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隊輕快的小船從臺城海岸出去,在夜色中看到桑夷艦隊的燈火。
艦隊巨大,值守的士兵也極多,他們的船一旦靠近必定會被發(fā)現(xiàn),然後在水裡打沉。
小船上的士兵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悄無聲息地滑進水中,朝桑夷艦隊的方向游去。
夜來海水冰寒,叫人不禁打冷戰(zhàn),他們卻沒有絲毫退縮,只是時不時擡起頭來觀測方向,確保自己沒有遊偏。
他們的目標不是最顯眼的那艘鉅艦,而是在左翼最末尾的一艘大船。
這艘船是昆羽揚和林軒經過商議,精心挑選出來的。一則船的位置孤立無援,要偷襲相對輕鬆一些,二則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想來就算是桑夷艦隊中最小的船,也擁有他們獨特的工藝。
夜色裡,幾十條人影像海中的游魚,無聲無息地朝那艘船游去。
隨著距離漸漸靠近,那些巨大的船的影子,就像是怪獸張開血盆大口一樣,要吞沒這些海中的小遊魚。
寂靜中,第一條黑影終於靠上了船體。
只有海水輕輕的劃動聲,就像海浪的聲音,比海浪的聲音還要細小不起眼,船上值守的哨兵沒有發(fā)現(xiàn)絲毫異常。
不一會兒,在甲板上走來走去的哨兵人影就倒了下去,數(shù)十條黑影朝船艙內部涌去,不多時便響起了驚呼之聲。
“撤!”
手起刀落,有人輕輕喊了一聲,接著幾十道人影同時出了大船,跳進水中再也找不到蹤跡。
旁邊船上的桑夷人被驚動,放下小船派人來查看,才發(fā)現(xiàn)這艘船上的哨兵都已經被殺,船艙裡血流成河,倖存的人幾乎沒有幾個了。
“北璃人來偷襲了,叫所有人都快起來,別睡了!”
桑夷語的呼聲頓時響亮起來,其餘的船上燈火也漸漸點去,慌忙來去的人影紛亂,而那幾十個偷襲的士兵早已經遊遠了。
因是深夜視線受阻,消息難以通傳,情急之下桑夷人派出艦隊的兩條大船朝臺城岸邊靠近,試圖將那些偷襲的人抓住。
可海面一片風平浪靜,無論他們用燈火怎麼照,都照不到船隻的蹤影。
那些北璃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他們一定是潛到海里了,一定是這樣。北璃人的水性怎麼會這麼好呢?他們不是從來沒有大型海戰(zhàn)的經驗,也恐懼海戰(zhàn)嗎?”
甲板上領頭的人朝海面四處看,就算他們是游過來的,也總要冒出頭來換氣吧,爲什麼他什麼都看不見?
另一人道:“可北璃人口衆(zhòng)多,要想找到幾十上百個敢在夜間的海里潛水的能人,不算奇怪。”
“哼,小打小鬧,能成什麼氣候?”
先前那人道:“既然他們敢殺我們的人,那就去給他們幾匣子火炮嚐嚐,讓他們再也不敢反抗!”
大船停靠岸邊,還沒來得及點起火炮,那幾十個人卻從海里冒出了頭,“抓住他們!”
聽見聲音的人拔腿就朝岸上跑,桑夷人便下船去追,同伴被血腥地殺戮,他們自然不能嚥下這口氣。
雖說北璃人英勇善戰(zhàn),可他們只有幾十人,桑夷人卻有幾千,還怕抓不住這幾十個人嗎?
他們舉著火把追出沒多遠,忽然看到前方亮起一個接一個的火把,最後,數(shù)不清的人組成了一片火把的海洋。
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人羣最前方,朝他們詭異一笑,“原來桑夷人不僅武力比不上我們,腦子也比不上,殺!”
她的手迅速一揮,身後的將士提刀飛快向前奔去……
長街上,一隊傳送軍報的士兵快馬而過,街上的百姓議論紛紛。
首飾鋪子的掌櫃探出頭看了一眼,而後縮回來笑著捋捋鬍鬚,店小二端著一盤剛炸好的金項圈出來,“掌櫃的,您笑什麼呢?”
“這次的軍報啊,可能是好消息。”
小二哪裡信他的話,朝街上一看,“您蒙我呢,哪有消息說這次的軍報是好的?”
掌櫃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只要聽那馬蹄是急是緩,是輕是重,就能聽出這消息是好是壞,怎麼,你不相信?”
小二忙道:“哪敢啊,掌櫃的耳朵錯不了!菩薩保佑,這回一定得是好消息……”
“回稟陛下,昆將軍在臺城東沙灘設伏,斬殺桑夷將士兩千餘人,奪下兩艘大船,生擒數(shù)十人!”
此言一出,剛剛病癒的玉扶頓時來了精神,從牀上掙扎起身,“那還等什麼?立刻讓工部把匠人派去,務必要學會桑夷人造船的技術,製造出比他們更大更堅固的船隻!”
