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述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棗樹看起來頗有年頭,褐黃色的樹幹歪向一邊,越往上看樹冠越歪,上頭稀稀拉拉掛著幾片垂死掙扎的黃葉,餘者都飄零在地。
“這棵棗樹有什麼問題麼?”
玉扶神秘兮兮地領(lǐng)他走到樹下,用腳把落葉掃在一邊,“大哥哥請看,這樹下的泥土一點果實落地的痕跡都沒有,可見往常主人總會把成熟的棗子採下而不是任其腐爛。”
“你再看上面那幾個爛果,主人生活清貧,一向會把果子採摘下來吃或者換點米糧。這次他離開卻沒有把成熟的果子摘掉,可見其匆忙。”
顧述白仔細(xì)朝地上看了看,果子掉落在地自然腐爛的話,地上一定會有殘留的果核,他卻沒有看到半點果核的蹤影。
可見玉扶的猜想是對的。
他道:“這是個好消息,院中人匆忙離開,很有可能還沒被殺人滅口。兩人都身懷武藝,或許現(xiàn)在正躲在什麼地方避難,如果我們能搶先找到他們,就能得到最重要的人證。”
昆羽揚這個人證,能不用盡量不用。
一則她身份敏感,大皇子他們只要拿出敵國公主四個字來說事,昆羽揚的證詞就很難採信。
二則她只是偷聽到旁人的談話,大皇子他們想狡辯那並不是他們的屬下,不算什麼難事。
現(xiàn)在昆羽揚還住在顧侯府,就是擔(dān)心被尋仇報復(fù),惹得寧軒天天往顧侯府跑。
玉扶一手托腮,“如果百步楊和院子的主人都還活著,大皇子一定也在費心尋找他們。江湖浩浩,我們落後了大皇子這麼久,真的能搶先找到他們嗎?”
她的話讓顧述白忽然有了新思路,“你說的對,如果他們還活著,說明大皇子找了許久都沒找到。那我們又何必從頭找起?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便是。”
玉扶促狹地指著他,“哦……我明白了。大哥哥好陰險啊,竟然想借大皇子的力來打他自己。”
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只要派顧家軍的精銳跟蹤大皇子的人,一旦大皇子的人找到百步楊,他們就趁機(jī)把人劫走。
這會比他們現(xiàn)在開始一一排查要快許多。
顧述白眉梢一挑,毫無愧意,“對方趁著我們在邊關(guān)浴血殺敵,竟然在朝中刺殺陛下意圖篡位,這才叫陰險。用陰險的手段對付陰險的人,這不叫陰險。””
“那叫什麼?”
“叫做因果輪迴,報應(yīng)不爽。”
……
相府內(nèi)院,丫鬟僕人們腳步匆匆,神色慌張。
東院一改向來繁華富麗的景象,府中人人避而不及,生怕沾染上晦氣。
自那日丹陽公主進(jìn)宮指控大皇子和殷朔之後,回來就被殷朔軟禁在了東院,吩咐不許任何人探視。
相府上上下下都是殷朔的人,丹陽公主從宮裡帶來的幾個奶孃和宮女想出去都出不去,只能在東院裡哀哭。
一片哭聲之中,唯有丹陽公主一臉漠然,注視著鏡中容顏。
清瘦,木然,憔悴。
她忽然想起殷姬媱,自己和剛剛毀容時的殷姬媱何其相似?
不,自己還不如她。
起碼她還是清白女兒身,不必在仇恨她的人身下承歡,更不會被自己的枕邊人用這樣的方式羞辱。
她以爲(wèi)他是喜愛自己所以和自己親近,一直到她渾身傷痕累累病勢纏綿,她才明白這是殷朔的報復(fù)。
正如他在桂花樹下說,他不會忘記自己當(dāng)初羞辱他的話。
丹陽公主閉上眼,回想她初聞寧帝駕崩時的心碎,更令她驚恐不安的是二皇子被誣陷爲(wèi)兇手。
那是她的胞兄,她很瞭解,二皇子根本沒有刺殺寧帝的理由。
她試圖去找殷朔讓他爲(wèi)二皇子說句公道話,卻在書房院外無意中聽到,主張把二皇子定罪關(guān)押的正是殷朔。
那以後,她便被軟禁在府中,日夜?fàn)?wèi)寧帝之死啼哭,也爲(wèi)二皇子下獄悲怮。
她從未有一刻這樣清醒地意識到,一旦寧帝和二皇子都離開,她便會像野草一樣任人踩踏。
直到顧侯回來的消息傳遍帝都,顧述白命人將她從相府帶出去,她終於有機(jī)會到金殿之上爲(wèi)二皇子說一句話。
換來的卻是殷朔的當(dāng)衆(zhòng)耳光,和更加插翅難飛的監(jiān)禁,層層把守。
“都別哭了,哭什麼?”
