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出什麼事了?”
宮門口,顧寒陌看到他搖搖晃晃地走進來,立刻命人上前攙扶。
顧述白脣色發(fā)白,笑著搖頭,“沒事,只是身上有些疼,走一走就好了。這藥性需發(fā)散出來,悶著反而不好?!?
“藥性?什麼藥?”
顧寒陌嚇了一跳,“誰給你下藥了?”
顧述白松開他的手,兩人一道朝前慢慢走,邊走邊說,“你方纔沒見月狐進來嗎?”
“看見了,是她給你下的藥?”
“昆吾傷研製出一種能讓人失神的藥,服下去後便會乖乖回答人的問題。他們拿我試驗之後確認無誤,即刻便可送到臺城去拷問俘虜了?!?
“真的???那太好了!”
顧寒陌大喜過望,若真有這樣的藥,對戰(zhàn)桑夷人又多了一分勝算,不過他們怎麼能拿顧述白試藥呢?
顧寒陌氣得哼了一聲,“一個昆吾傷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月狐性情跳脫誰的賬也不買,他們的藥大哥也敢吃?!?
顧寒陌攤了攤手,“你們,我走一會兒現(xiàn)在不是好多了麼?只要能爲戰(zhàn)事出一份力,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顧寒陌見他臉色確實好了許多,身形也不搖晃了,只是腳步還顯得虛浮無力。
二人一同走到長生殿外,便見月狐和天樞頭碰著頭站在廊下,不知道在小聲嘀咕些什麼。
見他二人過來,天樞忙道:“玉扶還沒睡醒,有什麼事現(xiàn)在先別告訴她,她難得睡一個好覺?!?
他手裡拿著方纔月狐拿走的藥瓶,朝顧述白道:“你服下藥之後是什麼感覺,真的對他們提問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顧述白搖搖頭,“什麼印象都沒有。若非事後他們能說出那兩個隱秘問題的答案,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在迷糊中竟然有問必答。”
月狐輕嗤一聲,“什麼印象都沒有,最後一個問題還死咬著不肯回答,真是妖孽?!?
“最後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麼?”
顧述白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昆吾傷沒有給他答案,他只好來問月狐。
月狐目光躲閃了一瞬,“你去問昆吾傷啊,是昆吾傷提的,跟我可沒關係!”
“好了好了,說正經(jīng)事?!?
天樞看了月狐一眼,而後朝顧述白道:“這藥是昆吾傷研製的,他的醫(yī)術和毒術都不如我和月狐,不過一向有些怪才。這藥確實詭異,我須多研究研究才能放心。對了,你現(xiàn)在身體沒什麼問題吧?”
顧述白還未回答,顧寒陌道:“只拿我大哥一人試驗,恐怕看不出效果。月狐醫(yī)仙的武功是我們在座諸人中最高的,不如醫(yī)仙自己來試試?”
月狐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是來替顧述白報仇的,忙縮在天樞後頭拿他當擋箭牌,“天樞,你交的什麼朋友?朋友妻不可欺他不懂嗎?”
此言一出,衆(zhòng)人皆是一愣。
連月狐自己都愣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麼。
天樞傻傻地扭頭看她,“月狐,你剛纔……”
“我剛纔什麼都沒說!”
她面色爆紅,把藥瓶朝天樞手裡一塞,飛快施展身形風馳電掣地離開了長生殿。
只留下天樞傻傻地站在原地,爲她那個“朋友妻”傻笑不止。
朋友妻,她承認自己是他的妻了嗎?
顧述白和顧寒陌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我進殿看看玉扶?!?
“我該出去值守了?!?
兩人各自退開,想讓天樞自己高興高興,不想耳畔瞬間風聲響起,天樞的身形追隨月狐而去,同樣快到讓人差點看不清。
“看見沒有?!?
顧述白趁機教育了顧寒陌,“一個習武之人一旦心中有了牽念,就有可能像天樞這樣,武功突飛猛進?!?
牽念?
顧寒陌瞬間想到了黎兔。
……
寢殿之中,玉扶平躺在牀上,睡得並不安穩(wěn)。
她睡夢中眉頭都是蹙起的,嘴脣還在翕動,似乎夢裡還在和人商議戰(zhàn)事。
他擡手輕輕在她眉心點了點,想把她蹙起的眉頭撫平,可是剛剛撫平又凝聚了起來。
重複幾次後,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順著她不畫而黑的眉,看到她長長的睫翼微微顫抖,小巧挺直的鼻樑如膩瓊脂,朱脣一點柔軟明麗……
她的容貌和年幼時比並沒有大改,只是五官越來越精緻細膩,褪去圓潤的面頰變得線條分明,小臉不足巴掌大。
就像名家手一座美麗的玉雕,一開始初初打稿,已經(jīng)叫人窺見之後的精美,卻不想經(jīng)過精雕細琢之後能精美到如此程度。
這樣的她……本該是金尊玉貴,無憂無慮的閨閣少女纔是。
旁人羨豔她自出生就是儲君的尊貴之身,尚未及笄便登基爲帝,手中掌握北璃泱泱大國的命脈。卻無人看見她尊貴背後擔當了多少責任,承受多少壓力。
也只有在她睡著的時候,也只有始終在她身旁的他,最能看到她真實的模樣。
他嘴角微翹,說不清是笑是苦。
玉扶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大雁南飛,大雁……”
顧述白一頓,不知她的夢話是何意,玉扶卻死死地抓著他的手,一副很要緊的樣子。
他索性沒有動,暗自記下她的夢話。
瑤藍從殿外輕輕走來,“您也去休息吧,三公子說您被大師姐下了藥,陛下這裡我們照顧就是了。”
顧述白微微搖頭,低聲道:“我在這裡照顧吧,她難得睡熟一次,我若把手抽開會驚醒她?!?