士兵頓了頓,目光下意識朝顧述白一望。
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顧述白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如實說。”
士兵咬了咬牙,“那兩艘被我們奪來的大船,昆將軍下令用火炮炸燬,如今只剩下碎木板了。”
“咳咳……”
玉扶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顧述白坐在她身旁給她拍背,讓她把氣順過來。
她的臉都憋紅了,聲音微啞,“好不容易搶來的船,爲什麼要炸燬?!”
……
“大哥。”
顧述白獨自出了長生殿,在宮門處遇見值守的顧寒陌,兄弟二人便說了幾句話,“玉扶她怎麼樣了?”
“已經睡下了,天樞說她思慮太重,需用些強制讓她睡下的藥。”
怪不得他自己出來了。
顧寒陌嘆了一口氣,又道:“大哥,你去哪裡?”
顧述白道:“我出去走走,這些日子宮裡的氣氛太壓抑了,朝中也是一片愁雲慘霧。大家習慣了勝利,對眼前的敗局還需要時間適應。”
顧寒陌點點頭,“我陪大哥去走走吧?”
“不必了,你照看好宮城。桑夷人詭計多端,別讓他們有機會在京城動什麼手腳。”
顧述白說罷,拍拍他的背,慢慢朝宮外走去。
宮門外的長街,一眼看過去先看到的就是玉膳樓,顧述白的腳步不自覺朝那處去,有種想進去喝兩杯的衝動。
想想還是罷了,玉扶還在病中,若讓她聞到酒氣又要傷感。
待要離開,忽然看到玉膳樓邊上的小鋪子,幽幽香氣從鋪子裡散出,叫人心曠神怡。
這是昆吾傷的香膏鋪子。
他好幾次經過都沒進去,今日反正是散心,便朝裡頭走去。
“客官,您買點香膏嗎?我們這裡還有香油,抹頭髮的和抹臉的都有,您要什麼?”
夥計迎上來,顧述白擺擺手,“我找昆吾傷,他人呢?”
夥計看他衣著品貌不凡,便知是不能怠慢的貴客,於是往後頭指了指,“掌櫃的在裡頭呢。”
顧述白徑自朝內走去,才一進去,便嗅到一股腐臭味道。
他眉頭一蹙,捂住鼻子,“昆吾傷,你又在弄什麼傷天害理的東西?”
裡頭簾子一響,昆吾傷匆匆忙忙地出來,跟在他身旁的還有月狐。
這兩人什麼時候湊到一處了?
“你來得正好,快來,有個好東西給你看!”
昆吾傷上前將他拉進屋裡,他一靠近,那股腐臭味越發(fā)濃烈,顧述白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只見內室的座上擺著許多瓶瓶罐罐,邊上昆吾傷那隻和玉扶極像的寶貝箱子半開著,裡頭的許多瓶子連蓋都沒蓋,可見是用空了。
他們在研究什麼東西,能把昆吾傷那些珍藏的藥品都用空了?
月狐一把攀住顧述白的肩,“來,你來聞聞這個。”
她把一顆烏黑的丸藥樣東西送到顧述白麪前,說是讓他聞聞,手下一轉卻朝他嘴裡送去。
顧述白敏銳地擋開,身形一轉朝後退去,“那是什麼?”
月狐媚眼一挑,“讓你吃你就吃,少廢話!”
說罷一掌上來,竟是一副他不肯吃就要大打出手的模樣,顧述白擋下她這一招,從背後將她擊退。
兩人皆是武學高手,在狹隘的內室中互相拆了幾招,不分勝負。
還是昆吾傷擔心他們打到自己的藥瓶子,纔出面叫停,“好了好了,別打了!這不是什麼毒藥,而是一種致幻的藥,能讓人意志崩潰,說出內心的實話。”
顧述白收了手,“餵我吃這個做什麼?你們想知道什麼事,儘管問便是。”
月狐翻了個白眼,“我們不是想從你身上知道什麼事,而是想拿你試試藥。玉扶的病說到底還是因爲憂慮戰(zhàn)事,如果我們這藥能成功,那些被昆羽揚生擒的桑夷俘虜不就有用處了麼?”
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顧述白道:“那爲何要拿我試藥,你們兩是仙人谷的弟子,百毒不侵,這鋪子裡的兩個夥計難道也百毒不侵嗎?”
月狐哈哈大笑,“你以爲我們沒想到啊,我們早就試過了,沒問題纔敢給你吃的。那兩個夥計都是普通人,意志力薄弱,我們正想找個意志力堅定的人試試這藥還能不能發(fā)揮作用。沒想到你警惕些那麼高,竟然躲開了。”
顧述白伸出手,“拿來。”
月狐看了昆吾傷一眼,把藥放到他掌心,“你要幹什麼?”