她忽然起身,淡淡地看向鈿兒等人,“你們是本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代表的是本公主,也是天家尊嚴(yán)。就算死也不能哭哭啼啼地死,讓殷朔那個逆賊看笑話,明白麼?”
她稱呼殷朔爲(wèi)逆賊,嚇得底下的哭聲更加大了。
鈿兒是她身邊最親近的宮女,勉強(qiáng)壓抑自己心中的惶恐,上前攙扶,“是奴婢們不好,公主臨危不亂,奴婢們該向公主學(xué)習(xí)。公主放心,朝中已經(jīng)在徹查陛下遇刺的案子了,有顧侯爺在,他一定不會讓您白白受委屈的!”
顧侯爺。
丹陽公主心中有某一處,漸漸柔軟起來。
她想到那日金殿之上,顧懷疆親手將她扶起,想到顧述白站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fù)巫∷龘u搖欲墜的身體。
自己曾經(jīng)癡纏過顧述白,還爲(wèi)此針對過玉扶,顧侯府的人應(yīng)該很討厭自己纔是。
萬萬沒想到衆(zhòng)叛親離之時,能給她依靠的還是顧侯府。
她勉強(qiáng)點了點頭,低聲道:“倘或下次再有顧侯府的人來,你一定要及時告訴我。這院子裡裡外外明處暗處都是監(jiān)視的人,我寧願出不去,也不希望他們因爲(wèi)救我而送死。”
鈿兒咬著嘴脣,用力點頭。
好一會兒,她忽然道:“公主,如果顧侯爺失敗了,二皇子殿下救不出來了,那我們會怎麼樣?”
“怎麼樣?”
丹陽公主啞然失笑,忽然想起她愚蠢地認(rèn)爲(wèi)殷朔是在疼愛她那段日子,鈿兒多次表示出擔(dān)憂和不解。
那個時候她如果聽鈿兒一句該多好,而不是相信奶孃們說的,什麼新婚夫妻理當(dāng)如此。
當(dāng)時天真年少,如今悔之晚矣。
“最壞不過一死,還會怎麼樣呢……”
她的聲音哀怨婉轉(zhuǎn),就像戲臺上青衣的唱詞,延綿拉長,最後消散在風(fēng)中。
……
屋頂上,一道灰色的人影貼在瓦片上,一動不動。
乍一看他的衣裳和灰褐色的瓦片融爲(wèi)一體,看不出上頭有人。
顧寒陌趴在上頭好一會兒,確認(rèn)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蹤影才飛身下來,從半開的窗子進(jìn)了丹陽公主的內(nèi)室。
鈿兒眼尖地看到銅鏡中的人影,正要喊叫起來,忽然想到殷朔的人根本不必鬼鬼祟祟的。
難道是顧侯府的人?
她立刻朝丹陽公主擠眉弄眼,主僕間多年情分早有默契,丹陽公主雖不知發(fā)生了什麼事,還是朝底下道:“你們都出去吧,從此別讓我在東院再聽到哭聲,你們真的想逼死我嗎?”
落魄的鳳凰仍是鳳凰,底下人不敢造次,逼死公主這種罪名她們可不敢當(dāng)。
遂一個個退出房門,直到人都出去了,丹陽公主回頭一看,便見顧寒陌一身灰色勁裝站在她身後,仍是冷若冰霜的神情。
“三公子?”
顧寒陌點點頭,“我隨時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長話短說。父親命我來問公主,是想繼續(xù)待在相府還是想回宮?如果想回宮,他可以假借玉扶的名義把公主帶出去,殷朔沒法阻攔。”
鈿兒一聽喜出望外,恨不得替丹陽公主答應(yīng),卻見她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公主,您快答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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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回到宮中,哪怕宮裡是賢妃和大皇子做主,至少不敢像相府這樣軟禁她,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該怎麼選擇再清楚不過了,她還在猶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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