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自從從將軍府中回來之後,皇甫離瑤就一直坐在自己偌大寢殿中的檀木桌子前,一手搭在放在桌上的鳳冠霞帔上,無意識地揉搓著那件大紅色錦緞。
她雙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南宮亦悠從外面走進了寢殿,她也沒有絲毫察覺。
南宮亦悠看著正走神嚴重的某人,轉了轉目光,瞥向桌上放著的那件赤紅色嫁衣,眼神暗了暗。
下一刻,卻是直接走到桌前,坐到皇甫離瑤身邊,神色又變得自然,打趣道:“公主也不怕搓壞了這衣服,惹得北定王氣得跳腳。”
皇甫離瑤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眸子動了動,回了過神來,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坐到她旁邊的南宮亦悠,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怎麼?”南宮亦悠挑了挑眼角,眸子閃過一絲微光,像只暗夜中的白狼:“公主都快成親了,還不讓在下這作爲朋友的來看看新娘子?”
“哪裡。”皇甫離瑤聽了他的話,圓溜溜的大眼眨了眨,然後站起身,提著裙子,就在他身前轉了一圈:“看吧,看吧,隨便看。”
她水紅色的衣袂飄飄,只幾個轉圈,就足夠在他心裡錯落成畫。
南宮亦悠看了一眼皇甫離瑤轉動的身影,就微微垂下了眼,不敢再看。他怕看多了,自己會做出不好的決定來,就比方說……
搶。
“南宮亦悠,你跟你妹妹商量得怎麼樣了?你妹妹答應來公主府了嗎?”皇甫離瑤轉了兩圈之後停了下來,然後想起了之前與他說過的話,於是開口問道。
“在下之前與公主說的,是在公主還在府時的情況。可是現在,公主如果嫁給了北定王,那自然是要住進將軍府的。那在下與家妹留在公主府,也沒有道理啊。”
是啊,她都走了,那他守著長公主府這個空殼,有什麼用?
皇甫離瑤聞言,沉默了片刻,卻還是沒能說出“我不在了,可公主府還在啊!”這樣的話來。
她張了張嘴,似是有千言萬語要說,到了最後,卻只是輕聲問了一句:“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暫時還沒有想好去哪裡……”南宮亦悠說著,望向皇甫離瑤那雙純真的眸子,眼中的溫柔之意盡顯:“不過,在下打算,在公主大婚之後,喝完你的喜酒,就帶著家妹離開崇封。”
“那……”
“那就好。”
還沒等皇甫離瑤想說的話開口,偌大的寢殿中就突然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將話接了過去。
皇甫離瑤一轉頭,就看到寢殿門口突然多出來的那一抹暗紅色身影。他靠著殿門而立,雙手環在胸前,狹長的丹鳳眼裡柔中帶媚,暗紅色的衣衫隨著晚風微微拂動。
單單就一個站立的姿勢,就有說不出的妖嬈。
“你怎麼來了?”南宮亦悠皺了皺眉,望著一副騷狐貍模樣的肖傾雲,道。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南宮神醫這話,問得未免奇怪了些。”肖傾雲微嗤了一聲,那張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的臉往上仰了仰,擡腳跨過門檻,拿鼻孔對著南宮亦悠,道。
沒有多餘的動作,肖傾雲一說完,就這樣筆直
地向著皇甫離瑤走過來,然後在她面前站定,收了剛剛那副妖嬈的樣子,變得正經起來。他利用一站一立間身高的優勢,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公主這次可是認真的?”
“什麼?”皇甫離瑤被他突然的話弄得雲裡霧裡,不禁問了一句。
“我是問公主這次嫁給司徒瑾,可是認真的?”
“……”這問句,果然夠簡單粗暴,直戳重點。
“自然。”如肖傾雲問的那般直白一樣,皇甫離瑤回答得也一點兒都不含糊。
“那上一次又是怎麼回事?”肖傾雲挑了挑眉,繼續問道。
他可沒有忘記,皇甫離瑤在之前,可是身穿鳳冠霞帔從這公主府走出去過。而那個後來因爲新娘子被銀剎擄走而宣佈婚事作罷的主人公,可就是如今的又提出要成親的司徒瑾。
司徒瑾這般反反覆覆,讓人很難不心生疑惑。
“這件事……等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跟你們解釋吧,畢竟這事也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皇甫離瑤的推辭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旁從肖傾雲進來後就沒說話的南宮亦悠給堵住。他勾了勾脣,看著皇甫離瑤的目光中有些堅定:“公主這次就說吧,在下也很想知道。”
皇甫離瑤翻了翻白眼,看了看南宮亦悠,又看了看肖傾雲,前有狐貍後有狼。逃是逃不掉了,只得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說出了緣由:“之前那個司徒瑾,是其他人假冒的,現在這個纔是真的鎮遠大將軍。”
她這句話剛說完,兩人略微沉思了一下,就能大概想出其中的來龍去脈來。
他們兩人本就是精明的主,這件事,只需要一個點撥,就能完全明白過來。
“那……”肖傾雲還想問些什麼,只是還沒有開口,就被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南宮亦悠半推半請間推搡了出去。
“哎哎哎,你幹什麼呢?”肖傾雲站在寢殿門檻外,望了望自己身旁的南宮亦悠,然後彈了彈自己被他碰到的袖子,一臉嫌棄。
“時候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我們就不打擾了。”南宮亦悠沒有理會肖傾雲的動作,只是望了望寢殿中的皇甫離瑤,說了這一句,然後伸手掩上了門。
“喂,我還沒有說完話呢,你怎麼就把門給關上了?”
