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開始使用暴力時,也是他最心虛的時候。
玉扶忽然想到這句話,竟露出一個微笑,陳景行一臉大義凜然地擋在玉扶身前,“昆帝,你要做什麼?!”
玉扶輕輕推開他,昆帝的劍就指著她的喉嚨,中間不過一臂長的距離,那劍隨時會抹開她的脖頸。
可玉扶知道,她從未像此刻這麼有主動權,因爲昆帝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他最害怕的就是在西昆國中兵力衰微之時受到外敵,東靈他不怕,顧懷疆已經失權,小寧帝也沒有膽子在這個時候入侵。
但北璃是一張他摸不透的牌,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二十萬大軍,這讓他如臨大敵。
玉扶越發覺得好笑,“怎麼?昆帝以爲本宮在學你對東靈的策略,先是假意派個公主去和親,再趁對方不注意偷偷派兵突襲?你想多了,我北璃要打你西昆,根本用不著任何手段。”
昆帝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方纔是急壞了,試圖在他和玉扶的博弈之間找回主動權。
可玉扶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三言兩語就把他擔心的事情解釋清楚了,他的劍慢慢放了下來。
玉扶又道:“何況你把羽揚送去東靈,是因爲你的公主很多,根本不在乎少這一個。而我北璃不同,本宮是北璃唯一的儲君,怎麼可能爲了你西昆那點貧瘠的土地讓本宮親自以身犯險呢?”
昆帝把劍丟在地上,聲音陰沉,“那公主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只是爲了讓朕看看,你北璃的兵力有多麼強大麼?”
“不錯,本宮要讓你們知道,北璃想踏破西昆的國土只在片刻之間。本宮讓告訴你們,想要得到北璃的隱蔽就不要耍花招,我想要的就是一個顧述白。至於你西昆日後和東靈是戰是和,都不關我北璃的事,本宮不會插手。”
“你不插手?”
昆帝冷笑一聲,“你不肯幫我西昆,那朕今日爲何要把顧述白給你?這豈不是個虧本買賣?”
“爲什麼?”
玉扶輕笑出聲,“因爲……你沒得選啊。”
是交出顧述白還是讓北璃大軍踏破西昆邊境,擺在昆帝面前的是一個必須妥協的選擇,這等於沒有選擇。
昆帝低頭思忖了片刻,陰森森地盯著玉扶,“誰說朕沒有選擇?朕若是現在殺了你,大不了和北璃魚死網破又如何?”
玉扶嘖嘖出聲,“枉我方纔誇讚了昆帝一頓,還以爲昆帝是個識時務爲俊傑的人,是個懂得大局爲重的人,不想你會說出這麼幼稚的話。殺了本宮對你有何好處?但你放顧述白離開,我北璃欠你一個人情,至少將來北璃想要擴張領土會顧忌你西昆這個人情,這個好處難道不比顧述白一條命要緊?”
昆帝眉頭微蹙,“可你北璃從來不曾對南邊兩國發動戰爭,這個人情……”
“這個人情過去用不上,但以後一定用得上。”
玉扶慢慢走到昆帝身邊,朝他耳語了幾句,隨即退回自己的位置。
昆帝的面色從驚駭逐漸平靜下來,看玉扶的眼光不再殺氣四溢,反倒多了幾分恭敬。
“好吧,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公主雖是個女子,但朕相信你是個君子。”
玉扶端起酒樽,在西昆赴宴這麼多場,頭一次舉杯敬昆帝,“當然,本宮的承諾在昆帝在位期間,會一直有效。”
昆帝頓了頓,對她那個時間限制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但還是端起了酒樽與她同飲,“一言爲定。”
……
“公主,您方纔和昆帝承諾了什麼?”
護送玉扶回到七皇子府外,陳景行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昆吾傷也站住腳步,“我也很好奇。”
玉扶笑了笑,“無非就是那些你們能想到的那些,並不稀奇。只不過昆帝本意可能是提出更多不合理的條件,鬧成這樣,我還是許了他最爲看重的那個條件。”
陳景行蹙起眉頭,“昆帝最看重的條件……難道是讓我北璃不得興兵犯西昆領土麼?”
“不錯。”
陳景行古怪地看了昆吾傷一眼,即便知道這位七皇子對玉扶的情愫,他西昆七皇子的身份卻無法磨滅。
有些事情在他面前談,或許不太合適。
昆吾傷知趣道:“今夜大殿之上劍拔弩張,想必大家都是身心俱疲,我就先去休息了。玉扶,你也早些休息。”
說罷大步朝府中走去。
陳景行目送他離開,這才道:“公主,您對昆帝的承諾是真的嗎?”