瑤藍看了一眼,見顧述白麪色不算好看,於心不忍,又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默默退出寢殿。
出門便見天雲(yún)破朝殿中走來,她連忙阻攔,拉著他朝遠處去。
“陛下睡著了,用了藥好不容易纔睡著的,千萬別打擾她!”
天雲(yún)破被她拉扯到角落裡,頗有些氣惱,“做什麼動手動腳的,我是那麼不知分寸的人麼?你只說陛下睡著了,我必不會打擾?!?
“我纔信不過你?!?
瑤藍朝他皺皺鼻子,又道:“說正經(jīng)的,你有什麼要緊事找陛下嗎?如果真的是要緊事,還是告訴大公子一聲好?!?
天雲(yún)破道:“放心,沒什麼要緊事,不過白來看看她的病好些沒有?!?
瑤藍拍了拍胸口。
沒什麼要緊事就好,現(xiàn)在玉扶再也承受不起什麼壞消息了。
她嘆了一口氣,“心病還需心藥醫(yī),陛下初初登基這二年來,朝局平順,忽然起了這麼大的戰(zhàn)事,她心裡自然不好過。還要強撐著爲君的顏面,在朝臣面前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一絲慌亂,這樣苦著自己可不就憋出病來了麼?醫(yī)者不自醫(yī),就算她醫(yī)術高明,也治不了她自己的心病,只能靠大師姐和二師兄多照顧了?!?
天雲(yún)破挑了挑眉,“我也是朝臣,你和我說這些話,就不怕有損陛下的顏面麼?”
瑤藍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你會說出去嗎?陛下信任你,我纔會把這種話告訴你,你以爲我是那種市井長舌婦閒著無聊找你嘮嗑啊?”
這個小丫頭怎麼回事,每次對他說話都沒有一點禮數(shù),對著別人又畢恭畢敬禮數(shù)周到的。
天雲(yún)破朝長生殿中看了一眼,“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盛極必衰,陛下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北璃的朝局這兩年來的確太順風順水了,每一場大戰(zhàn)皆得勝利,如今有所阻礙,未必不是北璃的幸事。”
瑤藍沒好氣道:“你那是以太師的身份說的話,陛下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她心裡牽掛著普通百姓,牽掛著前線的將士,她不僅僅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考慮事情。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病倒?!?
天雲(yún)破沒有說話。
玉扶是一個心繫天下蒼生的君主,他自然明白。
可身爲君主,就必須站在雲(yún)端去考慮問題,只能著眼於大局,而非少數(shù)的人命和死亡。
可玉扶若真正做到那個程度,也許他又會覺得太過無情了。
帝王之道,就是這麼難,只是苦了那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
“太師,你在想什麼呢?”
瑤藍在他眼前晃動手掌,天雲(yún)破這纔回過神來,微笑道:“沒什麼,只是在想戰(zhàn)事罷了。陛下醒來之後替我勸勸她,就說她要穩(wěn)定朝局就要先穩(wěn)定她自己的病情,君不安則國不安,那她之前所作的努力都白費了。如果她如此不懂考慮大局的話,還是趁早退位讓賢吧。”
“你!”
瑤藍氣得鼻子都冒煙了,這個時候了,這個沒心沒肺的天雲(yún)破還說這種氣人的話,他是想氣死玉扶嗎?
天雲(yún)破神秘一笑,沒有理會瑤藍咬牙切齒的怒氣,搖了搖手便離開了。
至晚,玉扶從夢中驚醒。
她一頭冷汗,坐起來睜開眼睛,便看到顧述白坐在牀邊,見她驚醒一把將她攬在懷中,耐心安慰。
“做噩夢了嗎?別怕,都是夢,不是真的?!?
玉扶靠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我夢到桑夷人的艦隊從入??陂_進內河道,所經(jīng)之處百姓屍橫片野,血流成河?!?
顧述白耐心安撫,一下下地拍著她的背,“不是真的,現(xiàn)在桑夷人只敢在海上逞威風。羽揚率軍殺了他們兩千餘部,你忘了嗎?是他們血流成河,不是我們?!?
