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他身爲丞相,也許他覺得你出現在這裡太過蹊蹺,對你有所懷疑纔來問話。”
寧堂叔想來想去,這個解釋最爲合理。
昆羽揚朝四面看了看,山上的人都已經離開,只剩他們夫妻二人還在此逗留。
她從馬上下來,在寧帝他們方纔包圍野豬的圈子裡尋找什麼。
地上的野豬無人管它,早就已經跑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昆羽揚彎身在地上找著什麼,寧堂叔下馬陪在她身後,覺得她今日十分反常。
平日她不是這樣的。
“羽揚,你到底要找什麼?”
昆羽揚無心和他說話,目光緊緊盯在地面,試圖找到一些證據。
那兩個談話被她偷聽的人說,二皇子的箭是什麼特製的蓮花箭,一旦刺入人體就會絞碎人的肚腸。
那樣奇特的箭,一定有別的箭沒有的構造,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寧堂叔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她終於看到草叢裡有一個黑色的鐵塊,飛快從地上撿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
昆羽揚反問,“你沒見過嗎?你可曾在二皇子的箭上看到類似的東西?”
寧堂叔被她這麼一問,果然想起,“我們上山的時候,我就在二皇子身後。他的箭囊背在背後,裡頭的箭好像確實鑲嵌著這個東西。這個東西到底有什麼用?”
他把鐵塊從昆羽揚手中接過,細細打量,這是一個環形的鐵塊,扣在箭的中段。看起來除了增加箭的重量,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昆羽揚將那個鐵塊收進懷中,拉著寧堂叔到林深處,“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訴你。”
……
寧帝被送到山下大帳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了。
所有隨行太醫被嬪妃大臣們逼著搶救陛下,卻沒有人動手,連個開藥方的都沒有。
孫太醫被衆太醫推出來,他和玉扶的關係較好,在薰池離開後很快就成了太醫院院判,因爲只有他敢隨時跑去顧侯府向玉扶請教。
他爲難道:“這麼說吧,娘娘,諸位大人。就算是醫神在這裡,也不可能把一顆被絞碎成肉泥的心復原如初。陛下中的箭不是一般的箭,裡面暗藏機關絞碎了陛下的心,吃什麼藥都不管用。”
“二皇子的箭裡有機關?這麼說,他是故意要刺殺陛下的?”
羣臣議論起來,寧帝驟然駕崩引得人心惶惶,偏偏刺殺寧帝的還是最熱門的太子人選!
現在該怎麼辦?
賢妃撲在寧帝屍首前,用帕子抹著眼淚,“陛下待二皇子那麼好,他怎麼捨得刺殺陛下呢?他好狠的心啊!”
沒有人發現,她帕子裡並沒有多少眼淚,反而有股掩藏不住的喜悅。
寧帝死了,二皇子背了罪名,他們成功了!
帝位必將是大皇子的,她就要成爲東靈最尊貴的皇太后了!這種興奮和狂喜,讓她只能用帕子來遮掩,否則隨時都會露餡。
衆臣一籌莫展,“娘娘先別哭,如今先商議出一個章程來最要緊,陛下驟然駕崩,往後的事情該怎麼處理啊?”
賢妃順勢看了殷朔一眼,“本宮是後宮婦人,如何知道這許多?既然丞相在這裡,凡事還請丞相拿一個主意。”
衆臣看向殷朔,雖然寧帝駕崩之前對他已不再信任,卻也沒有過分打壓,還把丹陽公主嫁給他了,讓他成爲皇家的駙馬。
要說起來,他執掌朝廷大權的時候一直做得很好,此刻讓他來領頭最合適不過。
殷朔適時站出來,“如今第一要緊的是扶陛下回帝都,此刻天色已晚,諸位大臣和女眷今夜辛苦一下,連夜打點好行囊,明日一早就回帝都。第二要緊的事,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驟然駕崩沒有留下任何遺詔,新君該立何人?”
這個敏感的話題,讓座中之人頓時緊張起來。
這還用說麼?
二皇子刺殺陛下已經被押起來了,除了他,朝堂中威望最高的皇子便只剩大皇子一人。
除非寧帝駕崩前的遺詔是傳位二皇子,否則誰敢提他?
大皇子蠻以爲水到渠成,不想人羣中,季道公緩緩站了出來。
他一向不愛多話,若站出來,自有一番高見要發表,衆臣瞬間看向他的方向,以他馬首是瞻。
殷朔眉頭微蹙,比起在朝中的威望,他自然不及季道公。別說是他,就連他父親殷兗也比不上。
能在威望上和季道公相提並論的,恐怕也只有大將軍侯顧懷疆了。
他們一文一武,纔是寧帝生前最信任的人。
季道公捋著鬍鬚,看了看上首諸人的反應。
大皇子緊張,殷朔警惕,賢妃有些不安……衆人的神態落在他蒼老而矍鑠的眼中,沒有錯過分毫。
他緩緩道:“殷丞相說得對,當務之急是扶陛下的靈回帝都安置,把喪儀辦妥。至於新君之事大可不必著急,陛下駕崩突然沒有留下口諭,說不定宮裡藏著密旨也未可知。再者,留守在帝都的諸位內閣大臣,還有遠在邊疆的顧侯爺,興許陛下早有密旨留給他們也說不定。”
“所以老夫以爲,先將陛下送回帝都。新君之事等內閣大臣商議之後、等顧侯爺從邊疆回來之後,再行商討。御林軍,立刻派人往邊疆傳信,催促顧侯爺速速回朝!”
