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宣並不像錦瑤想的那般涼薄,他身邊雖有了碧遊陪伴,卻也常抽空到她宮中走動,偶爾也會宿在殿中。錦瑤私下算了算,自打碧遊入宮之後,皇帝除了她,便從未臨幸別的宮妃,因此說來,她倒也算得上受他專寵了。
夜半時分,她聽著殿中更漏滴答,還有身邊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心頭覺得很是滿足。如今他雖有碧遊陪伴,但從未對她有過越矩的行爲(wèi),這令她有些欣慰。近來她時常想著,若是這樣跟著他一輩子,再爲(wèi)他生一雙兒女,確是再幸福不過了。
翌日清晨,正是碧遊當(dāng)值,一早在殿外備好了車駕,待人通報之後便入了寢殿伺候楚宣洗漱。待到一切收拾妥當(dāng)要隨他入朝時,卻見他擺了擺手說道:“你今日就留在這裡陪陪淑妃吧!”
碧遊垂首應(yīng)了,見他疾步出了殿門,這才轉(zhuǎn)身瞧了瞧簾幕重垂的帳縵,裡頭並無半點動靜,想必是錦瑤仍在熟睡。她不願打攪,便退出了寢殿到偏殿等候。直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錦瑤起身。待她用了早膳,碧遊這才請人通傳。
錦瑤見是她來,頓時喜上眉梢,她已有半月未曾見她了。雖說其間皇帝來過幾次,跟在他身邊的也只是內(nèi)侍何福貴等人。
“多日未見,我看你倒是清減了些,可是御前的活計繁重?”
錦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身形有些消瘦,不由心疼地問道。
碧遊見她招手示意,忙在她跟前的椅子上側(cè)身坐了。她淡淡一笑,這才答道:“是往日在娘娘宮中太過清閒,養(yǎng)出了一身膘來,如今纔算是剛好!”
錦瑤見她仍舊生分,便上前拉了她的手,語氣裡帶著嗔怪:“你我乃是同胞姐妹,現(xiàn)今這殿內(nèi)也只你我二人,何必再跟我生分。我當(dāng)你是親妹妹,你卻從未叫我一聲姐姐,這又是爲(wèi)何?”
碧遊見她親切和藹,一張絕色容顏上掛著煦暖的笑容,不由微紅了臉,低低地叫了聲“姐姐”。
“好妹妹!”錦瑤拉緊了她的手,心頭生出幾分歡喜,頓覺這宮內(nèi)再不是她孤寂一人。除卻皇帝,她還有個親妹妹,再怎麼說,也算是多了份依靠。
打從碧月宮回來沒過幾日,碧遊便聽聞錦瑤有喜了,腹中胎兒剛足兩月,母子康健。這幾日楚宣心情亦是不錯,踏入碧月宮的次數(shù)更爲(wèi)頻繁了。
先前柳玉珍還時不時前去碧月宮坐坐,如今得知淑妃有孕,便不再踏入碧月宮半步。林昭儀的風(fēng)波纔剛過,她多少也吸引了些教訓(xùn)。就算她不夠精明,也知那林子靜是被人構(gòu)陷,因此她近日便老老實實呆於自己的宮中。
這些年來,碧遊的個性一直清冷,得知錦瑤有喜,倒是打心眼兒裡高興,平素卻鮮少再踏入碧月宮。雖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可是在這非常時刻,她也不宜常去走動。並非是怕錦瑤出什麼差池而牽連於她,而是她這頂著這副與錦朱一模一樣的容顏太過招搖。她如今在御前走到本就惹人注目,當(dāng)年隱於幕後陷害錦朱之人見了她,必定會四下打聽有關(guān)她的事。
這日楚宣纔剛下朝,碧遊正伺候他換下朝服,便聽殿外傳來一陣女音。碧遊側(cè)耳傾聽,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不料手下一滑,捧於手中的腰帶委落於地。不待她彎腰撿起,楚宣已將腰帶撈起繫好。
“你去外頭瞧瞧,是什麼在那裡喧譁?”
楚宣並未怪罪於她,反而柔聲吩咐道。
碧遊忙領(lǐng)命而去,走到殿外,瞧見一名身著碧青宮裙的宮女正與守於廊下的小太監(jiān)急了爭執(zhí)。她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吳充容跟前伺候的女官幽月,往日也曾與她一起在御前走動。
“公主若是有個什麼好歹,可是你們擔(dān)待的起的?”幽月見那小太監(jiān)阻攔,心頭怒意洶涌,嘴上卻不敢太過放肆。
楚宣平素在殿中處理政務(wù)時最煩被人叨擾,因此便在廊下設(shè)了宮人擋下一干繁雜人等。尤其是往日那些宮妃,沒少花心思邀寵,當(dāng)年宮中暫無人掌鳳印時,不是這個藉口病了遣人來報,就是那個鬧了脾氣派人來訴苦告狀。因此多年來,這個規(guī)矩便一直延續(xù)到今。
碧遊見那幽月柳眉倒豎,面上卻裝出一派悽苦,稍定了定神,便裝作不識地走過去朝著那小太監(jiān)問道:“皇上著我來問,到底是誰在此喧鬧?”
