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婦人!居然擅闖大理寺!來人, 給我趕出去!”
裴聖回過神來,大聲呼喊。
“誰敢!”
女人凜冽的瞪了瞪四周想要上前的衙役,柳眉倒立, 杏目圓睜, 登時散發出無與倫比的氣勢, 立刻鎮住了所有人。
除了杜笙元, 看到女人的出現, 剛剛還死寂的臉龐逐漸變得活泛和狂喜。
“哈哈,哈哈……你們這些人,見到公主殿下, 還不下跪!”
“公主殿下?”裴聖雷擊一般目瞪口呆,腦海裡飛快的閃過杜笙元的生平, 然後, 腦袋裡蹦出幾個字:慧明公主, 皇帝的侄女,杜笙元的兒媳婦!
眉角瞬間有了汗珠滴落, 裴聖嚥了嚥唾沫,心裡又開始糾結了。
一邊是皇上,一邊是公主,我的那個仕途啊!怎麼辦啊?
慧明公主一看身份已經揭穿,也就沒有繼續隱瞞下去, 長袖一揮, 大聲喝道:
“既然知道本宮的身份, 那還不快給大元帥鬆綁!”
“是。”
慧明帶來的侍衛紛紛上前, 旁若無人的解開了杜笙元的鐐銬。
莫小橋怔怔的看著突如其來的變故, 微微蹙眉,斜眼看了看還在一旁糾結的裴聖, 再看看堂下,杜笙元已經被鬆了綁。
不行了,如果這樣下去,那麼這場審理就會成爲一場鬧劇。
“住手!”
聲音不是莫小橋的,莫小橋疑惑的側臉,後者年輕的臉龐上,有了從未見過的堅定和威嚴。
裴聖心裡那個不甘啊,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
慧明公主挑了挑柳眉,嘴角含笑,一臉戲謔的看他:
“哦?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大理寺的大人!”
裴聖抿了抿嘴,攥緊手掌,這一刻,反而冷靜了,緩緩的從案幾後面走下來,在慧明面前站定,恭敬的行禮,不緊不慢說道:
“公主殿下,您不能把杜笙元帶走。”
慧明公主粉臉瞬間了垮了下來,狠狠的瞪著他,厲聲喝道: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這樣的話嗎?我公公,可是大盛朝的功臣!堂堂的兵馬大元帥,怎麼能成爲階下囚!”
裴聖一動不動的看著慧明,清癯的臉上雙眸已經深深的凹陷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憔悴和辛苦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
“你不能把他帶走!”裴聖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沉著,提高聲音喊道:“因爲這個人,是皇上親自下的命令逮捕的。”
短暫的沉默,慧明心頭一暗,繼而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哼,我公公是大盛朝的元老功臣,皇上是如此念恩之人,怎麼可能會作出這樣的決定?荒唐!總之,你不用再多說了,今天,本宮一定要把人帶走!”
氣氛陡然間變得殺氣騰騰,大理寺和慧明公主,兩方人馬都繃緊了,抖出了全身的防備,緊緊的盯著對方。
楚音塵趴在房頂上,目光越過重重人羣,只落在了夾在中間的莫小橋身上,只要一有不測,保護小橋,是首要原則!
莫小橋左右看看,冷靜下來,一點點的理清思路,輕輕開口:
“公主殿下,能讓微臣說兩句話嗎?”
慧明瞥了眼莫小橋,不悅的開口:“你是什麼人?”
“微臣莫小橋,現居軍政監察御史。”
“莫小橋?”慧明眉眼跳動,早就聽說朝廷裡出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太傅,隱約記得是叫做莫小橋,難道就是他?
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裡的不悅更深了,一個男人有著比女子還要美貌的容顏,真是讓人心裡不舒服。
“哼,有什麼就快說!”
“是。”莫小橋微笑有禮的鞠躬,直起身,慢慢道:“公主殿下,微臣有個問題想請教您。這裡是什麼地方?”
慧明不喜歡眼前這個貌似溫文爾雅但是眼神犀利的男子,調高聲音應道:
“自然是大理寺。”
“那微臣想再問問您,大理寺是什麼地方?”
慧明已經聽出了這個男子語氣裡的挑釁,慍怒的吼道:
“你到底什麼意思?”
莫小橋陡然收了笑容,換上了肅然的表情:
“大理寺,是一個國家最高的審判機構,它象徵著一個國家法令的嚴肅和莊重!它的存在就是一個國家法的根本存在!難道公主殿下,你想挑戰這個國家的法令?”
“你……”
慧明被莫小橋連珠炮似的話語弄暈了,怔怔的看著巧舌如簧的男人,難堪而窘迫。
莫小橋下一秒又露出了輕淺的笑容,柔聲道:
“公主,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這裡沒有一個人能和天子相提並論。在大理寺裡,只有嫌犯和判官,杜笙元大人既然到了這裡,那就不再是兵馬大元帥,也不再是元老功臣,只是一個待審的嫌犯。公主殿下,微臣希望殿下稍安勿躁,等最後的審判結果出來,您再做決定不遲!”
慧明捏著手掌,看著眼前的男人,雖然是笑顏,卻能讓人從骨子裡感到寒冷。
明明,是蟬鳴喧囂的夏天!
“呵,有意思。”慧明輕笑一聲,抱著手臂,冷冷的看著莫小橋,淡淡道:“好,那本宮就看看,你能審出什麼子醜寅卯!”
