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剛到,因見娘娘想事情,唯恐打擾。”應仕的嗓音依舊沙啞,不過再不像往日那般惜字如金。
碧遊示意他在窗邊書案旁的紅木大背椅上坐了,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他依舊是往日那身黑灰的袍子,面上戴著銀灰面具,透過面具上方的眼孔可以瞧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知爲何,每每看入這雙墨染的星眸,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便油然而生。碧遊覺得,繼韓時之後,應仕應算是她所見過的最令她安心的人了。
“許久未見你出現,正想著可是出了什麼事,現下見著你,總算是安心了不少。”碧遊放下話本,擡眸端端地瞧著他,眉宇見的笑意只增不減。
“微臣今日午後剛從京城回來,這幾日得了一則消息,穎王殿下不久後要離京前往封地。”應仕端坐著,開口便直奔正題。
碧遊眸光一轉,方纔舒展的眉頭微微皺起,沉默了片刻後,她纔開口問道:“不知這位穎王所屬封地是在哪裡?”
“西南交趾涼、雲二州!”
應仕答話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然後碧遊聞言,瞳孔猛地一縮,兩道秀眉擰成了疙瘩:“竟是西南那塊兒!”
應仕雖瞧見她眸中驚色,卻故意裝作視而不見,他緩緩起身,朝她抱拳一禮便欲告辭。
“且慢,我還些事情要交待與你。”碧遊見他要走,忙擡手製止。
“娘娘還有何事?”應仕故作不解地躬身問道。
碧遊修長的手指緊緊摳住榻沿,略略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上次交給你的信函,可有交到他的手上?”
“哦,娘娘指的可是讓微臣交由皇上的那封信?”應仕等的便是她這一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道:“娘娘請放心,微臣已將那封信託人交到了皇上的手中。想來皇上定是看了那封信才做下了決斷。”
應仕話音未落,便見碧遊眸中掠過一絲煙綠之色,他心知她心中所憂,卻又不便出口安慰。自打來到她身邊,他竭力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因爲若讓她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只怕她一時難以接受,更是無法面對。事到如今,就連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爲何要回到她身邊,又爲何要默然守護著她?也許是他不忘初心,總想著她能過得舒心安樂,無論用什麼手段,他也要履行最初的承諾。
不過碧遊的那封信,他並未交由楚宣。他隨楚宣戎馬倥傯多年,最爲了解他的心思。平素他爲人雖是寬厚,但該心狠的時候,絕不會手軟。若是讓他知曉碧遊早已看穿了京中韓時的真正身份,想必會引發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她如今處境已是艱難,決不能再讓她身陷困境了。
碧遊細細揣摩了他方纔的言語,頓時暗叫不妙,轉念一想,心內又對眼前這人起了疑惑。剛纔他說的那番話,顯然是懷著言外之意,若是她沒猜錯的話,這內裡的是非,他應是有所瞭解,可按常理來說,當年的事情,除了她與韓時等幾個當事人知曉,並無外人瞭解,爲何會被他這個名不見經傳且又不在韓時麾下聽用的小小大內侍衛知曉?現下想來,實在是太過蹊蹺了。
“方纔你所說皇上做了決斷?那到底是什麼決斷?”她心內忐忑,卻又不能直接發問,只得與他兜起了圈子。
“正是同意讓穎王離京前往封地的決斷!”應仕的語音沙啞,顯然不願正面回答。
碧遊對他這模棱兩可的回答很是不滿,擡眸盯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看了看。他那雙眸如寒潭一般深不見底,在銀灰面具下,更顯得極端神秘。恍惚間,她覺得這一對墨染的眸子很是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若是娘娘沒什麼事,那便微臣便告退了!”應仕被她盯得有些心虛,話音剛落,人已閃到了殿外。
碧遊透過雕花木窗望著外頭黛色星空,忽覺心頭空落落的無所依託。對於楚宣,她心有牽掛,卻沒了指望,她怕上官簡輕舉妄動而禍亂江山,卻也怕他惹怒了楚宣而身首異處。這百般的煩亂糾結令她常常夜不能寐。若是換作往日,她尚能有些把握制止,而今,她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夏日的夜空星光璀璨,天邊的銀河如一條巨大的雲錦懸於夜幕之上,星河中那點點、簇簇的星子如寶石般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近來未曾被皇帝臨幸的郭玉蘭閒得有些發慌,因見這夜色幽靜,便坐於天井邊納涼。她坐於石鼓之上,兩手撐著腦袋望著天上繁星,聽著院內花叢中鳴蟲嘶喊,顯得有些神情恍惚。想起上次仰望星空,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尤記得早年入宮之時,她正值二八年華,顯得稚嫩天真,若不是得了夫人在旁指點,只怕她早就成了一縷幽魂了。不過有人指點那又如何,年紀輕輕的她極是懵懂,一步一磕地在宮中度過沒幾年,不也是以悲慘收場。當年若不是夫人尚且顧念著她,想必她現今也不會以這副面容重新奪得皇帝的寵愛。
“娘娘,小心著涼!”
她正兀自沉思著,忽聽耳邊傳來月初輕柔的聲音,下一瞬,後背上披了一件外袍。
郭玉蘭擡手拉了拉披於身上的外袍,隨手扯了扯月初的裙裾說道:“你坐下來陪我說說話!”
月初心知她這幾日心情不佳,晚間又獨自在天井邊閒坐,早先便悄然遣退了院中的下人,暗想著尋個機會與她聊聊。畢竟算起來她入宮已有數月,雖是得一時盛寵,近來卻有些受冷落。若是她無法抓住此次機會,想要東山再起,只怕是不可能了。
“眼下院中無人,不知娘娘想跟奴婢聊些什麼?”
聽聞月初開了口,郭玉蘭便收回了縹緲的思緒。她也聽出了月初的言外之意,於是放下了撐在下巴上的手,端坐好,藉著夜月瞧入了月初那一雙細長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