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楚宣又派了太醫前來,每日爲碧遊把脈。那位年紀較長的精瘦太醫每每前來請脈,總笑得眉眼彎彎,聲稱腹中胎兒健康,隨即再說上幾句令人發膩的稱讚祝福話語,著實令她覺得心中不快。
這日午睡,碧遊睡得又不甚踏實,竟還夢見了上官簡。夢中的他一身血跡,踉踉蹌蹌著向她走來,口中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她嚇得一驚,忙迎上前去,卻不料遍體鱗傷的他因體力不支倒在了不遠處。夢中的她不知爲何,因驚詫抑或是恐懼而挪不動步子,只能立於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他掙扎著爬向她。沾滿了血污的枯瘦手指露出了森森白骨,緊緊地扯住她的裙裾。
“碧遊,我死得好慘吶,看在父王的面子上,你一定要爲我報仇……”
未及碧遊答話,滿身血污的上官簡的面色越發難看恐怖,他揚起頭,朝她詭異一笑,隨即便化作了一灘血水,流過她的緞面繡鞋,忽地化作一雙雙白骨森然的血手緊緊地攥住她的雙手。原本平坦的青磚石路面霎時裂開了縫,但見炙熱巖漿由地縫中迸出,任憑她如何掙扎,卻始終也擺脫不了血手的束縛,最終只能任由它們將她拉入了熾烈巖漿的地獄之中。
由噩夢中驚醒時,碧遊渾身冷汗涔涔,恰巧玲兒正捧了點心挑了簾子入內,見她面色蒼白的模樣,慌忙上前問這問那。有些事情,碧遊無法與她言說,也只能三言兩語敷衍過去。誰知那丫頭卻極不放心,忙又喊了太醫前來,一番折騰後,便已到了掌燈時間。
用了晚膳後,碧遊便遣退了宮人,由袖籠中取出那隻碧青竹哨毫不顧忌地吹了起來。哨聲悠悠,透過半開的窗子傳出殿外,乍一聽,仿若清脆的鳥鳴,並未曾引起旁人注意。
須臾後,一身銀灰布袍的應仕便悄然出現在殿內,他上前朝碧遊抱拳一揖,用低沉沙啞的噪音問道:“娘娘此舉實在是太過冒險,若是被院中下人發現可如何是好?”
坐於窗邊書案旁的碧遊緩緩放下手中竹哨,側首看著他,面上掛著平淡的笑容,說道:“你久久未曾現身,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微臣的責任是保護娘娘安全,如今這別院守衛衆多,且又有宮裡頭派來的下人精心伺候,想來無須微臣畫蛇添足。”銀灰面具下的應仕對碧遊此舉頗感不妥,不由微微挑眉答道。
“我今日找你來倒沒別的事情,只是時隔一月有餘,想知道穎王現今如何了?”對於午後所做的噩夢,碧遊耿耿於懷,她唯恐楚宣會對上官簡下手,這纔不顧後果地以哨聲喚應仕前來盤問。
應仕聽她發問,便語意平靜地答道:“回娘娘,微臣所派之人一直悄然跟隨穎王前往封地,算起來尚有一個多月才能到達西南交趾。若是途中穎王爺有個什麼差池,他定會出手相助。”
“既然人是你指派的,那麼這期間必定與你有所來往,不知現下他可曾有什麼消息傳來?”碧遊雖是信任這應仕,可此事關係到上官簡的性命,她不得不小心謹慎。
“娘娘說的極是,前兩日微臣剛收到他寄回的信函。”應仕雖未料她會如此追根究底,可心思細膩的他也早做好了準備。但見他垂首由袖籠中掏出三四個開了封的信函恭敬地呈到了碧遊面前。
碧遊倒也不跟他客套,接過信函看了看封面,又瞥了他一眼問道:“我可否拆開來看看?”
應仕倒是平靜異常,應了一聲便由著她去了。
碧遊將他呈現上的四封信函粗粗地看了一遍,信中內容很是詳盡,將途中所遇事無鉅細地記了下來,並在重要之處做了標識。看完這些後,她將信一一裝好,交還到了應仕手中。
“此事倒讓你多加費心了,但凡那頭若有什麼風吹草動,還請你立即來報。”看完了信,碧遊總算是鬆了口氣,想到午後所做的噩夢,應是她太過擔憂所致。
“若是娘娘沒有其它吩咐,那微臣便告辭了。”應仕將信收好,也不多做逗留,話音剛落,人已到了殿外。
碧遊心知他面上雖是平靜如水,心內定是惱了。畢竟相處快一年的時間,他一直忠心耿耿,讓她頗爲信賴。而今她此番舉動,定是讓他覺得心寒了。不過,只要上官簡尚活得好好的,其餘的她倒是覺得無所謂了。
別院這邊近日尚算平靜無波,可是遠在京城的皇宮裡頭,卻是風起雲涌,巨浪滔天。自那日得了皇帝召見之後,原本左右爲難的楊哲索性放開手徹查此案,當他審完由繡坊帶回的繡娘之後,頓感壓力如從天而降的大山一般。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據那繡娘招供,郭才人小產一事確實與宮中的皇貴妃有關。
他原本是想徹底查明其中蹊蹺,然而作爲刑部侍郎的他若貿然前去碧月宮拿人來問,勢必會得罪那位皇貴妃娘娘。雖說現在矛頭指向她,可未曾查明結果,他卻也不敢造次。思來想去後,他只有先向皇帝稟報後由他做下決斷。孰料當皇帝聽了他的奏報後,果斷地命他放手去查,又特意賜了貼身的令牌與他。
這日一早,楊哲領了刑部的人請走了碧月宮掌宮女官雲芷。錦瑤聽聞刑部前往她宮中拿人,極是震驚,正要厲聲呵斥,可話纔到嘴邊,便見楊哲恭敬地將皇帝的貼身令牌呈到了眼前。當她見了那熟悉的令牌,頓時身子一僵,只覺一股寒意由腳底而上。霎時,她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眼睛瞧著凜然而恭敬的楊哲,但見他嘴巴一張一翕動,卻無聲音入耳。好在是雲若較爲淡定,湊上前略扶了她一下,才讓她緩過神來。
“不知楊侍郎到本宮宮中拿人是何緣由?”錦瑤自小養在宮中,也曾見過些大風大浪,很快她便恢復了往日的鎮定雍容,面上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