顧述白直接將藥吞了下去,月狐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這藥吃下去會很痛苦的,那兩個夥計服了藥後在牀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恢復過來,你就這樣吃了啊?”
顧述白沒好氣地看她一眼,“你不是本來也想讓我吃麼?別浪費時間了,該怎麼做說吧。”
只要能夠對眼前的戰(zhàn)局有所幫助,區(qū)區(qū)一點痛苦算得了什麼。
月狐忙搬過椅子來,“你坐下,放鬆。一會兒你就會神志不清了……”
眼前一片混亂,所見之物的色彩都混合在了一起,最終融爲一片黑暗。
顧述白昏昏沉沉地倒在椅背上,月狐小心地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見他沒有反應又加重了力道,最後笑著從袖中掏出銀針,在他眉心刺了一針。
他瞬間睜開眼睛,目光渙散而空洞。
……
不知過了多久,顧述白沉沉醒來,渾身像是被人套進麻袋裡打了那麼痛。
月狐和昆吾傷的臉在他面前放大,看到他醒來十分驚訝,“那兩個夥計花了一個時辰才醒的,醒來後一直叫爹喊孃的,答應給他們十倍的工錢他們纔沒跑。你竟然一刻鐘就醒了?”
顧述白道:“你們的問題問了嗎?我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只記得我暈過去了。”
“問了問了。”
月狐提到這個就樂了,“效果還不錯,我們問了你三個問題,你回答了兩個,有一個死也不肯回答。不過沒關係,普通人是不可能有你這樣的毅力的,我想這藥足夠用了。”
顧述白見她笑得不懷好意,頓時後悔把自己用來給他們做實驗。
這兩個人出身仙人谷,想法比平常人跳脫許多,行事更是不按常理,也不知道他們問了自己什麼驚世駭俗的問題。
昆吾傷看他一眼,“放心吧,沒問什麼奇怪的問題。第一個問題問的是你母親的閨名,你家中的人我們都熟悉,唯獨你母親的閨名很少人知道。”
“我回答了?”
昆吾傷點點頭,“姓陳名婉言,是真的嗎?”
顧述白頓了頓,月狐立刻警惕起來,直到他點頭才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中了我們的藥竟然還能編瞎話騙我們,幸好是真的。”
昆吾傷道:“第二個問題是你第一次見到玉扶的時候是何場景,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私事,按理說你本意是不願意告訴旁人的,不過你還是回答了。你說……玉扶偷看你洗澡?”
這個答案方纔昆吾傷和月狐爭論了很久,總懷疑這是顧述白的腦子太強大,在和他們的藥物進行反抗鬥爭。
否則……怎麼可能?
顧述白點點頭,“這個也是真的。”
月狐幸災樂禍地看了昆吾傷一眼,昆吾傷沒說什麼,只把藥瓶交給她,“事實證明我們的藥成功了,儘快命人送到羽揚那裡去吧,玉扶一定很高興。”
月狐道:“天樞還在宮裡,正好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玉扶。這藥能研製出來你是大功一件,玉扶不會忘記你的!”
她說罷朝顧述白眨眨眼,飛快跑了出去。
顧述白道:“這藥是你研製的?”
昆吾傷“嗯”了一聲,“我在這裡每日閒著也是閒著,戰(zhàn)事一起我也想出一份力。起初我是想,既然沒人懂得桑夷人的話,不如用藥物的手段學會他們的語言,也好安排探子插入其中打探。現(xiàn)在既然抓到他們的俘虜,那就更容易了。對了,聽說羽揚把搶來的船打爛了,這是爲什麼?”
顧述白身上藥性尚未完全揮發(fā),疼得渾身無力,仍靠在椅背上,“她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桑夷人似乎很害怕我們學會他們的造船技術,所以連夜率整個艦隊來襲。羽揚不得不命軍中火炮支援,停在港口的兩艘大船不幸命中被打爛,那些桑夷人見狀才肯退去。”
昆吾傷若有所思道:“不知道羽揚俘虜?shù)哪切┦勘e,有沒有懂得造船技術的。如果有的話,我們不就可以用藥讓他們說出機密嗎?”
靠在椅背上的顧述白霍然睜開眼睛。
“對,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船沉了又如何,只要我們抓到桑夷的造船工匠,不就能問出答案麼?”
昆吾傷摸了摸鼻子,“因爲你身上的藥性還沒過,現(xiàn)在的你腦子比尋常人還不好使。沒事,到明天就好了。”
顧述白看他一眼,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昆吾傷忙扶著他,“你幹什麼?現(xiàn)在身上疼得不行吧,還想四處走動?老老實實坐著吧!”
顧述白勉強穩(wěn)住身形,推開他的手,“我想回宮告訴玉扶這個消息,她聽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說著搖搖晃晃地朝外走,忽然想到什麼,扶著門框轉頭看他,“對了,你們問我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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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第三個問題是什麼?就是顧述白被下藥也不肯回答的問題,答對有獎勵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