“……”
“南宮亦悠,我問你話呢?”
“……”
“南宮亦悠……”
聲音漸漸遠了,直到半晌,寢殿外都沒再聽到動靜,皇甫離瑤才確定他們兩人確實離開,走遠了。
這兩個傢伙,像陣風似的,來的快,去得也快。她這般想著,眸子間不由得染上了一絲笑意。
等皇甫離瑤喚來了綠蕪,簡單將寢殿收拾了一下,正打算滅了燈睡覺的時候,原本禁閉的窗戶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皇甫離瑤回頭,藉著燈光,就看到那位正從窗戶躍進來人的那張比女子還要媚上三分,絕色的臉。
他見皇甫離瑤望著他,腳下的步子沒有停,直接躍了進來,然後在落地的瞬間,對她揚起一抹嫵媚的笑。
“肖傾雲,你不是走了麼?”皇甫離瑤看著去而復返的某隻狐貍精,問道。
“誰說走了就不能再繼續過來?”肖傾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都說了,我還有事情沒說完呢。”
“那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聽著呢。”皇甫離瑤說著,自顧自地走到牀沿邊坐了下來,饒有興趣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只是想過來讓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嗯?”
“我不管你是否要成親,也不管你成親後是否會將男寵這個位置懸空,我只想讓你答應讓我繼續留在公主府。”
“爲什麼?”
以他的容貌和才能,不管他是因爲什麼原因被長公主弄進府的,只要她允諾放他自由,他日後又何愁不能出人頭地?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他提出的要求居然是守著這公主府!
而且按照他的意思來看,即便日後她不在公主府中了,他還是會守著這座空宅子嗎?
他做出這般決定,到底是因爲什麼?
想到這裡,皇甫離瑤的腦海中卻突然出現了他們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時肖傾雲說的話來:
“皇甫離瑤,我們的賭還在繼續。你可別掉以輕心啊。”
所以說,難道他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爲那個賭嗎?
她不禁想知道,那個賭的賭注,到底是什麼,讓他寧願守著長公主府這宅子,也不願意恢復自由?
想到這裡,皇甫離瑤擡起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大半個腦袋的肖傾雲,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長公主與肖傾雲之間的賭,到底是什麼?
“爲什麼?”肖傾雲將她的問句掂量了一下,然後道:“因爲傾雲除了公主府,已經無處可去了。”
這句話,如果換一個人來說,肯定會有那種悽悽慘慘慼戚的感覺,只是這番由他說出來,就讓皇甫離瑤眼眸中是滿滿的不相信。
“沒處可去纔怪呢,你這麼做,無非是因爲我們之間還存在的那個賭罷了。”皇甫離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道。
哼哼,這紅狐貍心中想的是什麼,她還不知道麼。
“公主果然聰明,是啊,離我們的賭約之日還有半年,我可不想這個節骨眼上因爲公主大婚而輸了這賭,所以纔來與公主謀個留在公主府的權利,你看怎麼樣?”肖傾雲狹長丹鳳眼中閃過一絲琢磨不透的情緒,可看著皇甫離瑤的目光卻是越發的笑意盈盈。
“好。”皇甫離瑤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什麼時候你想通了打算離開,跟我說一聲就好,我自然不會攔著你。”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公主。”肖傾雲收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樣,變得嚴肅起來。他一展衣袖,卻是微微俯身,對著皇甫離瑤行了一禮,然後又輕車熟路地越過窗戶,往傾雲閣的方向而去。
皇甫離瑤望著暗夜中不過片刻就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見了的暗紅色身影,然後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大敞開的窗戶,扯了扯嘴角,有些無語。
話說,他爲什麼好好的大門不走,偏偏喜歡跟某人一樣翻窗戶?從她寢殿中翻進來翻出去的,很好玩嗎?
會武功就了不起啊。
看來,她是得讓人過來,將這窗戶弄得牢固一點,看他們還怎麼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