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頭瞧著她跪於烏金地面,眉頭緊擰:“你最近是怎麼了?難道是因爲錦瑤的事?”
碧遊不願讓她知曉她私下查探錦瑤小產、皇子夭折之事,只得點了點頭說道:“淑妃娘娘遭逢這等悲痛之事,作爲同胞姐妹,微臣甚覺得心痛。許是近日思慮過甚,老毛病便又犯了!”
“哼,你說得倒是好聽,別以爲幾句花言巧語便能騙過朕。你當年只是假借夜遊癥從錦粹宮的秘道自由出入,這筆賬,朕還沒跟你算清楚!”
“微臣自知罪不可恕,請皇上治罪!”碧遊聽他揭了她的短,心內暗叫不妙,暗想著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想必此次她趁著閒暇時間扮成他人面容四處打探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別跪著了,先起來吧!”楚宣見她跪著心煩,索性擡手將她扶起:“錦瑤果真說得沒錯,你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難怪當年朕賜給阿時那麼多美女,他一個也不曾要。他一心一意只愛你一人,必是有緣由的。如今你私下打探那些事情,不正是爲了錦瑤麼?她有你這樣的妹妹,應是前世修來的福份。”
他扶她站起身,右手卻攬上了她的腰,用力往身前一帶,彎起眼角,含笑說道:“只是朕何時纔能有這樣的福份?算起來,我們相識已有多年了吧?”
碧遊正欲推開他,卻見他張開雙臂緊緊箍住她的腰,他將頭埋在她的腹部,幽微的語音帶著幾絲沙啞:“你磨光了朕的耐心,偏還這般狠心地折磨朕,難道是朕前世欠你的?”
碧遊聽得心酸,狠心死命要掙開,卻被他死死箍住動彈不得。她也不知怎麼了,只覺有灼熱的液體流出眼眶,滴滴順著面頰滑落,最終最在了他的衣領與後頸。
楚宣感受到了頸間的溼意,更爲用力將她抱緊,他貪戀她身上的特有的馨香,更迷戀於她的溫暖。爲何別人能輕易得到的,他得不到?韓時得了她的心,錦瑤得了她的關懷,然而他在身邊枯守了數年,最終是這般境況。她拒絕他的愛,幾度想要逃離,他是萬人敬仰的皇帝,然而在她眼中,他卻什麼都不是!
可是他又怕她將心給他,而他卻不能守護,比起求之不得,他更怕失而不得。就如同他丟了上官錦瑟,卻再也尋不回來。數年的痛苦煎熬令他痛不欲生,後來總算遇見了碧遊,可是他卻發現自己如此的無能,但凡他想守護,皆消逝而去。他想愛,卻不敢愛,百般的糾結痛苦,竟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除卻低微的呼吸,殿中陷入一片死寂,他抱著她,彷彿溺入了永恆之境,若是可以,他寧願時光停滯,就此定局!
碧遊自知瞞不過楚宣,卻又不願將真相悉數告之,只得挑揀著說了些,絲毫沒有提及那錦鯉荷包的事情。
“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何必要去摻和?”
楚宣心知她是爲了錦瑤,仍是明知故問。他帶了些私心,不願她有任何危險。這後宮風波不止,他本並不在意,可是屢屢關係到皇嗣,這次他終於忍不住悄然派人查探,只是到如今尚未有任何頭緒。
碧遊自知她一介小小尚儀女官,過問這後宮之事,實在是太過多管閒事了。可是她想知道的太多,她近來時常猜想,上官錦瑟的死是否跟長樂宮的那一位有所關聯。既然那一位屢屢謀害皇嗣,想必她的野心定是不小吧?不僅是這後宮,她想掌控的或許是這萬里山河,因此她需要的,是由她所掌控的人生出皇嗣。
“既然皇上發了話,那微臣便不再過問此事。”碧遊不願頂撞他,中得順從地說道。反正她已查出了些眉目,近幾日來,她便可輕鬆許多。
她說這話,楚宣自是不信,但她嘴上既然這麼說了,他也拿她無法。只是他不想這事一直這麼拖下去,早些查出背後作惡之人,這後宮才能清淨。待到那時,他也可放心地納了她!