“是!”
大帳外有人應聲,立刻著手佈置有關事宜。
殷朔的面色有些難看,季道公的話他們還沒認可,御林軍已經照辦了。
看來這個御林軍統領蒙飛,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衆臣聽季道公的話覺得甚有道理,紛紛贊同,殷朔和大皇子不好再說什麼,這一夜衆人皆未眠。
皇室宗親的大帳範圍,有一處帳子早早熄了燈,牀榻上一對年輕夫婦緊緊相擁。
靜默中,寧堂叔道:“還是命丫鬟點一盞燈吧?”
昆羽揚抓住他手臂,“不,別點燈。我害怕,我寧願躲在黑暗裡。”
寧堂叔好言勸慰,“羽揚,理智一點。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聰明的姑娘,今夜人人都睡不著,每個帳子都點著燈。只有我們這處黑燈瞎火,豈不是更讓人懷疑?”
昆羽揚放開他的手臂,丫鬟進來在桌上放了一盞燈,很快識趣地退下。
又是一陣沉默,兩個人都愁容滿面。
昆羽揚咬咬牙,主動道:“夫君,我是西昆人,對你們東靈的朝局不瞭解。我只說說我的看法,若是錯了請你指正,好不好?”
“好。”
她壓低聲音,“二皇子的箭被人動了手腳,射出箭後他很慌張,而且沒有半點爲自己辯解的餘地。我可以認爲,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有人陷害二皇子又刺殺了陛下,得利的人自然是最有可能成爲儲君的那個人。原本二皇子的勝算更大,現在二皇子被陷害,那就是……大皇子?”
“你懷疑此事是大皇子謀劃的?”
寧堂叔搖頭,“可是殷丞相的反應也很奇怪。如果是他和大皇子一起謀劃的,那就不對了。他和二皇子纔是真正的姻親,爲什麼要幫大皇子陷害二皇子?”
昆羽揚道:“什麼姻親?丹陽公主?丹陽公主和殷丞相的關係一直不好,在春和園我們都親眼看見丹陽公主如何羞辱他的,不是嗎?有沒有可能殷丞相不甘受辱,所以反倒投向大皇子的陣營?”
昆羽揚這麼一說,還真有這個可能。
寧堂叔道:“殷朔身爲丞相,手中的實權被陛下架空,還要取一個高貴蠻橫羞辱自己的女人。如果說他因此對丹陽公主和陛下心生不滿,不是不可能。”
昆羽揚急切地抓住他的手,“你會把這件事說出來嗎?如果真的是大皇子殺父弒君,最後他還登上皇位,那天理何在?!”
寧堂叔一面安慰她,一面想著對策。
“我身爲皇室宗親,既然知道這件事,當然不能置若罔聞。但現在最要緊的問題不是這個,季老大人已經說了,等顧侯回來之後再議新君之事。現在最要緊的問題是——你。”
“我?”
“對,就是你。”
寧堂叔無奈地看著她,“你今日冒冒失失上山,已經被殷朔懷疑了。雖然我們在山上暫且支吾了過去,可殷朔回頭想想,未必想不出破綻。你再好好想想,你偷聽到那兩個人的談話時,真的沒有被他們看見嗎?”
……
夜深人靜,趁著圍場中準備啓程回帝都的紛亂,大皇子進了殷朔的帳子。
“怎麼回事?”
大皇子腳步匆匆,眉頭緊鎖,“什麼叫你的手下談話被人聽見了?到底是誰聽見了?”
“大皇子先彆著急。”
殷朔反而比他沉著許多,“那兩個手下我已經教訓了,他們聽到聲響,追出去人已經跑了,沒看清是什麼人。雖然沒看清臉,但是看到了那是個男人,穿墨綠衣裳。”
大皇子坐下,捧了熱茶捂手,“男人?”
“對,他們說的是男人,大皇子有什麼線索嗎?”
大皇子想到賢妃說起,昆羽揚衝進山林的時候有些古怪,可那是個女人,還穿著紅衣綠裙,顯然不是什麼墨綠衣裳的男人。
他搖搖頭,“沒什麼,我們一定要把這個穿墨綠衣裳的男人找出來。一旦他冒出來讓季道公或者顧懷疆知道了真相,我們就完了!”
大皇子睚眥欲裂,用狠厲果決的目光盯著殷朔。
寧帝已經死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殷朔安撫著他,“大皇子請坐,不必著急。我已經命人在圍場探查這個人的存在,今日穿墨綠衣裳的男人,就算一個不漏地殺光,我也絕不會讓這件事泄露出去。”
有殷朔的保證,大皇子安心多了,“既然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可我總覺得不安心,季道公這個人一向不多話,今日他要是不開口,我現在就已經是新君了!”
殷朔失笑,“大皇子別把事情想得那麼容易。就算季道公今日不站出來,沒有內閣的閣臣在,沒有顧侯在,哪個臣子有膽子推舉殿下爲新君?誰也沒有那個分量。”
大皇子想想也是,“那怎麼辦?等顧懷疆回來,他會不會阻止我登基?萬一他真的知道當初下毒的事,一定不會讓我登基的!”
“不讓殿下登基讓誰登基?讓那個當衆刺殺陛下的二皇子登基麼?”
殷朔淡淡一笑,端起茶盞的姿態信心十足,“一個下毒,一個刺殺,誰比誰高貴些?何況那件事顧懷疆當初不說,現在就未必會說出來。而二皇子的罪行是滿朝文武皆知的,他如何阻擾殿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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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能不會加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