玉扶頷首,“我身爲北璃儲君,又豈能言而無信?我答應昆帝在他有生之年絕不向西昆興兵,不過——”
陳景行頗爲著急,“不過什麼?臣看昆帝身體健壯硬朗,他如今五十餘歲,若是活到七老八十,我們豈不是很被動麼?”
北璃一統九州大陸,是必行之舉,這也是玉扶一出生就被賦予的使命。
而今她爲了顧述白應允昆帝的話,對今後瞬息萬變的戰局,實在不利。
玉扶看得出他的憂心,“陳大人放心吧,昆帝是活不到七老八十的。”
“爲何活不到七老八十?”
大樹上忽然飛下來一個人影,把陳景行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來是玉扶的大師姐。
他拍了拍胸口,玉扶忙道:“大師姐,你出門了?那大哥哥豈不是一個人在府裡,他要是出事怎麼辦?不行,我得先進去看看他!”
“我在這裡。”
樹底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影慢慢地走出來,樹影在他如玉面容上落下斑駁的影子。
月光照著他半邊臉,越來越清晰,直到整張臉都沐浴在皎潔之中,那脣勾起一個淡淡笑意。
玉扶驚訝道:“你們兩出去了?”
顧述白點點頭,“是,而且收穫不小,這個一會兒再說。我也很好奇,你爲什麼說昆帝活不到七老八十?”
以月狐和顧述白的耳力,玉扶也不擔心周圍有人靠近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便道:“昆帝的臉色不太對勁,印堂有一股隱隱的黑氣。我猜他是中了某種緩慢到讓人完全無法察覺的毒,而且至少已經五六年了。”
顧述白道:“是當初大皇子給先帝下的毒那樣的嗎?”
玉扶搖頭道:“不,比那個還要緩慢很多,無聲無息。如果不是因爲他是昆帝,我甚至會懷疑他只是不小心誤食某些相剋的食物多年,纔會累積輕微的毒素。可皇宮的御膳房,應該不至於這麼疏忽吧?”
月狐噢了一聲,“這麼說,有人在偷偷給昆帝下毒,都下了五六年了,昆帝自己居然不知道?!”
玉扶朝她噓了一聲,“回去再說吧,這麼晚了,陳大人也先回去吧。”
陳景行拱手告辭,聽到玉扶說昆帝命不久矣,他心裡便輕鬆了許多。
三人回到正院,月狐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驚訝地捂住嘴,“玉扶,你說這下毒要害昆帝的人,該不會是昆吾傷吧?”
昆吾傷在仙人谷學了那麼多年的毒,他回到西昆之後又時常見到昆帝,完全有投毒的時間。
玉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排除這個可能。不過大師姐別忘了,我們谷中西昆弟子那麼多,其中未必沒有旁人的爪牙。何況昆帝若是死了,最得意的不應該是昆吾傷,而是昆君玥纔對。可惜我沒有機會給昆帝把脈,不然也許能查出毒源。”
月狐笑得不懷好意,“可現在昆君玥被你弄癱了,一時還下不了牀。要是昆吾傷這小子有出息,三個月的時間足夠他搬山倒海了。到那個時候,昆帝要是真的毒發身亡還不一定便宜誰呢!”
玉扶對西昆的內政不感興趣,無論是昆君玥還是昆吾傷得到那個位置,將來都不是個可以輕視的對手。
不過……
比起昆君玥,她倒更希望是昆吾傷。
顧述白道:“玉扶,既然昆帝已經和你談妥了條件,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何時回東靈?”
他平日嘴上不說,心裡卻一直牽掛著顧侯府衆人的處境,每每有東靈傳來的消息他都格外關注。
玉扶心裡明白,可是……
“大哥哥,我原也打算和你商量這件事的。這一二日便可啓程,不過你的傷還沒徹底好全,我的意思是,讓大師姐帶你回仙人谷慢慢調養。”
顧述白麪色驟變,“你不打算讓我和你一起回東靈?”
玉扶便知說出來顧述白會是這個反應,她硬著頭皮道:“一則你的傷還沒好,行動不便,就算回去也幫不上多大的忙。二則到了東靈,殷朔他們發現你沒死,一定會把你和大將軍他們一起關押處置。大哥哥,你時常說以大局爲重,我讓你去仙人谷就是以大局爲重!”
玉扶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和顧述白說話過,後者很快覺察到不對,“是不是父親他們和你說了什麼?還是他們的情況非常不好,你纔不敢讓我一起回去?”