玉扶慢慢緩過勁來,夢中的慘劇漸漸被現(xiàn)實取代,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昏黑。
“現(xiàn)在是什麼時辰了?我怎麼睡了這麼久?”
顧述白笑道:“不是很久,這些日子你都沒好好睡著過,現(xiàn)下醒來正好用晚膳?!?
天都黑成這樣了,他還沒用晚膳麼?
玉扶低頭一看,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抓著他的手,而他被自己抓著的手佈滿青紫的抓痕,看起來傷痕累累分外可怖。
她嚇了一跳,而後反應過來,“這……是我抓的?”
顧述白把手收進袖中,動作有些遲緩,玉扶一眼便看出他的手力道不對,“你怎麼了?受傷了?”
她十分緊張,顧述白笑道:“沒有受傷,是吃了點奇怪的藥。對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昆吾傷研製出一種可以逼人說實話的藥,有了這種藥,就算搶來的兩艘大船被火炮打沉了,我們也可以從桑夷俘虜口中逼問出造船的技藝。”
“真的嗎?”
玉扶大喜過望,忽然想到什麼,“你吃的就是這個藥?”
顧述白點點頭,“我試過了,確實有效。對普通人來說會造成一些渾身疼痛、手腳無力的問題,不過對我來說只是小事,藥性發(fā)散了就沒事了。”
玉扶自小學習毒術,昆吾傷新研製的這種藥她不瞭解,可她知道但凡用於控制人的藥,都有極大的疼痛作用,才能讓被控制的人意志崩潰聽憑擺佈。
他卻輕描淡寫地說,是小事。
玉扶把他的手從袖中拿出來,心疼地摩挲著,“我做噩夢的時候掐你了?你怎麼不躲開呢……”
上頭的指痕還很新鮮,有的破皮流血,有的都已經(jīng)凝結了。
顧述白話中帶笑,“我是想躲開的,可是你力氣太大一直拽著我,我又被下了藥渾身無力,怎麼躲開?”
玉扶一聽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又忍不住笑,“你就知道哄我。”
說著說著,她的眉頭忽然又蹙起了起來,“我好像在夢裡想到了對付桑夷人的法子,現(xiàn)在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是什麼來著……”
顧述白道:“你現(xiàn)在腹中空空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先用膳,吃飽了自然能想起來。”
他不由分說把玉扶從牀上攙起來,早就等候著的宮人們魚貫而入,將各色菜餚擺在桌上。
瑤藍從殿外進來,玉扶看她一眼,“今日朝中可有什麼事麼,可有人來找過我?”
“沒,沒什麼事……”
瑤藍猶豫著擡頭看她,“就是天太師午後來了一回,當時陛下正在安睡,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玉扶一面喝湯,一面頭也不回道:“說什麼了?”
要不要趁她精神狀態(tài)還好的時候說呢?
她聽完之後不會直接氣病了吧?
瑤藍萬分糾結,玉扶見狀便知不是什麼好話,索性放下湯匙看著她,“快點說吧,你這樣吞吞吐吐的,我哪有心思用膳?”
瑤藍只得硬著頭皮道:“陛下不要搭理他,他沒什麼正經(jīng)事,就是說了些難聽的歪話!說要穩(wěn)定朝局就要先穩(wěn)定您自己的病情,還說什麼君不安則國不安,那您之前所作的努力都白費了。還說……還說如果您如此不懂考慮大局的話,還是趁早退位讓賢吧!”
她說到最後緊緊閉上眼,殿中伺候用膳的宮人慌忙低下頭,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顧述白手中動作一滯,下意識看向玉扶。
她的臉有點紅,不知道是因爲喝了熱湯,還是被天雲(yún)破這一番話氣得。
“他真是這樣說的?”
“奴婢不敢說謊?!?
“這個天雲(yún)破,討人嫌,混賬王八蛋!”
玉扶氣鼓鼓地抓起湯匙,又連喝了好幾口湯,“退位讓賢也輪不到他,叫他趁早死了心。我明日就指一個世家大族的蠻橫小姐給他,好好管著他,看他還敢不敢總是到我面前說這些歪話!氣死我了!”
顧述白笑而不語,心道天雲(yún)破要是聽到這話,會不會後悔自己對玉扶使了激將法?
其實他明白,玉扶何嘗不知道這是激將法?
也不過嘴上說說,不會真的給天雲(yún)破隨意指婚報復。
“啪嗒!”
玉扶忽然放了筷子,從座中站起,“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想到我夢中想到的辦法了!”
顧述白亦放下筷子,“你是說……大雁南飛?”
玉扶歡喜地點點頭,嘴都來不及抹,趿著鞋便朝書案走去,隨手拿了紙筆在上頭畫著什麼。
------題外話------
有沒有小可愛知道玉扶說的大雁南飛是啥?
這個可能有點難,哈哈,答案在今天的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