已盡了爲人臣的本分,如何怪得了父親?”
陳閣老道:“爲父一夜未眠想了許多,想當初若早知如此,不如不揭開先帝遇刺的真相,一切會不會比現在好一點?可就算時光重來,爲父也不會做第二種選擇。刺殺先帝的人怎麼能繼承大統?哪怕剩下那個繼承人……”
“哪怕剩下那個繼承人——也就是當今陛下,比之大皇子更加荒唐昏庸對不對?”
陳出岫搶了他的話,“父親,孩兒說句不好聽的話,寧氏皇族這一代的繼承人,一個殺父弒君一個昏庸無道,誰比誰好一些?他們不是做好皇帝的料,怎麼能怪到父親身上?父親現在因爲陛下子逆父旨感到自責所以一病死了,您死了咱們陛下就能悔過嗎?”
陳出岫毫不避諱,“要是陛下能改過,那您死就死了吧,死得有價值不是?可您現在一病死了,不但讓陛下身邊更加無人敢勸阻,還會把您兒子我也害死!沒了您的庇佑,我在帝都繼續橫行霸道遲早死路一條,您說是不是?”
底下伺候的僕人越聽越不像話,試圖勸阻陳出岫,“公子,老爺都這樣了,你別說這樣氣老爺了……”
陳出岫不爲所動,“你們都別勸我,我說的是實話。父親,您現在一死了之,爛攤子丟給顧侯爺等朝中中正之臣,您也太自私了!”
僕人嚇得去看陳閣老臉色,沒想到陳閣老不但沒有被陳出岫氣死,反而掙扎著從牀上坐起來。
“你說的對,爲父不能在這個時候死,爲父就算死,也要死在金殿上勸諫陛下,而不是在府裡……”
陳出岫伸手把他按下去,“您就別坐起來了,來人,快把藥端上來喂老爺喝下去!”
不用人勸,陳閣老自己死死盯著藥碗,迫切地喝了下去。
陳出岫暗中偷笑,忽聽僕人通報:“公子,寧堂叔和夫人來探望老爺了!”
“這種時候敢不避嫌沾上來的,也只有他們了。”
陳出岫一面說一面朝外走,果見寧軒夫婦急匆匆地走來,見了他停住腳步,“令尊大人怎麼樣了?”
陳出岫指指屋裡,把他們帶遠了些說話。
走到院外僻靜地方,他指指自己胸口,“我父親身體向來無恙,不過是心病,被我方纔一頓威嚇激起來便不打緊了。”
寧軒鬆了一口氣,“就你鬼主意多,幸好陳閣老沒事。我還擔心陳閣老一病你們府裡亂成一團,特意把羽揚也帶來了。”
昆羽揚環顧四周,“夫君原想讓我來幫你操持操持府裡的事,怕你照顧陳閣老還要顧及府中庶務應接不暇,沒想到你做的這樣好。”
陳出岫朝她拱拱手,“多謝嫂夫人。原本我還真打算進宮替父親討個公道,父親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我不替他出頭誰替他出頭?可父親病倒了,雖然被我用話激起求生欲,到底年事已高。我現在只想在府裡好好照顧父親,朝堂上的事再要緊,在我看來也沒有父親的性命要緊。”
昆羽揚忍不住打量他,從前瞧著陳出岫紈絝,寧軒卻一直和她說這是塊璞玉,只是世人多半有眼不識罷了。
她從前將信將疑,今日聽了陳出岫一席話,再看他行事才徹底信了。
陳出岫還年輕,若再歷練幾年,一定能成大器。
寧軒點點頭,“陛下此番行事的確太荒唐,要冊立玉扶爲後已經引起朝中議論,居然還要廢除內閣?內閣乃是先帝一手建立的,如果先帝沒有被刺殺,想必不久就會廢了丞相之位。現在倒好,反被殷朔撿了便宜。”
陳出岫冷笑一聲,“殷朔的便宜可不是撿的,他早就看準當今陛下比大皇子更好愚弄,才選擇了他而非大皇子吧?”
寧軒心中一驚,忍不住和昆羽揚對視一眼。
先帝遇刺的內情只有他們和顧侯府衆人知道,殷朔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們都知道,只苦於沒有證據。
陳出岫卻輕而易舉地推測出了殷朔的想法,這讓他們既佩服又驚訝。
陳出岫瞧著他夫妻二人的臉色,隱約察覺到自己觸及了某種機密,他擺擺手,“我隨口一說,二位不必在意。說到底大皇子和陛下又有什麼區別呢?我算是看明白了,父親爲這樣的主君賣命是討不了好的,不如趁著此番廢除內閣告老還鄉纔是!”
寧軒忙道:“這怎麼行?陛下這次的確過分了,我看立後之事他像鐵了心,但廢除內閣之事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出門之前父親已經聯合了皇室幾位德高望重的宗親進宮勸說陛下,或許能勸他收回成命!陳閣老實際上等同內閣首輔的位置,他不能走,若是他走了,內閣就真保不住了!”
陳出岫知道他是皇室宗親,和寧承治有著同一個姓,對於匡扶皇室有更深的執念,便嘆道:“我隨便說說罷了,就算我希望父親告老還鄉,以我父親的性格你覺得他會嗎?”
寧軒拱手朝他做了個揖,“陳家一門忠臣,光是陳閣老爲了查清先帝被害一案金殿上下跪,就值得寧軒敬服。”
陳出岫把他扶起,“好了,現在就看寧皇叔他們能不能勸服陛下了。我看不容易,廢除內閣這件事和立後緊密相關,內閣諸位閣老觸怒陛下,到底還是因爲立後之事。”
寧軒凝眉思索,“可惜玉扶和顧侯世子早有婚約,否則她要是成爲皇后,一定能匡扶東靈江山。”
昆羽揚立刻反駁,“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難不成玉扶不肯當皇后還是她的錯了?別說身爲君主強娶臣子之妻是何等不堪,就算玉扶尚未婚配,誰也不能逼她嫁給她不喜歡的人!我瞭解玉扶,她不是貪圖榮華富貴和權力的人,她說不嫁就一定不會嫁的,除非……”
昆羽揚忽然蹙起眉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她從未當著外人的面反駁寧軒,一向對他言聽計從,寧軒還笑稱她比東靈女子更加三從四德。
今日她忽然反駁自己,寧軒知道她和玉扶感情好,回想自己的話確實有些自私,只想著東靈江山沒考慮玉扶的感受,便道:“是我的錯,我身爲皇室宗親只想著什麼樣的皇后能對江山社稷有益,絕無責怪玉扶的意思,你別誤會。”
昆羽揚仍然蹙著眉頭。
陳出岫道:“嫂夫人,你方纔說鎮江長公主絕不會嫁,除非什麼?”
昆羽揚擡起頭來,臉色有些難看,“我好像知道陛下爲什麼會做出廢除內閣這麼荒唐的事了,而且我猜,他不僅會廢除內閣,接下來還會朝顧侯府下手。”
“因爲玉扶絕不會妥協,除非,陛下危及顧侯府衆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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