碧遊心裡頭也有自己的盤算,她也想早日查出這幕後佈局害人的主謀。了結此事後,錦瑤得了聖寵誕下皇子榮升後位,那麼她也可藉機求她放她出宮。雖說現今錦瑤極力想留她在跟前,但她登上後位,未必會再如此作想,畢竟身爲皇后,總不會希望這後宮情敵無數令她失去掌控。
晚上交班回到碧棠殿時,月已中天,深秋的夜風透著深重的寒意,透過洞開的紗窗吹入,熄滅了案幾上的燈燭。碧遊也不再點燈,摸黑洗漱一番褪了外袍裹了被子躺下。幽昏暗暝中,她全無睡意,在腦海中整理著這些日子打探所得的消息。
爲免引人注目,她每次打探皆是用了不同的面孔。繡坊、內務府她皆去了,一番打聽下來,得知錦瑤說的不假,那錦鯉荷包正是品階高的宮女佩飾。後宮內另外幾位妃位跟前的宮人腰間皆有佩戴,她曾偷了三兩個回來,打開後發現荷包內裝的只是些於人無害的香粉之類,可見是有人刻意針對錦瑤,所以在爲她宮內的人配發那兩個特製的荷包。
隨後她又去了內務府走了兩遭,還算是有些收穫,只是聽聞景福宮的宮人幽月跟裡面的一位執事內官有所來往。碧遊暗想,依幽月那般的相貌與性子,定不會是那內官的對食,想來這裡頭定是有什麼陰謀。況且幽月是吳充容身邊的人,而那吳充容又是孝賢夫人的遠親,如此串起來一想,這線索與先前的風波大約是對上了。
想到這裡,碧遊便再也闔不了眼,摸黑披衣起來坐了,透過半支起的紗窗瞧著那半彎明月漸漸西斜,索性掀了被,只著了一件素白中衣掀起門簾到了外殿。
值夜的宮人挑著宮燈,藉著月色,在地面上投射出孤獨寂寥的身影。碧遊不由記起了當年,不知多少個漫漫長夜,她在各宮寢殿外挑燈而立。殿內是芙蓉帳暖、明珠高照,殿外則是冷風撲面、燈影斑駁。多年來,她便是這般陪伴在楚宣身邊,不管她是否情願。不知爲何,她忽又想起陪錦瑤去寺中祈福那日所搖到了籤文,那僧人竟說是大器晚成之兆,如今她幾乎失去了所有,何來的晚成?若真是晚成,那豈不是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死命地搖了搖頭,眼前又浮現出韓時的溫和的俊顏來,算起來,他離她而去竟是一年有餘。他的忌日,她竟沒能記起,也沒有親身前去祭拜。想起這些,她頓覺心中大痛,劇烈的痛意絞著她的五臟六腑,酸水隨著那痛意排山倒海地襲,令她忍不住扶著廊柱乾嘔。
“我睡不著,去院中走走!”等她緩過氣來,瞧見宮人挑燈迎了上來,忙朝她擺了擺手。
碧遊說完,攏了攏中衣的衣襟,隻身往院門去了。這殿內並無幾人伺候,基本都曉得她的脾氣,性子清冷,無賞無罰,但凡是沒野心的,在此度日倒也安穩。
碧遊刻意將一頭烏髮披散,加上素色中衣,隨心而走。她並不怕被人阻攔,往往那些人遠遠地見著她便嚇得飛快跑開,而別提前來阻止盤問了。而今她要去的地方,便是幽月所在的景福宮,她暗想著先以林子靜的身份去嚇嚇她,指不定能挖出些猛料來。
她才離開碧棠殿,只覺身後勁風襲來,她側身一避,便見一身侍衛裝扮看不清臉面的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碧遊認得這身裝束,正宮中御林軍所穿,她眸光一轉,聲音清朗地發問:“你在跟蹤我?”
那人上前抱拳恭敬一禮,這才垂首答道:“姑娘這麼晚是要去哪兒?”
碧遊卻是不答,直勾勾地望著他冷聲問:“可是皇上派你來的?”
那人略一頷首,又問道:“不知姑娘這麼晚是要去哪兒?”
“晚上睡不著,四處走走,想來應是沒礙著誰吧?”碧遊睥睨地瞧著他,心頭涌上淡淡的怒意。她說完,也不待他答話,轉身負手摺回了碧棠殿。
回到殿中,她惱得在房中來回地踱著步子,竟沒想到楚宣使出這一招來。不讓她出宮也就罷,竟還在宮中限制她的自由。
翌日清晨,她頂著眼下兩抹青灰前去當值,楚宣上朝倒未曾說什麼,可下了朝後,他便有意調侃起她來。
“聽聞你昨兒個夜遊癥又犯,夢中竟還與人對話,倒挺有意思!”他坐在龍案前,擡手支著下巴,一臉促狹地望著她,最後又補了句:“以後你若是再犯這毛病,只管到朕的寢宮來,想聊什麼朕陪你聊!”
碧遊正整理著案幾,聽他如此調侃,想來是心情上佳,她不由將手中的卷軸重重一放,擰著眉說:“微臣近日可是做錯了什麼?皇上竟派個人來監視,實在是莫名其妙!”
楚宣不由苦笑,一雙墨染的眸子怔怔地望著她,寵溺地說:“朕並非派人監視,而是派人保護你。你自己算一算,到這宮中多年,你曾安分過幾日?朕還記得有幾次你險些把命都搭了進去。若由著你胡亂折騰,還真怕你把小命給折騰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