玉扶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他們沒有不好。上一份從東靈傳回來的信我不是給你看過了嗎?現在他們只是被關押,有成發在,他不會讓寧承治下旨殺人的。”
“那就是父親的意思,父親不讓我回去。”
他用的是肯定句,並沒有詢問玉扶的意思,玉扶被他說穿真相,一時咬著下脣不知如何回答。
月狐早已悄悄退到門外,不參和他們小兩口之間的問題。
沉默半晌,顧述白道:“玉扶,第一,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一路回到臨安至少還要十天,十天足夠我養好傷勢。就算不能恢復從前的武功,至少也有自保的能力。至於你說的第二條,我身爲父親的長子、顧相、顧宜他們的長兄,眼下這種時候我必須在他們身邊。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絕不獨活。”
“那我呢?”
顧述白笑了笑,“你當然要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不過我們只會一起生,不會死。你連昆帝那麼難纏的人都能搞定,還怕搞不定一個寧承治麼?”
玉扶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然而誰也不敢保證她真的能勸服寧承治放人,何況中間還夾著一個比寧承治難纏百倍的殷朔。
萬一她此行不順利,那顧述白一個人在仙人谷……
想到這裡,玉扶下定了決心,“好,那我們一起回去,生要一起生,死也一起死!”
次日同昆帝辭了行,第三日一早,北璃使臣一行就動身了。
離開的時候,玉扶看到了一個戴著嚴實斗篷、面容熟悉的女子,並非北璃使臣團中的人。
那好像是……殷姬媱?
不可能,殷姬媱不可能在西昆。
戴著斗篷的女子低著頭朝玉扶走來,靠近她的時候,微微擡頭露了正臉。
玉扶眉梢一擡,萬萬沒想到斗篷裡的人竟是柳婷婷——昔日西昆女將柳蔭蔭的姊妹,殷姬媱的親姨母。
回想那夜顧述白說過他去柳府的情況,玉扶也不難明白她的用意,“柳將軍要隨我們一同去東靈麼?”
柳婷婷微微點頭,“既是蔭蔭的血脈,我一定要親眼看上一眼。何況世子說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一定要帶她回西昆。柳家雖受打壓,到底是百年將門,絕不會虧待了她!”
玉扶點點頭,“我想姬媱也很想見她母族的親人。”
月狐攙扶著顧述白慢慢走來,他現在已經可以勉強戰立了,他沒有欺騙玉扶,只要再給他一些時日傷勢很快就會癒合。
柳婷婷見到顧述白,朝他拱手行了一個男兒禮,什麼都沒說便退到後頭的馬車裡去了。
西昆柳家和東靈顧侯府原是世仇,從他們的上一代柳蔭蔭之死開始,柳家便視顧家軍爲死敵。
如今爲了一個殷姬媱,雙方又化敵爲友,暫時達成了同盟,這讓玉扶不得不感慨世事多變。
“大哥哥,你上我的馬車吧。”
玉扶儀仗中的馬車是皇室工匠精心製作的良品,不僅行駛平穩速度也快,有利於顧述白傷口恢復。
顧述白也沒有推辭,先一步上了馬車,留玉扶與站在七皇子府門前的昆吾傷道別。
昆吾傷一直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到所有人都上了馬車,不想玉扶還特意來同他道別。
“不管怎麼說,你救了大哥哥的事,我還是要謝謝你。”
昆吾傷苦笑道:“你已經謝了許多次了,其實我就是想要那個人欠我一個人情,沒想到他連個謝字都沒說。”
他朝馬車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意指顧述白,沒想到顧述白很快揭開車簾,朝他丟了個東西過來。
昆吾傷小心翼翼地接住,竟是個小巧的錦囊。
馬車裡傳來顧述白的聲音,“這個錦囊就算是我的謝禮了,你可以在最危急的時候打開。”
昆吾傷一臉莫名。
在七皇子府養病這些日子,顧述白好像和昆吾傷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兩人之間的關係越發微妙。
說是朋友,又不像,說是敵人,那更加不對。
玉扶忍不住笑,“我也不是隻會道謝的,他日不論是在西昆還是在北璃,又或者是戰場上相見。我必定會記得今日的人情,加倍奉還與你。”
說罷轉頭回到馬車邊,瑤藍攙扶她上了車,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西鹹城外去。
昆吾傷知道城外還有昆帝親自命朝中親貴設下的踐行酒,他不想去,只想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目送玉扶離開。
陳景行騎著馬在玉扶的馬車邊隨侍,透過車簾問道:“公主,咱們是不是要先繞道仙人谷,再從北璃境內進入東靈?”
北璃儲君作爲使臣,從西昆境內進入東靈,從外交禮儀上來說有些不合適。
玉扶的聲音清晰而果斷,“不,我們就從竹關進入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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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昆地圖暫時over~想知道大哥哥給的錦囊是什麼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