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錦瑤眼瞧著那些剛?cè)雽m的秀女們,一個個風(fēng)華正茂,水嫩靈透,無論是豐腴飽滿還是身段窈窕,那一張張或秀美或豔麗的臉蛋上皆透著年輕活力。即使她現(xiàn)今風(fēng)華依舊,可總會有蒼老的那一日,待到那日,楚宣卻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宮內(nèi)的新人也依舊是層出不窮。她深居多年的宮殿能留給她的最終會是什麼?富貴榮華?這是她應(yīng)得的。無上權(quán)力,這纔是她真正想要的。只是這權(quán)力在她手中一天,她便不會被任何人踩在腳下,她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在她之上!
她正閉眸想著,卻聽門邊珠簾輕動,繡鞋踩著光滑的烏金地面,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也隨即傳入她的耳膜。
“是雲(yún)若嗎?”錦瑤睜開杏眸,聽著來人一步步走近,慵懶地問出了聲。
“娘娘!”雲(yún)若走到牀邊,施禮問安後便湊到她耳邊說道:“皇上今晚歇在了茗霜殿中?!?
“哦,算起來,他也有好些日子沒去那裡了。今晚突然去那,想必是惦念著別院的那一位了?!卞\瑤重重地嘆了口氣,更顯得面色疲憊:“即使有了新人,他心裡還是不放不下她,真真是冤孽!”
雲(yún)若見她神情寂寥,難免心頭不忍,可她卻不知如何勸慰,櫻脣翕動幾下,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說起來,可曾打探到別院那一位的消息?”隔了半晌,錦瑤又開口問道。
“回娘娘,那位婕妤娘娘一直安然呆在別院,並無任何動靜。”
雲(yún)若有些摸不清她這位主子的意圖,先前是待那位樑婕妤親如姐妹,而今卻處處與她針鋒相對。她這做下人的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依她之見,那位樑婕妤,至少要比宮內(nèi)諸多嬪妃耿直可靠許多。想當初她這位主子被孝賢夫人壓制,也是那位婕妤娘娘竭盡全力地爲她解了圍。可誰知到頭來,她這位主子卻行鳥盡弓藏之事,著實是過分了些。
“嗯,皇上那般待她,想必她已是傷透了心。既然她註定離不開,便也只能躲到那邊去了。依著她的性子,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
對於碧遊的心思,錦瑤多少了解一些。她本是與韓時約好各取所需,可誰知現(xiàn)今他卻一直毫無動靜,讓她原本放鬆的心絃又是一緊。近來她又覺這郭才人的言行有些出乎她的預(yù)料,又讓她忍不住糾結(jié)煩憂。高處不勝寒,她現(xiàn)今算是有了深刻的體會,只是這高處的風(fēng)景,卻也是美不勝收的。
“茗霜殿的那一位也要小心盯著,她現(xiàn)下雖是安分,但終究也不是省油的燈。還有,麗晴居的那位柳容華即將臨盆,一應(yīng)事宜準備得如何了?”想起這些後宮瑣碎雜事,錦瑤更覺倦怠,她擡手按向兩邊的太陽穴,輕輕地打著圈揉著。
“回娘娘,一應(yīng)事宜皆已安排妥當了。”
聽了雲(yún)若篤定的回答,錦瑤總算是覺得心內(nèi)輕鬆了不少,至少跟前有幾個好使喚的宮人,也讓她省了不少心。
“嗯,一切可要安排得穩(wěn)妥些,那位柳容華腹中懷著的,可是尊貴無比的龍子,若有個什麼閃失,只怕這後宮要無安寧之日了。”
錦瑤一想到皇帝所做的胎夢,心頭便很不爽快。說什麼金龍入池,這不是明擺著柳玉珍腹中懷著的是未來的真龍?zhí)熳樱咳暨@一切成真,那麼她所生下的大皇子算是什麼?
雲(yún)若聽了她的囑咐,唯唯諾諾地應(yīng)了,又聽錦瑤交待了一番,這才躬身退了下去。
清脆的珠簾聲響後,室內(nèi)漸漸歸於沉靜,錦瑤拉了錦被蓋好,輾轉(zhuǎn)反側(cè)多時,直到了下半夜才漸漸睡去。
楚宣一連兩晚皆是歇在了茗霜殿內(nèi),那李幽月琴棋書畫皆是精通,閒暇時陪著皇帝對弈,偶爾給他彈唱些小曲,再不就與他吟風(fēng)詠月,倒也服侍得妥妥貼貼。只是她性子清冷,從不曾主動做這些,每每得楚宣提起,她才淡淡地聽候吩咐。可是他偏偏喜歡,他只是想從她身上,尋覓另一個人的影子。
不知怎的,那一日皇帝曾夜望碧棠殿的事情傳到了這位新封不久的郭才人耳中,令原本淡定的她心生了不淡不濃的醋意。她早就聽聞那一位生得一雙碧眸,雖說姿容算不得上佳,卻得深得皇帝寵愛。幾月前與皇帝有些嫌隙,受了冷落後便被打發(fā)到了別院去住。對於一般的嬪妃來說,沒有皇帝的地方,便等同於冷宮。但凡淪落到冷宮的人,早晚都會被皇帝忘卻。只是別院住著的那一位,卻不好說了。爲了能在這宮中站穩(wěn)腳跟,有時候,眼光須得放長遠一些,更得將威脅降到最低!