莫小橋眼眸深深彎起,恍若一鉤新月。
眼看著能夠離開這裡地方了,卻又出現了變故,杜笙元有了焦躁,倉惶的喚道:
“公主,……”
慧明扭頭看向杜笙元,輕聲安慰道:
“公公,你放心,本宮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得到慧明的承諾的杜笙元,似乎有了一顆定心丸,總算平復了下來。
劍拔弩張的大理寺,再次恢復了平靜。
楚音塵鬆了眼瞳,暫時放下戒備,看著莫小橋和裴聖凝重的相望一眼,然後走回案臺,打算重新審理被打斷的“杜笙元案”。
慧明公主一臉輕鬆的在一旁坐下,眼角的餘光落在端坐在上面的兩人,嘴角扯過譏誚的笑容。
莫小橋深呼一口氣,看看裴聖,緊張的抑制不住顫抖,即便是第一次捉拿楚音塵的時候,也不曾見他雙手顫抖的以至於拿不動驚堂木。
也難怪,這件案子,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再看看堂上,莫小橋暗自皺眉,形勢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明瞭了。
如果說,杜笙元代表的是當今的軍方,慧明公主代表的是大盛朝的貴族勢力,那麼裴聖的身後則是皇帝。
三方勢力,誰能壓制一切?還是繼續維持以前的平衡?
所有的結果,都壓在了這場審判之上。
元慶宮。
池塘裡的接天無窮碧的荷花隨風搖曳,藏藍的池水被清風掠過,層層碎裂的漣漪漸次遞開,漂亮的如同夜裡的繁星點點。
墨景鶴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日漸西沉的天際,如同被流火染紅一般,瑰麗的色彩,奪人心魄。
剛毅的眉角深深的蹙起,目光沉沉。
傍晚了,這場角逐是時候有結果了。
“啪!”
裴聖壓住內心的恐懼和緊張,沉著開口:
“羅升,本官問你,你是如何確定,堂上之人就是向你勒索田地之人?”
目光看向杜笙元,漆黑的瞳裡第一次有了殺機。
“回大人,因爲這份‘租地契約’有杜將軍的親筆簽名。”
“很好,來人,講這份契約呈上來!”
“是。”
“慢著!”
重新恢復審理不到片刻,麻煩就來了。莫小橋凜冽的看著突然插嘴的慧明公主,靜觀其變。
裴聖按耐不住憤怒,略帶尖銳的盯著慧明公主,低沉的開口:
“何事?”
慧明嫣然一笑,輕巧的說道:“本宮是否可以問幾個問題,大理寺的大人?”
不溫不火的語調,柔軟的彷彿棉花一般,讓裴聖極不舒服,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裴聖壓了壓眉角,低聲道:
“公主殿下,請便。”
慧明微笑著注視裴聖片刻,然後扭頭看向羅升,輕聲問道:
“這位小哥,本宮想問問你,你可曾上過私塾?”
“小人家裡貧寒,從未上過私塾。”
“哦,也就是說,你並不識字。”
羅升臉紅了,羞愧的垂下了頭,喃喃道:
“小人也認識一些,只是不多。”
莫小橋和裴聖一動不動的凝視慧明,心裡的不安在一圈圈的擴大,這個慧明公主,到底想幹什麼?
慧明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一臉輕鬆的笑意:
“那本宮再問你,既然你識字不多,又怎麼知道你手上拿得就是租地契約書!”
糟了!莫小橋終於意識到這個狡詐的公主想要問什麼了,大驚!
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羅升眨眨眼,頓感疑惑:
“當然知道,因爲很多人都看過這份契約書。”
“呵呵,就算這是一份契約書,你怎麼能確定這就是杜笙元將軍的親筆簽名呢?就憑你識字不多的水平嗎?”
慧明居高臨下的看著羅升,眼神裡充斥了不屑的輕蔑。
羅升焦急的大喊:“當然,我當然知道,這就是杜笙元的簽名!不會錯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證明給本宮看,確定這就是杜笙元的簽名!”
尖銳的女音劃破空氣,裴聖顫抖的看著這個女人,她竟然抓到這樣的漏洞大做文章!
“公主,如果你需要,本官可以找筆跡鑑定的專家給你證明!”
裴聖站起來,大聲叫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理智。
“好啊!”慧明揮了揮水袖,帶著勝利的笑容看著裴聖:“那就在大人你找到筆跡專家之前再來判案吧!”
“誒?”
一句話,讓裴聖無言以對。
“不過,本宮還要提醒你,不僅你要找筆記專家,本宮也會請筆記專家爲我公公鑑定。因爲,本宮不相信你們!”
這個女人!莫小橋咬著牙根,死死的盯著她!慧明公主,……
接下來的時間裡,裴聖和莫小橋的努力,在這個女人的詭辯之下,全都成了“僞證”和“栽贓”,幾乎要成立的定論,在一瞬間被推翻了!
肅穆的大理寺內,青柏蔥蔥,靜靜屹立,濃黑的影被投到了地面,越來越長。
慧明公主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站在中央,微笑,勝利者的微笑。
“所以,大理寺的這位大人,以及莫大人,本宮奉勸你們一句,你們最好能找到確定無疑的證據,否則,趁早放了我公公!”
沉默,深深的沉默,讓人窒息的沉默。
楚音塵躺在房頂上,毫不掩飾的打了個哈欠,望著天邊的驕陽,完全隱匿在地平線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
小橋,可以走了嗎?
夜幕降臨了,勞累了一天的飛鳥們,疲倦的飛回巢穴。
裴聖怔怔的坐在案幾後面,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和迷惘。眼前,是空空如也的大堂,一切都結束了。
莫小橋難過的看著裴聖,很想出聲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
結果的最後,他們用盡力氣,也只能暫時羈押杜笙元,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小橋,……”
暗啞的嗓音,有了滄桑。
莫小橋看著自己的朋友,難過而憂傷。
“我,到底是爲什麼要做這個大理寺卿?”
裴聖緩緩的擡頭,看著四面空寂的大廳,眉宇間,靜靜的散發著悲哀。