那小太監(jiān)被纏得無法,見是她來,如同見了救星一般,忙朝她作了個揖解釋道:“這位姑娘是景福宮充容娘娘跟前的掌宮女官,現(xiàn)今說是公主病了,讓奴才通報一聲,可是照規(guī)矩來說,萬歲處理政務(wù)時,不容許任何人打擾!”
正當(dāng)那小太監(jiān)回話的時候,幽月也悄然打量著碧遊。她心覺這與當(dāng)年那位錦朱長得極像的宮人頗有些來頭,先是在碧月宮當(dāng)差沒多久,現(xiàn)今又混到了御前來,只怕不久之後,這後宮也將有她一席之地了,實在是了不得!更令她憂心的是,這宮人不僅相貌舉止與那位溺亡的錦朱相像,就連聲音也相差無幾,這世上果真有這麼多巧合嗎?
錦朱聽那太監(jiān)答話時,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幽月,見她時不時地偷瞄著自己,心頭覺得有些好笑。近來她隨著楚宣四處走動,十分惹人注目,然而她並不介意那些異樣的眼光,反而樂在其中。她想借機打探當(dāng)年害她的幕後之人,這樣一來,便可順藤摸瓜,查出屢次在這宮在掀起風(fēng)浪之人。
“公主病情自然要緊,勞煩這位姑娘先在此等候,容我前去稟報!”
碧遊瞥了幽月一眼,目光掃過她的臉龐時,刻意露出眸中幽綠之光。她說完,便轉(zhuǎn)身款款而去。
幽月方纔瞧見了她眸中碧色,只覺心頭咯噔一聲,心臟開始狂跳。她不由自主地絞緊手中巾帕,貝齒將下脣咬出一道深痕來。就算是外貌聲音相像,那眸中碧色幽光卻是世間罕見,難道這世間,真的有鬼不成?
楚宣聽了碧遊所述,不由蹙眉,他待那位吳充容並不上心,不過對於他唯一的女兒,倒有些掛念,命碧遊前去回了幽月,便一心撲在了政務(wù)之上。
處理完政事已近午時,楚宣並不急著用膳,而是出了殿門徑直往景福宮去了。雖說他方纔遣了醫(yī)正前去診治,總歸還是有些惦念,索性親自前去瞧瞧。
身居景福宮的吳充容聽聞皇帝前來,不由心頭欣喜,聽到有人通報,忙對著銅鏡梳妝一番。如今她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單純急燥的小丫頭,她打扮得精緻卻不刻意,已爲(wèi)人母的她少了當(dāng)初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風(fēng)韻,加之玲瓏有致的身段,更顯得楚楚動人。
然而她的這份欣喜最終落了空,在殿中等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才見守門的宮人來報,說是皇帝到了院中徑自往小公主所居的側(cè)殿去了。
吳充容萬萬沒料到他竟沒來見她,她在他面前向來乖巧賢淑,在這宮中又屬最爲(wèi)年輕的宮妃,還爲(wèi)他誕下了第一個子嗣,而今卻受他這般冷落,著實令她感到心寒。
“娘娘,既然皇上來了,那您便也過去瞧瞧,畢竟是公主病了,他心裡頭惦記著,先去瞧瞧也屬常情!”幽月見她面色泛白,不由上前勸慰。
“是啊,他來了,本宮豈有不去接駕之理?”
聽到幽月的提點,吳充容終於回過神來,她整了整了身上的衣袍,刻意在銅鏡前照了照,覺得萬無一失,這才領(lǐng)著幽月款款往西邊的側(cè)殿去了。
她纔剛走到側(cè)殿大門,尚未邁進門檻,便見一身常服的皇帝負手而出。她瞧他嫣然一笑,忙上前施禮問安。她聲音甜糯卻不膩人,舉止也大方得體,比起往常,如今則更顯雍容典雅。
楚宣上前虛扶了一下,朝她淡淡一笑:“你去裡頭瞧瞧吧,她睡了剛醒!”
吳充容未料他如此淡漠,心裡頭更覺委屈,卻不敢表露,卻不甘心地開口而問:“皇上纔剛過來,這便要走麼?”
楚宣並不接她話茬,只是彎起脣角柔和地笑,隨後才補了一句:“朕派了專人爲(wèi)她診治,你這邊若有什麼需要也只管去說。淑妃將這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底下的宮人也都管教得極好,萬不敢有人偷懶怠慢!”
他這番說得婉轉(zhuǎn),卻是意思明確。一是嫌她不盡母妃之道,公主病成這般卻不叫人診治,卻派人去他那邊叨擾;二是覺得她小題大作,不過受了小小風(fēng)寒,卻專程派了宮人前去稟報;三是她借題發(fā)揮,意在邀寵,他已看透了她的意圖,並表示很生氣!
吳充容亦是有自知之明,可她不曾料想他竟如此涼薄。她確是有邀寵之意,卻也沒他說得這般不堪。想當(dāng)初,那位柳常在滑胎小產(chǎn)也曾受他那般厚待,事後還提了位份。然而她不過是找了個由頭想見他一面,竟被他如此數(shù)落,實在是丟盡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