自打楚宣數(shù)月前到別院小居兩日後,便再無音訊。不過碧遊早已料到,除了感到些微的失落,心中倒也不曾怨怪。畢竟秀女纔剛?cè)雽m,即使楚宣眼光再過刁鑽,總也有一兩位新人能入得了他的眼。這次選秀,一直由錦瑤把關(guān),錦瑤的心思,她怎能不知?現(xiàn)今的錦瑤與孝賢夫人倒有些相像,她得不到楚宣的愛,便只能傾心於權(quán)力了。所有擋了她道的人,下場想必都不會好吧?!
莫名地,碧遊突然覺得有些慶幸,如今遠離錦瑤,對她來說,也算是好事一樁吧?,F(xiàn)今她腹中胎兒已然五月有餘,小腹也一天天地鼓了起來。她心知人多口雜,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再不去花園中散步,整日只是悶在房內(nèi),偶爾尋個藉口遣退守院的人,由玲兒陪著在草木扶疏的院中逛上幾圈。
應(yīng)仕平素雖是神出鬼沒,但每隔六七日總會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房中。依舊爲她把脈,爲她寫下近來的食譜,雖說不常在跟前,卻也是對她照料得無微不至。
這日晚,碧遊心知是他出現(xiàn)的日子,便早早遣退了玲兒,獨自坐於窗前翻著應(yīng)仕爲她找來的民間話本。說起來也好笑,此前應(yīng)仕並不知她愛看這些俗不可耐的東西,後來無意中瞧見她翻看的話書,正在蘸墨寫食譜的他差點兒將毛筆插到了放於硯臺旁的茶盞裡。自那後,他便知曉了她這嗜好,每次出現(xiàn)時,總能從袖籠裡掏出一兩本用藍色書皮封得齊整的話本來。
夜風(fēng)隨著半支著的雕花大窗徐徐吹入,撩撥得書案上的火燭搖曳不定,碧遊忙起身取了風(fēng)罩罩上。纔剛坐定,便聽見房內(nèi)門簾輕動,她心知是他來了。
“今晚你來得倒是早些?!?
碧遊放下書卷,擡眸看著來人,心頭涌上一股暖意。算起來,她與他相識已近半年,他待她恭敬而體貼,又會些醫(yī)術(shù),於她與腹中的孩子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依靠。有時候想想,若是沒有他,現(xiàn)下她不知該會是什麼樣的處境!
應(yīng)仕現(xiàn)下雖是與她相熟,卻仍是寡言。他朝她一禮,便取過架上軟枕入於桌上,說道:“娘娘,該爲您把脈了!”
碧遊會心一笑,擡起手腕墊於軟枕之上,由著他爲她把脈。
“如何?應(yīng)是還好吧?”因他戴著面具,碧遊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又不願費心思揣測,每次把完脈,她總是要依例問上一句。
“嗯,一切如常!”應(yīng)仕聲音嘶啞地答了,隨即又補上一句:“不知近來廚房的菜可合娘娘口味?”
對於他的體貼,碧遊除了安然接受外,又多了份好奇。她瞪著雙眸打量著他,似乎想看清那張銀灰面具下的真容。他當初說他是因爲貌醜才戴的面具,那時她便起了疑心。能入得了御林軍的人,又怎會相貌醜陋?
“照著你寫的食譜所做出的菜餚點心,一向很合我的胃口,倒是多謝你費心了。”碧遊的目光在他面上流連,似要將他看穿一般。
“近來娘娘所食不必有大的變動,只管命廚房照著往常的去做便好。不過娘娘若是有什麼想吃的,不如說來聽聽,微臣便遵照您的要求再想些新的來?!?
應(yīng)仕雖是低垂著頭,仍舊能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驀地,他覺得有些心慌,話也比平日多了一些。
“倒是難爲你了,想你這堂堂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麾下的良將現(xiàn)今竟被這些瑣事牽絆,真真是我的過錯。若不是因爲柳洵對我的承諾,你現(xiàn)今在軍中應(yīng)是如魚得水,自在得很?!?
碧遊對他心生好奇,總想多瞭解他一些,只是時常在他面前碰個軟釘子,令她覺得有些不快。她只是想答謝他,所以纔要多瞭解他。要重謝一個人,總要知曉他的一些喜好纔好。
“娘娘說得哪裡話,能爲娘娘效勞,實在是微臣的榮幸!”應(yīng)仕雖然寡言,但是客套話,卻運用得極爲嫺熟。
碧遊聞言,脣邊浮上了淡淡笑意,但見她眼眸輕轉(zhuǎn),一抹碧色閃過,隨即聽她款款問道:“既然如此,那爲何一直不肯以真容示人?”
她這番話,宛如一顆細小的石子,忽地丟入他平靜無波的心湖,頃刻間在他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他心中有些酸澀,一時不該如何回答,相處數(shù)月來,她的性子,他多少也瞭解一些。一時敷衍她倒是不會計較,只是現(xiàn)下她既然問出了口,想必是對他有了猜疑??墒撬缫汛蛩?,這輩子,都不會在她面前摘下這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